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但是我一點兒都不沮喪,因為曙光已經漸漸顯現了出來: 趙雨墨的手腕上的繩結,看上去非常簡潔,但也非常牢固,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專業的繩結。而“云泰案”的三個死者,手腕上的繩結看起來非常煩瑣,卻不牢固,三人手上的繩結竟然一模一樣。 我壓抑著內心的喜悅,打開百度,搜索了“繩結”,滿屏的信息撲面而來。 原來繩結也是一種文化,不同職業的人,在打繩結上有自己獨有的習慣。 繩結的種類也很繁多,有水手打的繩結、木匠打的繩結、挑夫打的繩結、外科醫生打的繩結……我一邊看一邊學習,甚至拆下鞋帶來嘗試,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終于熟悉了百度上介紹的十幾種繩結的打法。 再回到案件的照片上,我豁然開朗,趙雨墨手上的繩結是一個典型的雙套結,打法不難,但比較專業,通常是喜歡戶外運動的人才會熟練掌握這種繩結的打法。我激動得在桌面上捶了一拳,又迫不及待地點開“云泰案”的照片進行比對。但幸運之神大概只眷顧了我一小會兒,“云泰案”的繩結沒有這么明顯的特征,不是專業的繩結,只能說是一個人打繩結的習慣。哪個專業人士會習慣打煩瑣而不牢固的繩結呢? 但不管怎樣,至少這個案子里,又一條新線索已經浮出了水面。我拿起電話,讓偵查員調查李威打過的繩結,以及他是否習慣于戶外運動。 第二天一早,當我走進專案組的時候,齊支隊長一臉的喜氣:“小秦呀,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我無語,一個快五十歲的人,有必要撒嬌玩兒這個游戲嗎? “呃,壞消息吧?!?/br> “李威被排除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是戶外運動,繩結也對不上?!饼R支隊長說,“其他方面也排除了?!?/br> “這個不算壞消息?!蔽艺f,“你沒看我昨天下午都沒來嗎?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兇手?!?/br> 齊支隊長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接著說:“壞消息不是壞消息,但好消息絕對是個好消息。我們派出的外圍搜索組,在校園里的一處角落,找到了死者的手機和疑似勒死死者的繩索?!?/br> 確實是個好消息,我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有……有照片嗎?”我覺得自己都不會說話了。 “有啊,你看?!饼R支隊長移過他的筆記本電腦。 照片有兩張,一張是一根繩索,上面滿是油墨,這應該是一根綁硯臺的繩索,為什么判斷是綁硯臺的?因為湖東是產硯大縣。 另一張照片是一部iphone手機(蘋果電腦公司的一款智能手機),被水泡過,呈現的是沒有開機的狀態。 “手機壞了,”齊支隊長說,“不過我們的技術部門有信心恢復它的資料?!?/br> “我關注的不是手機?!蔽艺f,“之前,我們在趙雨墨的裙子口袋里發現了油墨指紋,當時以為是小偷偷東西呢,還在說為什么小偷不偷包,而去偷一個裙子上的暗口袋,這太不專業了?!?/br> “我明白你的意思?!饼R支隊長說,“現在可以解釋為什么會有油墨指紋了。因為兇手拿著沾滿油墨的繩子殺人,然后又拿沾了油墨的手掏口袋。哈哈,有道理?,F在我也贊同你關于案件性質的判斷了,這可能就是一起綁架侵財案件?!?/br> “有指紋,且知道兇手家的大概裝潢情況,知道兇手家應該有硯臺,知道兇手喜歡戶外運動,這個案子不難破吧?!蔽覔P著眉毛說。 “必破?!饼R支隊長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他看了一眼說,“不過,我希望有更快的捷徑,這個電話可能就是給我們提供捷徑的?!?/br> 確實是一個提供捷徑的電話。技術部門恢復死者手機后,發現死者在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開了手機,并且撥打了一個號碼:1808353286。當然,這不是一個正確的手機號碼,自然撥不出去電話。但是隨后也就沒有再撥其他的號碼,直到兇手撥通那個索財電話,然后發送了那張照片的彩信。 “現在問題就來了?!饼R支隊長說,“第一,為什么要撥這個錯誤的手機號碼;第二,手機不是沒電了嗎?我的iphone沒電關機后是絕對開不開了?!?/br> 我笑著說:“第一,這根本就不是手機號碼,而是qq號。第二,她到了人家家里,為什么不能充電呢?” “qq號?”主辦偵查員來了精神,“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蔽艺f,“我有時會因為懶得開手機qq而用這種方式記錄別人的qq號碼?!?/br> “快查!”齊支隊長的音調很高,說明他心里很激動。 也就半個小時的時間,案件就偵破了。 這個qq號屬于一個叫程希的人。他二十一歲,是省電大的學生,也是出名的驢友。程希的父親還是個忠實的硯迷。 不是他,還能是誰呢? 程希沒有跑,警察到達省電大的時候,他正靜靜地坐在自習室里看小說。 他看上去高高瘦瘦的,皮膚雪白,發質烏黑,棱角分明。當我看到程希的時候,就覺得事情是那么順理成章。只有一點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帥哥,也會為了錢殺人?程希沒有抵賴,也沒法抵賴,不然他沾滿油墨的指紋怎么會落在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身上?他安安靜靜地承認了一切,把這個故事的最后一環給補上了。 程希的母親早逝,父親又經常不在身邊。整個暑假,父親都沒有回家看過他一眼,只是給了他每個月一千五百元的生活費。這些錢,原本也足夠他一個人生活、泡妞、戶外運動和打游戲的,可內心依然覺得空虛的他,卻不小心染上了一個惡習:賭博。 程希一開始就不想去那種俗不可耐的賭場,而是上網找了一個境外的賭球組織。沒想到這一賭,他就輸了二十萬。二十萬?就算他的家境還算殷實,程希也不敢向父親開口。他找了高利貸付清了賭資,但緊接著還錢的期限又將臨近,連本帶利幾十萬,程希實在想不出什么辦法了。 搶劫嗎?除了搶銀行,搶不了這么多錢。那么,只有綁架。 那一夜,下著極大的雨。 程希獨自一人去西餐廳吃飯,剛到門口,就看見馬路對面有個漂亮女孩下了出租車就冒雨跑了過來。女孩身上的香奈兒洋溢著一種讓他心動的光芒。 他趕緊迎過去,為女孩兒撐起自己的傘。 這一頓是程希請客。雨夜邂逅帥哥,趙雨墨的晚餐吃得很愉快。文質彬彬、幽默風趣、穿著體面的程希很快就打動了她。她的眼神開始迷離,面前的這個男孩,怎么看也不像是個壞人。所以,當程希邀請她去家里坐坐的時候,趙雨墨沒有猶豫。 進屋之后,趙雨墨拿出充電器,打開手機,記下了程希的qq號。程希借口給她拿飲料出了客廳,其實是去找綁架她的工具。趙雨墨很美,但是身背巨債的他,沒有一點兒性欲。 他的目的,只是錢。 和我們推斷的一樣,程希勒死了趙雨墨。 其實一開始程希只想把她勒暈。他也挺憐香惜玉,并不想看見她流血。當趙雨墨不再動彈以后,程希捆起了她的雙手,把她丟在客廳,自己進了房間。 他開了電腦,目不轉睛地看著直播的球賽。這兩場球他也下了注,勝負關系到他的十萬元。 但幸運依然沒有光臨,兩場球結束,他又輸掉了十萬元。但他不怕,他有搖錢樹??墒钱斔偃タ蛷d時,卻意外地發現,搖錢樹居然死了。 拍完照片,發完勒索彩信,程希很害怕,于是逃到了一個網吧打了兩天游戲,沒敢回家,希望能夠緩解自己緊張的情緒??墒鞘w終究不能不處理,于是他以開學報到為名,向父親的朋友借了車,又拿了家里最大的皮箱,壯著膽子把趙雨墨的尸體裝好,又把尸體運去學校。對他來說,唯一的幸運在于那個暈了頭的趙總居然沒有報警,而是乖乖地把五十萬送給了他,他的債務終于清了。 程希以為把尸體運到自己的學校就不會引來警察對自己的注意,而且警察也只會在省城調查,不會將注意力移到趙雨墨死時還在湖東的他。 可那一把米還是出賣了他。 當他即將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時,拉鏈卡緊了,他心里生出了一種無名的恐懼。他從廚房里抓了一把米,撒入皮箱中,希望能夠困住趙雨墨的靈魂。行李箱拉上了。 “披著羊皮的狼,不是童話,而是寓言?!蔽腋锌?,“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尤其是那些特別能讓你相信的人?!?/br> “嗯?!贝髮汓c頭,“以后我生個女兒的話,是得這樣教育,過分的溺愛只會害了她?!?/br> 第七章 第三個人 最深的欲望總能引起最極端的仇恨。 ——蘇格拉底 1 “丁零丁零……” 夜半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對法醫來說,往往意味著又有人死于非命。自從到省廳工作之后,我接到這樣的午夜兇鈴的概率已經小了許多,所以當這天夜里鈴聲大作的時候,我簡直整個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看來電顯示就趕緊按下了接聽鍵。 “李大寶和你在一起嗎?” 一個女聲幽幽地問道。 我倒是松了一口氣,拿起床頭柜上的鬧鐘看了一眼。晚上十一點多,還好。這是李大寶的女朋友查崗來了。晚上我和大寶一起參加一個同事孩子的滿月酒席,大寶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我們十點就結束了?!蔽覜]有出賣大寶,其實我們八點就結束了。 正說著,話筒那邊傳來了敲門的聲音,大寶的女朋友說了句:“回來了?!本蛼鞌嗔穗娫?。 第二天一早,我就對腫著雙眼的大寶說:“昨晚在外面鬼混三個多小時,干什么去了?” “唉!還別說,幸虧有機械性損傷做證,不然我還真解釋不清了?!贝髮氁贿呎f,一邊卷起袖管和褲腿,露出關節部位的擦傷痕跡。 “依我的經驗看,這是擦挫傷,和地面形成的,而且是多次擦挫形成的,方向不一。確實不是女性指甲的抓痕?!蔽艺{侃道。 “昨天喝多了,我就記得騎著我的自行車回家,其他啥也不知道?!贝髮毢攘艘豢谑种械乃崮?,說,“今早聽我女朋友說,我是十一點多到家的,我就納悶了,平時我半小時就騎到家了,怎么會騎了三個多小時?還有就是我身上怎么會有這么多損傷?想來想去,只可能是自行車出了問題。于是我就去現場勘查了一次,你猜怎么著?” 我搖了搖頭。 大寶說:“我的自行車,鏈條沒了?!?/br>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得前仰后合:“你是說,你就這樣一直騎上去、摔下來、騎上去、摔下來?摔了三個小時摔到家的?” 大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點點頭,一臉窘相。 “你太有才了?!蔽掖笮χf,“你女朋友打我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害怕你是不是鬼混去了。真是那樣,我一定得揭發你,你就臭名遠揚了?!?/br> “哪有那么容易臭名遠揚?”大寶說,“除非你出現場的時候,發現是我裸死在別人的床上?!?/br> “丁零丁零……” “臭嘴?!蔽乙娛菐煾皋k公室的電話,皺著眉頭說,“如果是有案件,死的人肯定是裸死在床上的人?!?/br> “馬上去程城市,剛發了起死亡兩人的案件?!睅煾刚f,“叫上大寶、林濤一起去,如果案件進展順利,順便去龍都縣履行命案督導的職責,龍都有個半年前的命案沒有破?!?/br> “程城的這起案件是什么案件?” “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裸死床頭?!睅煾刚f。 程城市是位于云泰市西邊的小市,經濟狀況遠不如云泰,人口也非常少,所以程城市每年的發案量在全省都是最低。這次一下子死了兩人,市局領導頓時有些慌,第一時間就通知了省廳。 雖然去程城市的機會很少,但是我對程城市還是比較關注的。因為程城市所轄的龍都縣正是“云泰案”其中一起的發生地。 現場位于程城市開發區的一處平房密集區。這片地區就像是電影中的貧民區,破爛不堪,滿目瘡痍。 “這是個什么地方?”我一邊從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一邊問身邊的刑警支隊曹支隊長。 “這一片原本是耕地,”曹支隊長說,“最近聽說開發區大建設的腳步也快走到這里了,所以你看到的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作用只有一個,等拆遷?!?/br> 我驚訝地看著其中一些建設得還很有檔次的二層小樓,感嘆道:“人類真偉大!” 程城市的小楊法醫走過來和我握了握手。程城市市區有四十萬人口,卻只有三名法醫,其中一名參加職務競聘,跳槽去了刑偵大隊當教導員。剩下的兩名法醫都是我在前年專業技術培訓班上教過的學生,工作才兩年,卻要肩負這么沉重的工作負擔,真是不易。 “既然是自建房,目的是等拆遷,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些房子里不住人?” 我問。 曹支隊長搖搖頭說:“也不是,據初步調查,有七八戶是長期在這里居住的,有十余戶是偶爾會在這里住,剩下的幾十間房屋都是空著的?!?/br> “這樣密集建造,不會造成分地不均的糾紛嗎?”我對這樣的事情充滿了好奇?!耙郧斑@里是一片公用地。房子建造的那兩天,我們確實沒有接到過糾紛報警。老百姓很團結啊?!?/br> “你們初步勘查結果怎么樣?”我轉頭問小楊。小楊是我的學生,雖然比我小不了兩歲,但我不自覺地以老師自居起來。 “男死者叫付離,女的叫張花嬈。目前看來,男死者應該損傷重一些,張花嬈好像沒什么損傷,不過尸體我們沒有翻動,在等你們來?!?/br> 這可能是小楊工作后遇見的第一起雙尸命案,所以他顯得有些惶恐。 我習慣性地繞著現場走了一圈,這是一間自建的紅磚平房,只有一間,且沒有隔斷。房屋的北側有一扇紅漆雙開大門,旁邊有一扇窗戶,窗簾是閉合的。窗臺有些高,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前估計也就勉強可見室內的情況。窗戶下面是一片花壇,已經被警戒帶保護起來了。 現場的南側是一堵墻壁,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小后門??雌饋碚g房屋十分不協調,可見這應該是一座倉促建造的爛尾房。 林濤正蹲在后門口,用小刷子仔細刷著門邊。 “怎么樣,有發現沒?”憑我的直覺,這起案件應該并不算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