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林濤搖了搖頭:“后門是被撬開的,門鎖本來就很劣質,輕輕一撬,就廢了。根據足跡方向,這個門是出入口。但是這木門質地太粗糙,沒有提取指紋的條件?!?/br> “足跡呢?不是能看出方向嗎?有比對條件嗎?”我問。 林濤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肘部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指了指室內,說:“紅磚地面,只能看出輪廓,看不出花紋,一樣沒有比對條件?!?/br> 我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穿上鞋套,推門進屋。 剛進入室內,一股充滿血腥味的暖風就撲面而來,那是一股非常濃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此時已經是秋天,秋老虎的威力已經大大折減??墒且驗檫@間房屋密不透風,室內溫度比室外溫度還是整整高出了五攝氏度。房子里雜亂無章,有一張床、一張飯桌、一個鍋灶,還有墻角用布簾隔開的“衛生間”。住在這里的人看來真是吃喝拉撒睡一體化了。 房間的燈開著,那是一盞昏暗的白熾燈。因為電壓不穩,燈光還在不停地閃爍?!澳銈儊淼臅r候,燈就是開著的?”我順手拉滅了電燈,盡管外面的光線還很充足,現場卻頓時昏暗了下來。我怕影響痕跡檢驗的工作,趕緊又重新拉開了燈。 “報案的是死者家隔壁鄰居?!辈苤ш犻L說,“早晨四點左右,鄰居因為有急事過來,結果發現死者家的燈還亮著,推了推大門發現門是關著的,就繞到后門。后門是虛掩著的,鄰居就壯著膽子推開門一看,發現床邊墻上都是血?!?/br> “房主是個什么人?很邋遢吧?”我問。 “剛剛調查清楚。房主是個老太,房子邋遢,人倒是講究?!辈苤ш犻L說,“天天把自己當成是少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叮當子無數?!?/br> “叮當子”是當地形容姘頭的俚語。 我點了點頭,心中仿佛有了些底兒。其實社會關系越復雜的人,越容易在調查中發現矛盾點,也就越容易為案件偵破帶來線索。 和師父說的一樣,兩名死者赤裸著,并排仰臥在一張小床上,雙腿都耷拉在床邊。床頭擺放著一個老式電風扇,還在那里無力地搖著頭??磥韯傔M門就迎面撲來的帶著血腥味的暖風就是出自于此了。 男死者一臉皺紋,看起來已經六十多歲了,頭發已經被血液浸濕,但是并沒有看見明確的損傷。死者兩腿之間可以看見溢出的糞便,散發出陣陣惡臭。 尿液也順著他的大腿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 “看情況是重度顱腦損傷啊?!蔽胰嗔巳啾亲?,說,“大小便失禁了。另外,這女人歲數不是那么大吧?稱不上是老太太吧?” 曹支隊長低頭翻了翻筆記本,說:“嗯,是不大,四十二歲。你怎么看出來的?我看她有五十了?!?/br> 我笑了笑,說:“我以前跟過一個老師,他被稱為rutou專家(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語者》中‘水上浮骸’一案。)?!?/br> 看著曹支隊長疑惑的眼神,我并沒有過多解釋,從勘查箱里拿出尸體溫度計,插進了男死者被糞便涂滿的肛門。 “現在是上午九點,尸體溫度下降了十點五攝氏度,嗯,兩具尸體溫度(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語者》中‘水上浮骸’一案。)差不多?!蔽曳治鲋?,“根據正常室溫下前十小時每小時下降一攝氏度,以后每小時下降零點五攝氏度的規律計算,死者應該死亡了十一個小時了,也就是說,是昨晚十點鐘左右遇害的?!?/br> 曹支隊長點了點頭。他干了一輩子刑警,對這個測算死亡時間的方法還是很熟悉的。 “死者損傷我們暫時不看,先把尸體拖去殯儀館吧?!蔽艺f,“我再看看現場?!?/br> 尸體被拖走后,我看了看死者周圍的床面和墻面,除了大量噴濺狀血跡和一些白色的腦漿之外,并沒有其他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于是我又開始在現場里踱步,期待能有進一步的發現。 現場不僅很小,而且很凌亂。各種少女服裝以及顏色鮮艷的內衣內褲扔得到處都是,看來這個四十二歲的女人真的是很喜歡把自己當成是花季少女。 “現場的家具上都有厚厚的一層灰,這間房屋并不是張花嬈平時居住的場所吧?”我問。 “嗯,通俗點兒說,這房子是被張花嬈當作炮臺用的?!辈苤ш犻L說,“張花嬈有個老公,長期在外打工。我們也聯系了他,他還在外地,聽說自己老婆死了,沒什么反應,說是讓公安機關來處理尸體?!?/br> “炮臺……呃,指的就是亂搞的場所?另外,她丈夫都不愿意回來看她最后一眼,”我說,“這么冷漠,是不是有些反常?” “不反常,”曹支隊長說,“誰攤上個這樣的老婆都會冷漠,我們已經調查了,她老公沒有問題,昨晚他確實還在外地?!?/br> 我低頭想了想,猛然間看見后門墻角的一堆日常工具,頓時來了興趣。我走到工具堆旁邊,蹲下來細細看了兩分鐘,說:“看來是激情殺人啊?!?/br> 2 “怎么看出來的?”曹支隊長蹲到我旁邊問道。 “你看,”我說,“這堆工具很久沒有動了,上面都覆蓋著一層薄灰?!?/br> 曹支隊長點點頭,拿起手中的照相機對著工具堆一陣拍攝。 “可是這堆工具的一角,卻有一塊新鮮的痕跡?!蔽矣檬种溉Τ鲆粋€形狀,接著說,“一般只有是覆蓋在這里的物品被拿走后,才會出現這樣一塊沒有灰塵覆蓋的地方?!?/br> “我怎么就看不出來?你眼睛這么尖?”大寶擠過來看。 “走近了反而看不到了?!蔽乙贿呎f一邊拿出強光手電打出一束側光說,“在這樣的光線下,就清晰可見了?!?/br>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一個錘子的形狀清晰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奶頭錘!”大寶說。 我點點頭:“死者腦組織都有噴濺的跡象,有大量出血。這樣的現場,不用看損傷也基本可以肯定兇器是金屬鈍器?!?/br> “明白了?!辈苤ш犻L說,“因為兇手是撬開后門,直接在后門附近找到兇器,就地取材殺人,這就很有可能是激情殺人了?!?/br> “目前猜測是這樣?!蔽艺f,“但辦案不能靠猜,先去檢驗尸體吧,然后結合痕跡檢驗獲取的線索綜合分析??傮w感覺,本案不難?!?/br> 程城市公安局為了應付省廳的任務,正在殯儀館內籌建一座簡易的法醫學尸體解剖室??粗坛鞘泄簿诸I導對法醫工作如此不重視,我也無力吐槽,心想回頭在年終績效考核的時候狠狠記上這一筆。 尸體檢驗是在殯儀館院內的一塊空地上露天進行的。 大寶和小楊在按照尸表檢驗的順序檢驗付離的全身,可惜他們沒有任何發現。 “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身上是沒有約束傷的?!贝髮毿⌒囊硪淼厍虚_死者的雙手腕、肘部皮膚,檢驗皮下是否有隱匿性的出血。 “激情殺人通常都是突然襲擊的,所以出現約束傷的很少?!蔽矣檬中g刀慢慢刮著死者的頭皮。付離黑白相間的頭發在我的刀口逐漸堆積,露出一塊塊灰白色的頭皮。 法醫檢驗尸體,尤其是頭部可能存在損傷的尸體時,首先必須剔除干凈死者的頭發。有很多案件都是因為法醫貪懶,不愿意剃發,導致重要損傷沒有被發現,重要線索也就因此斷掉。所以,好的法醫,必須是個好的剃頭匠。手起刀落,發除皮不傷。 剃頭發難度最大的就是剃傷口附近的頭發,因為皮膚碎裂,導致沒有張力,創緣的頭發就很難剃干凈。為了保持付離頭部損傷的原始狀況,我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他枕部創口周圍的發楂。直到大寶他們解剖完死者的頸胸腹部后,我才完成我的工作。 “真是老了,腰是真不行了。當初解剖臺上一站就是九個小時,都完全沒問題?!蔽衣逼鹨呀浗┗难?,說道。 “死者全身沒有發現任何損傷?!贝髮氾@然是因為精力高度集中而沒有聽見我的牢sao。 “枕部有損傷?!蔽以诟峨x枕部創口的周圍貼上比例尺,一邊照相一邊說,“枕部有密集的四五處創口。創緣可見明顯的挫傷帶,創口內可見組織間橋,腦組織外溢?!?/br> 我劃開死者的頭皮,接著說:“枕部顱骨凹陷性骨折,有骨折線截斷現象。這樣看,死者是被他人用金屬鈍器多次打擊枕部,導致特重度顱腦損傷,瞬間死亡的。因為創口周圍有挫傷帶,說明這個金屬鈍器的接觸面很粗糙?!?/br> “嗯,那個,奶頭錘完全可以形成這樣的損傷?!贝髮氄f。 “快點縫吧?!毙钤谝慌哉f,“這人大小便失禁,臭得厲害?!?/br> “還能比巨人觀更臭嗎?”大寶說,“當法醫,可一定要經得起臭啊?!?/br> “是啊?!蔽叶⒅峨x的額部,說,“如果因為臭,導致尸體檢驗不細致,那么之前被臭味熏,都是白熏。你看,他的額部有一處損傷,表面沒有擦傷,伴有輕微的皮下出血,這是和一個表面柔軟、實質堅硬的物體碰撞形成的損傷?!?/br> “喲,這一處損傷我還真沒注意到?!贝髮氄f,“兇手有用拳頭打擊死者額部的過程?” “不好說,”我說,“但應該意義不大。我們確定了兇手是撬門入室,就地取材,激情殺人,突然襲擊,偵查范圍應該就不大了?!?/br> 張花嬈的尸體被抬上運尸床的時候,雖然說死者為大,我仍是感覺一陣惡心。這個女人的臉上擦著厚厚的一層粉,瞪著的雙眼涂著黑黑的眼線,頭發染成棗紅色,盤在腦后。 “她是雞嗎?”我忍不住問。 一旁負責攝像的偵查員搖了搖頭,說:“不是。據調查,這個女人不賣yin,就是找各種各樣的情人。她屬于那種性欲極其旺盛的。一晚上可以約會好幾個叮當子?!?/br> “yindao里有大量jingye,提取檢驗?!贝髮氄f,“這老頭還能有這么多jingye呀?!?/br> “那還不正常,”小楊說,“越是老頭,越是多?!?/br> “呵呵,你還蠻有經驗的?!贝髮毿Φ?。 我瞪了他倆一眼,終止了他們的調侃。我的工作依舊是剃頭。 因為女人的頭部沒有開放性創口,所以這一次剃頭發的工作進展得很快。 在大寶打開張花嬈的胸腹腔的時候,我已經剃完了。 “可以感覺到骨擦感。死者的顳部還有兩處片狀擦傷?!蔽乙贿呎f一邊切開死者的頭皮,“果然,擦傷對應部位皮下出血,顱骨凹陷性骨折?!?/br> “我們這邊沒有檢驗到任何損傷。這女的和老頭的損傷很相似啊?!贝髮氄f,“全身沒有其他損傷,唯一的損傷都在頭部?!?/br> “而且兩者頭上的損傷直徑都在三厘米左右,應該是同一種工具形成的損傷?!蔽艺f,“男死者頭部的損傷重一些,女死者頭部損傷輕一些,但都是致命損傷?!?/br> 我不喜歡開顱。 開顱鋸揚起的骨屑被鋸片高溫灼燒后發出的味道,是我這輩子最怕聞見的味道。 可是,法醫不能不開顱。即便可以明確死因,一樣要開。 張花嬈的頭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顱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樣的力度、同樣的工具可以在付離和張花嬈的頭上形成不同的損傷。但是打開顱骨,兩者又高度統一了,腦組織都伴有局部挫傷和廣泛出血,這是致命的。 “你們看,”我指著張花嬈的額部說,“很奇怪,連額部有一塊皮下出血都和老頭的一樣。這個兇手的作案手法還真蠻固定的?!?/br> 這個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樣,不用法醫來指導破案,偵查員就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 專案會上,我說:“根據本案現場勘查和尸體檢驗結果,我們認為死者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遇害,兩人均死于鈍器打擊頭部導致的重度顱腦損傷。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們認為兩名死者系同一人所殺?!?/br> “之前你推測的兇手系激情殺人,有依據支持嗎?”曹支隊長說。 “有,”我說,“現場發現了一處印痕,可以斷定兇手是在撬開后門后直接就地取材獲得工具殺人的,這樣的狀況通常見于激情殺人?!?/br> 我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接著說:“兩名死者的頭部損傷都非常簡單,說起特點,一是重,二是密集。說明兇手是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打擊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顳部,導致兩名死者瞬間死亡。既然動作簡單,目的明確,應該是激情殺人或是報復殺人。結合我們之前說的現場印痕的問題,所以應該考慮激情殺人?!?/br> “激情殺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隊長問。 其實我知道曹支隊長早已心里有數,只是想通過法醫技術進一步印證他心中所想。 我說:“現場兩名死者都是赤裸著,而且女性死者yindao內有精斑。結合調查,女性死者生前濫交。所以我認為,本案的激情殺人應該是情殺的一種。換句話說,可能是張花嬈這一晚上約了兩個情人,結果時間沒算好,約在后面的情人在屋外聽見了屋內的動靜,一時醋意大發,就下了殺手?!?/br> “聽起來很合理?!辈苤ш犻L說,“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調查發現,張花嬈確實有一晚上約好幾個情人來自己家的先例?!?/br> “目前偵查工作已經全面展開了嗎?”我問。 “現在正在摸排整理?!辈苤ш犻L說,“我要求他們細致查找,一個都不放過,把所有和張花嬈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來以后,一個一個問話?!?/br> “可惜我們在現場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痕跡物證?!绷譂f。 “不要緊,兇器被兇手帶走了,說不準在兇器上可能會有發現?!辈苤ш犻L說,“目前還是以查人為主要切入點,我相信,兩天之內可以破案?!?/br> “那就好?!蔽倚χf,“再過幾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趕在那天之前回去?!?/br>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寶一齊來到了審訊監控室,觀看正在接受詢問的男人們。 在監控室里坐了兩個多小時,詢問了三個男人。這三個男人非老即殘,還有一個流浪漢,可見這個張花嬈真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不過經過簡單的審查,這三個男人都被果斷地排除了,因為這三個男人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 我回過頭問坐在身后的主辦偵查員:“你們摸出來多少人和張花嬈有染?” 偵查員用筆在筆記本上點來點去,說:“目前確證和女死者有過性關系的,有四十七個?!?/br> “四十七個!”我大吃一驚,“你們一上午頂多問五個,這你們要問到什么時候去?” 主辦偵查員聳聳肩表示無奈:“除了我們這兩組人負責逐一問話,還有四組人在負責外圍調查。其實問話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圍調查可能會發現更多的線索,而且這些人提供的不在場證據,我們都要一一核實?!?/br> 我站起來拍拍屁股,說:“那就辛苦你們了,反正我也不懂偵查,不如我去龍都看看他們此前沒有破的一起命案吧?!?/br> “你們還要去龍都?” “是啊,”我學著主辦偵查員聳了聳肩,“領導交辦的任務,來辦此案的空閑時間要去龍都履行命案督導的職責。你們加油,我相信我回來的時候,案件已經破了?!?/br> “差不多?!敝鬓k偵查員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