第21節
“老軍住哪兒?”我見尸源這么快就找到了,有些興奮。 “那我帶你們去吧?!苯饬⑽恼f。 尸體被裝進裹尸袋,由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拖去解剖室。我們環顧了四周,囑咐派出所民警保護好現場,等省廳現場勘查人員趕到后再行勘查。 我們跟隨著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幾分鐘鄉村小路,來到了一幢破舊不堪的磚房面前。 “喏,就這里了?!苯饬⑽恼f。 民警立即在這座磚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帶,我們戴上鞋套、頭套、口罩和手套,推門走進了磚房。磚房的大門是虛掩的。 家里一貧如洗,沒有一件值錢的家當。房內一角的一張板床上,堆放著一些被褥和衣服??磥硭勒呱耙彩清邋輵T了。 床上的毛巾被呈掀開狀,床前放著一雙拖鞋。土質的地面上,橫七豎八扔著不少煙頭。床的對面是一張方桌,方桌兩側有兩把椅子,方桌上放著一個象棋棋盤。 “根據床上的毛巾被形態和拖鞋位置來看,死者應該已經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狀態被害的?!蔽艺f,“現場這么多煙頭,我們得趕緊全部提取,馬上進行dna檢驗?!?/br> 大寶是個雜學家,所有的娛樂活動,他都會個一二。他站在方桌前凝視了一會兒,說:“下棋這倆人,水平都不高啊,紅方把黑方給將死了?!?/br> 因為是土質地面,所以留下足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現場從床前到門前卻有一條寬寬的拖擦痕跡,完整的成趟痕跡的中間有幾段斷開。 “這是拖尸體留下的?!蔽矣娩摼沓吡苛肆亢圹E的寬度,然后指著寬痕跡兩邊若有若無的痕跡說,“這是死者雙手留下的?!?/br> “嗯,認可?!奔夹g員在一邊照相固定。 我說:“拖尸體,說明作案人只有一個人。如果兩個人,就可以抬了?!?/br> 黃支隊長朝我豎了豎手指,說:“作案人數定下來了,厲害!” 沿著痕跡走出了磚房,在房外的土質地面上,痕跡消失了。 在磚房里看了一圈,沒有什么特別有價值的線索,我對身邊的主辦偵查員說:“走,我們去檢驗尸體。調查得跟上,三個小時后,我們在專案組碰頭?!?/br> 尸體有一百八十斤重。我、大寶和高法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體抬到了解剖臺上。 “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啊?!贝髮氄f。 死者的眼瞼有密集排列的出血點,指甲和趾甲都呈烏青色,口唇黏膜有多處局限性出血和破損。根據這些征象,可以初步判斷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雖然對死因有了初步的判斷,但是尸體解剖工作還是必須進行的。一來,是要進一步尋找其他機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據;二來,死因必須是排他性的,也就是說在確定一種死因的時候,必須要對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各種死因進行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其他可以導致死亡的某種死因,則要下聯合死因的結論。比如一個人被鈍器打擊頭部導致顱腦損傷是可以導致死亡的,同時大血管也被刺破,大量失血也可以導致死亡。在無法明確哪種死因占據主導的時候,就必須下聯合死因的結論。這樣,如果兩種致傷行為不是同一人施加,則兩個兇手都應有殺死死者的責任。 在本案中,必須要通過尸體解剖排除死者溺死的可能,因為溺死也是窒息死亡,死亡征象和捂嘴死亡的一致。 大寶在進行尸表常規檢查的時候,我對死者頸部系著的草繩有了興趣。 這根草繩在死者的頸部繞了兩圈,在頸前部位打了個死結,繩頭還有二十多厘米長。繩子和皮膚之間,有一件襯衫,還在滴著水。 “大寶,你說這個繩子是做什么用的?”我問。 “繩子?繩子當然是用來綁東西的了。這種繩子很多見,老百姓都會自己搓?!贝髮氄f。 “我當然知道繩子是用來綁東西的?!蔽艺f,“我是說,這根繩子在尸體上是做什么用的?” 大寶想了想,說:“是不是勒頸???” 我從未打結的地方剪開繩子,取下繩子和襯衫,對大寶說:“你看,繩子下面的皮膚,有條明顯的索溝,但這條索溝沒有生活反應?!?/br> 大寶點點頭,說:“是死后綁上去的。那么,我猜可能是想給死者穿件衣裳?” 我搖搖頭說:“不會。死亡后的初始征象是肌rou松弛,這個時候給死者穿衣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老人去世,家人都要趕在幾個小時之內給老人換上壽衣,就是因為在尸僵形成前的肌rou松弛階段,容易換衣服。所以,兇手是沒必要把衣服胡亂蓋在死者胸部,用繩子一捆,這算什么穿衣服?這不會是風俗吧?” 最近我被風俗不風俗的事情弄得有些魔怔。 “沒聽說過這種風俗?!贝髮氄f。 我又把襯衫和繩子復原到原始狀態,說:“這個襯衫的前角被繩子扎住一小部分,而后角拖拉了這么長,這不正常,不是簡單用繩子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動作?!?/br> 大寶也來比畫了一下說:“知道了。這件襯衫原來是蒙住死者頭部的。因為在水里被解立文動了尸體,加之打撈的動作又那么大,所以捆扎住的一角脫離了繩子的捆綁,所以我們看見的是覆蓋在胸部?!?/br> 我伸出手和大寶擊了一下掌,說:“和我想一塊兒去了?!?/br> “那我們開始解剖?”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這個繩子的作用,不只是蒙頭?!?/br> 我用鋼卷尺量了一下繩子的周長,又量了量死者的頸周長,說:“繩子的周長比死者的頸周長長了兩厘米多。這個長度即便是塞了襯衫,依舊還是有些大了?!?/br> “大一點兒很正常?!贝髮氄f,“死者已經死了,兇手沒必要勒那么緊了。再說,襯衫一角脫開了繩子的捆扎,就是說明了繩子捆得不緊啊?!?/br> 我看了眼大寶說:“既然捆得不緊,那為什么他的頸部有這么深的索溝?” “對呀?!贝髮毞朔劬?,“人死了,是減不了肥的哦?!?/br>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綜合這些情況,我分析,兇手在死者頸部捆扎繩索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兇手用現場的襯衫蒙住了死者的頭部。二是兇手在這個繩結的一端,墜了一個墜尸物,防止尸體浮出水面??墒撬玫倪@條草繩,根本架不住墜尸物的重量,所以,斷了?!?/br> 說完,我指了指草繩繩結一端的斷裂痕跡。 “斷裂痕跡是毛糙的,說明是拽斷的,而不是常見的用刀子割斷?!蔽已a充道。 “也就是說,井里應該還有東西?!贝髮氄f。 我點點頭。 大寶笑了:“你真是烏鴉嘴,看來老百姓的井還得挖了?!?/br> 尸體解剖后,發現死者的內臟瘀血,心尖有出血點,顳骨巖部出血。但是胃內沒有溺液,肺臟也沒有水性肺氣腫的改變。所以死者死于窒息,但不是死于溺死。結合他口唇部的損傷,可以斷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內基本空虛,結合尸斑、尸僵的情況,我們判斷死者是死于七月十六日晚飯后六小時左右。死者的背部和雙肩,都有很多縱橫交錯的死后拖擦損傷。有的方向是從腰部到項部,應該是兇手拽著死者的腳拖動尸體形成的;有的是從項部到腰部,應該是尸體入井的時候形成的。 “一般捂壓口鼻腔導致死亡,都會有比較明顯的約束傷和抵抗傷?!蔽抑鹨唤馄书_死者的四肢關節,說,“可是這個死者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br> 大寶搖搖頭,說:“不,有的?!?/br> 他切開死者的髂前上棘處皮膚,骨盆兩側的凸起處皮下有片狀出血。 大寶說:“兇手應該是騎跨在死者身上,捂壓口鼻腔的。這個時候,死者四肢都沒能力動彈了,說明兇手應該比死者還強壯?!?/br>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尸體,搖了搖頭,沒說話。 做完尸體檢驗,我們馬不停蹄趕往專案組。 到達專案組的時候,專案組首次碰頭會正好剛剛開始。黃支隊長讓法醫先介紹情況。 我說:“死者應該是在睡眠的時候,被兇手騎跨在身上,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應該是十六日晚飯后六個小時左右。兇手殺人后,應該用死者的襯衫包裹了死者的頭部,并用一根草繩固定了襯衫。這個行為,我們認為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很多人殺死熟悉的人后,用物品包裹死者的頭部,是對死者有畏懼心理?!?/br> 黃支隊長點點頭說:“我說是烏鴉嘴吧。開始老秦就說我們最近鄰居糾紛多,早晚要出人命案,你看,今天就發了?!?/br> “那個……烏鴉嘴的還在后面呢?!贝髮毿χf,“我們認為死者頸部的草繩另一頭,捆綁了一個墜尸物,但是這個墜尸物因為繩索的斷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里的井,我們還得去挖?!?/br> “這個烏鴉嘴我不怕?!秉S支隊長得意地笑了笑,示意偵查員介紹情況。 主辦偵查員打開筆記本,說:“死者解立軍,六十一歲,獨居。他終身未婚,有個收養的女兒,在外打工時候認識一個男子,現在已經結婚了,住在湖北省。據鄰居反映,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家了。另外,死者還有個哥哥,叫解立國,住在解立軍家以北五百米。兩個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國的兒媳婦對解立軍非常好,每天都會給解立軍送飯?!?/br> “???侄媳婦?不會有什么關系吧?”大寶邪惡地打斷了偵查員的話。 偵查員搖搖頭說:“沒有,據我們調查,他的這個侄子和侄媳婦都很孝順,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為了繼承他的遺產?!?/br> “閑話真多,”我嘆口氣,“現在連一個孝子都不好做?!?/br> “黃支隊長之所以說不怕秦科長的烏鴉嘴,是有原因的?!眰刹閱T神秘地笑了笑。 【3】 “快說,快說?!蔽掖叽俚?。 “是這樣的,”偵查員說,“解立軍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婦劉翠花一直對解立軍體貼有加,解立軍的一日三餐都是劉翠花做好送去,解立軍地里的活兒,也是解毛毛干??诩Z由解立軍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費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軍的名義存在信用社里?!?/br> “然后呢?”我對這些情節不是很感興趣。 偵查員說:“七月十六日晚上,劉翠花還是六點左右把飯送到解立軍家,六點半的時候,劉翠花去取碗碟,看見解立軍正在鋪棋盤,說晚上要大戰幾局。這和我們現場勘查的情況是一致的,調查也反映,解立軍前兩年學了中國象棋,棋癮一直很大?!?/br> “他有說和誰下棋嗎?”我急著問。 “別急,聽我介紹全?!眰刹閱T說,“劉翠花知道村里有幾個喜歡下棋的老人,晚上經常會來解立軍這里下棋,所以也沒問是和誰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十七日一早,劉翠花又到解立軍家送早飯,發現解立軍的被褥是掀開的,家里也沒有被翻亂,但是老人不見了?!?/br> “對了,我插一句,”我說,“解立軍平時睡覺不鎖門?” 偵查員說:“他家的門鎖都是壞的。他一個孤寡老人,窮得叮當響,不會有賊來光顧?!?/br> 我點點頭,示意偵查員繼續說。 偵查員說:“幾天前,解立軍曾經和劉翠花說過,他女兒結婚后,還沒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這幾天打算去湖北一趟。這個老頭子就屬于一時興起,想干什么就會干什么的那種人。所以劉翠花以為他一覺睡醒了,想女兒了,就去湖北了。還在嘀咕這個老頭子真是的,走也不打聲招呼,這不浪費一頓早餐么。劉翠花一直也沒往別的方面想?!?/br> “你還沒說下棋的人是誰呢?!蔽冶粋刹閱T的關子賣得有些暈。 “接下來就說,”偵查員被我的猴急逗樂了,“剛才,dna檢驗部門的人對現場諸多煙頭進行了篩選,成功驗出一名男子的dna,和報案人解立文的dna對上了?!?/br> “哦!原來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現在解立文是重點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沒心理負擔了是吧?” 黃支隊微笑著點頭。 “那煙頭在什么位置?”大寶問。 偵查員拿出物證清單,打開電腦上的現場勘查照片,核對了一下,說:“是外側板凳下方?!?/br> “也就是說,是棋盤上黑方這邊?!贝髮毑[著眼睛看幻燈片上的照片,說,“那就對了!紅方把黑方將死了,也就是說,解立軍這盤棋下贏了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氣之下,殺了解立軍?!?/br> “我開始也有點兒懷疑。因為解立文說,撈出麥稈后,就看見有尸體,”高法醫說,“但是在打撈前,我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有尸體啊?!?/br> “這個不好說?!蔽艺f,“我開始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可能因為光線不同,會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們沒看見,他看見了?!?/br> “這不就是賊喊抓賊嗎?”大寶說,“遠拋近埋。兇手因為熟悉自己地里的情況,所以才會扔進自家水井。扔進水井后,又害怕有路人發現,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麥稈。過了兩天,他還是害怕,于是報警了,以為他自己報警的話,警察就不會懷疑他?!?/br> 大寶完成了他的現場重建后,黃支隊長點頭贊許。 “但有一點解釋不通?!贝髮氄f,“我們分析兇手可能比死者還強壯,但解立文是個黑瘦個兒矮的小老頭兒啊?!?/br> “誰說兇手比死者壯?我不同意?!绷譂恢朗裁磿r候已經勘查完現場,坐在了會議室的一角。他說:“我對解立軍家進行了勘查,發現了一趟拖擦尸體的痕跡。尸體上有拖擦痕跡嗎?” 我點點頭:“很多,很明顯?!?/br> 林濤說:“尸體被拖動的時候,兇手在這幾米的距離里,有多次休息的跡象?!?/br> 林濤指了指幻燈片上成趟痕跡中間的斷層,說:“這些空白區,應該是移動物體停下后形成的。也就是說,兇手拖動這具尸體,是很費勁兒的。那么兇手應該是個并不強壯的人?!?/br> “可是我們檢驗尸體的時候,發現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寶說,“四肢關節皮下都沒有損傷?!?/br> 我默默翻動著幻燈片,在死者家里床上的一張照片處停下,說:“這個倒是可以解釋。如果死者處于睡眠狀態,身上可能會蓋著這一床毛巾被。這時候,一個人突然壓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個無形的手銬。兩個胳膊伸不出來,就沒辦法抵抗了。而且這種束縛,是整個上臂的束縛,受力面積大、壓強小,自然不會留下約束痕跡?!?/br> 大家都點頭認可。 黃支隊長說:“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就去抓人。技術組,去挖井?!?/br> 挖井也是個技術活兒。當我們站在井旁不知所措時,不知哪個聰明的民警請來了一個挖井隊,他們打著礦燈、拖著打撈機就到了現場。 挖井隊三下五除二干起活兒來,很快井的周圍就被挖了個大坑。接著,井周的磚臺也被拆除了。井口頓時感覺大了不少,打撈機的利爪伸進井里,開始抓撈井底的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