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程城市區和龍都縣城只有三十公里之遙,我們在午飯前趕到了龍都縣公安局。 簡單吃了午餐,我們就要求縣局提供半年前未偵破的一起命案的卷宗。 “我們今年發了十二起命案,就這一起沒有偵破了?!笨h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說,“不過這起案件我們非常有信心偵破,只是還需要一點兒時間?!痹捯魟偮?,檔案室的女警送來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聽局長這么有信心,我也放心了?!蔽乙贿叿笱苤珠L,一邊翻看著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現場資料和前期調查情況,我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打開了現場照片的檔案。 大寶注意到了我表情的變化:“那個,有什么問題嗎?” 我沒有回答大寶的問題,直接翻到了尸體檢驗的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壓抑不住內心的顫抖,抬頭問道:“局長,你確定沒有拿錯卷宗?” “拿……拿錯卷宗?”局長被我這一句話問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拿錯卷宗?季華年被害案,沒錯啊,就是這本卷宗?!?/br> “可是,”我盯著卷宗中的尸體照片說,“這明明是‘云泰案’??!” 3 “‘云泰案’?”局長如釋重負,說,“哦,季華年的案件應該和‘云泰案’沒什么關系?!?/br> “七年前與五年前分別在云泰連發兩起,三年前又在云縣和龍都各發一起的‘云泰案’,都是住校女學生在夜間上廁所的時候,被人挾持到廁所附近的偏僻地帶,摁壓頭部致使口鼻腔壓閉、機械性窒息死亡,然后jian尸?!闭f起“云泰案”,我就隱隱有種心疼的感覺,“本案雖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廁所,在廁所附近被壓閉口鼻腔窒息后jian尸,作案手段完全一致,為什么和‘云泰案’不一樣?” “秦科長對‘云泰案’真是了如指掌啊。不過,不知道秦科長知不知道‘云泰案’的串案依據是什么?”局長反問我。 “我之所以關注此案,是因為七年前第一次發案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蔽吟鋈坏亟忉尩?,接著回答他的問題,“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據,除了我說的作案手法,還有一個特征,就是在四名死者體內均發現了微量精斑,可是沒有jingzi,無法做出dna分型?!薄笆前??!本珠L說,“可是本案在死者體內發現了有jingzi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長的親屬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這兩案之間是有明顯的差距的?!?/br> “原來局長對破案的信心來自于死者體內的精斑,有了dna,你們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嗎?”我說,“請問你們這間會議室有能連公安內網的電腦嗎?” 局長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推給我。我打開串并案件系統,下載了“云泰案”幾名死者在現場的照片,在電腦桌面上并列排開。 “不瞞局長說,最近我發現了一個新的串并案依據?!蔽艺f,“您看,這四名死者的雙手是背在背后,被繩子捆著,對吧?” 局長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您一定沒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雙手的繩結,打法是一致的,而且并不是常用的繩結打法,是一個煩瑣但并不實用的繩結?!?/br> 局長把眼鏡推上額頭,瞇著眼觀察電腦屏幕里的幾張照片,逐漸地,他的表情也開始凝重了起來:“居然和我們這一起案件的繩結一致?!?/br> “您也看出來了吧?”我得意地說,“所以,我覺得這一起案件和‘云泰案’可以串并。因為這一起案件發現有兇手的jingye和dna分型,所以我認為,‘云泰案’的破獲,很有可能會以本案為突破口?!?/br> “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局長問。 “下一步,加緊對jingye主人的查找,盡快查緝兇手,防止他再出來作案害人?!蔽艺f。 局長點了點頭。 大寶在一旁插話道:“可是,為什么前四起案件中沒有jingzi,這一起又出現了jingzi?” 我說:“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樣,回去我就打報告,申請把此案串并‘云泰案’一并偵查?!?/br> 此時,我的心里充滿了激動之情,“云泰案”的偵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現曙光了!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濤的電話,林濤讓我們趕緊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偵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趕回程城市的時候,林濤正拿著一根漆黑的鐵棍,左看右看。 “哪兒弄的打狗棍?”我問。 林濤頭都沒抬:“這是現場大門的門閂?!?/br> “扯淡吧,大門明明是紅色的?!?/br> “有點兒常識好不好?!绷譂琢宋乙谎?,“這根門閂我們熏顯過指紋的,當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br>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確實掩蓋了紅色的油漆,我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是說出入口是后門嗎?怎么又開始打起大門的主意了?” “是個意外的發現,”林濤說,“昨天下午,我們又復勘了現場,依舊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我也是偶然間注意到了這個門閂,發現上面有一枚新鮮的血指紋?!?/br> “血指紋?”我說,“那肯定是和本案有關的?!?/br> “是啊,目前已經排除了這枚指紋是死者的,初步判斷這枚指紋是兇手留下的?!绷譂f,“剛才我又把門閂熏顯了一下,沒有發現其他的新鮮指紋?!?/br> “你真棒?!蔽腋吲d地拍了一下林濤的肩膀,“有了這個指紋,犯罪分子甄別就不是問題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兇手為什么要去摸大門門閂呢?既然他是撬開后門入室的,說明大門當時應該是鎖閉的呀?!?/br> “關鍵問題不在這里?!绷譂f,“有了這枚血指紋后,專案組就開始收網了,把前期排查出來和張花嬈有染的男人的指紋一次性全部提取了過來。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對,全部都排除了?!?/br> “全部排除?”這個結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會不會是前期排查不細,有遺漏的?” 林濤搖搖頭:“專案組說不可能,前期調查很清楚?!?/br> 我靠在桌沿,低著頭想了想,說:“難道是我們偵查范圍劃錯了?” “有這個可能?!绷譂f,“案件看起來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鈴鐺姐的生日,恐怕你是趕不上了?!?/br> “不會的?!蔽覐婎仛g笑,“案件問題出在哪里,我今天就要找到?,F在我去現場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br> 尸體雖然已經被拖走,但是現場遺留的血泊、腦漿和糞便依舊在這個密不透風的房間里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剛進現場,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濤一進現場就打開隨身攜帶的多波段光源,對著地面和墻壁到處照射。 現場勘查員就是這樣,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會不斷地發現更多的線索和證據。 我這次來的目的,主要是觀察血跡形態。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現場勘查和尸體檢驗的時候,并沒有考慮到現場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畫的內容,先入為主地認為本案矛盾關系明顯,應該會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陷入僵局,我必須要重新從現場重建開始。 我蹲在床邊,任憑那種惡心的氣味沖擊著我的嗅覺神經。 小床的東頭,是付離躺著的位置。尸體原始頭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攤血跡,血跡已經浸染到床墊里,向周圍擴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尸體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漬浸染成地圖狀,地圖的中央黏附著黃色的糞便。 我探過身去,防止糞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強光手電照射付離原始位置的床單。 “尸體壓著的地方,包括頭部血泊里,都可以看到有一些片狀血跡?!?/br> 我說。 林濤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探著身子看那攤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尸體原始狀況是俯臥或仰臥在這個位置,血跡是不可能噴濺到這邊床單上的?!?/br> “但是你看,張花嬈尸體覆蓋的床單就沒有任何噴濺狀血跡?!蔽艺f,“床就這么小,男死者是在什么位置、什么體位下被打擊頭部的呢?” 張花嬈尸體的位置幾乎都無須用粉筆畫出原始狀況,她頭部周圍的床單和墻壁上布滿了噴濺狀血跡,頭的位置卻是一個空白區。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蔽艺f,“不過需要結合尸體上的損傷和血跡分布來綜合分析。一會兒看完現場,我要去復檢尸體?!?/br> 林濤抬起頭看看天花板,說:“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濺狀血跡。不過看起來這個甩濺狀血跡的位置有些靠后?!?/br> “我去重新看看尸體照片,再重新檢驗一下尸體的損傷?!蔽艺f,“你留在這里做個偵查實驗吧。用錘子沾點水,模擬一下打擊動作,結合現場的噴濺血跡形態,看看兇手打擊死者頭部的時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里,還有就是兇手究竟有多高?!?/br> “好的,明天上午專案組會議上碰頭?!绷譂f。 我和大寶驅車重新回到程城市殯儀館,把冰箱中已經凍成冰棍似的尸體拖了出來。 我在一旁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電腦上的照片比對眼前的這兩具尸體。而大寶則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膠手套,準備對特征損傷部位進行局部解剖。 “尸體的原始照片就是這樣?!蔽野压P記本電腦側過來給大寶看,“男死者的面部是沒有血跡的,說明他被打擊枕部以后,就一直處于一種仰臥姿勢,血跡都往下流了,沒有流到面部??墒桥勒叩拿娌?,甚至頸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沒有血跡的?!?/br> “女死者頭上沒有開放性損傷,她沒有出血,當然也沒有血跡?!贝髮氄f。 我切換到現場照片,說:“現場的床這么小,除了男死者躺著的位置,就只剩下女死者躺著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頭部周圍都有噴濺狀血跡,為什么唯獨女死者的面部、頸部、胸腹部沒有被血跡噴濺到?” “呃……因為他們倆正在忙活?” “你是說,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沒有見到噴濺狀血跡,是因為女死者被東西覆蓋了?!蔽艺f。 “對啊,被男死者覆蓋著呢?!?/br> “我開始怎么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女死者不可能蓋著被子,因為即便蓋著被子,頭面部也應該有噴濺狀血跡,如果頭面部也蒙在被子里,那她頭部周圍床單則不應該有噴濺血跡?!薄澳莻€,這有什么問題呢?” 我沒說話,放下電腦,戴上手套,切開了男、女死者額頭部位的損傷。 “皮內出血,”我說,“這樣的出血,通常是兩個硬東西中間有軟東西沉淀,硬東西相撞,在軟東西上留下的痕跡?!?/br> 大寶點點頭:“而且巧在兩個人的額頭頭皮都有這樣的皮內出血,形態一致?!?/br> “好吧,那我們現在就把現場重建一遍?!蔽艺f,“案發當時,付離和張花嬈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離在上,張花嬈在下。兇手撬門入室后,用錘頭從背后多次連續打擊付離的后腦,導致付離當場死亡。這個時候,因為付離的頭部下方有張花嬈的頭部沉淀,兩個頭顱會發生激烈碰撞,形成兩人額頭上的皮內出血?!?/br> 我頓了頓,接著說:“付離被打擊后迅速死亡,兇手又把付離的尸體翻到一邊。此時張花嬈因為頭部受撞擊,處于半昏迷狀態,兇手隨即又用錘頭打擊張花嬈頭部,導致她隨即也死亡?!?/br> “嗯,”大寶說,“這樣一來,尸體上所有的損傷都能解釋了,但是好像對案件偵破沒有什么幫助吧?” “開始完全沒有想到這么細,”我說,“既然重建了現場,那么問題就來了?!?/br> “什么問題?” 4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寶滿懷信心地坐在專案組會議室里。旁邊坐著的,是同樣也滿懷信心的林濤。 “經過我們昨天復勘現場和復檢尸體,基本把兇手在現場的活動過程還原出來了?!蔽议_門見山地說,“通過現場、尸體上的血跡分布和尸體上的一些特征性損傷,我可以斷定,兇手行兇的時候,男女死者正在發生性行為,兇手是從背后突然襲擊的?!薄拔屹澩??!绷譂f,“根據昨天的現場實驗,依據噴濺血跡形態和天花板上的甩濺血跡形態,兇手確實是在女死者躺著的位置前側發動攻擊的?!?/br> 專案組的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迷茫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工作一天,就得出這么個結論? 我接著說:“好,既然是正在發生性行為的時候被打擊致死,那么請問,女死者體內的jingye是哪里來的?” “大小便都失禁了,jingye不可以失禁嗎?”有偵查員問道。 “有的重度顱腦損傷案例中,確實有滑精的現象,”我說,“但是jingye失禁和射精是不一樣的,提取發現的位置和量的多少都有區別?!?/br> “這個也不應該算是個問題吧?!辈苤ш犻L轉頭對小楊說,“jingye不是送去dna檢驗了嗎?結果怎么樣?” 小楊支支吾吾半天,說:“dna結果今天上午才能出來?!?/br> “今天上午?”曹支隊長大發雷霆,“都幾天了,dna還沒出來?” 小楊說:“最近dna實驗室接的打拐任務重,本來我們認為這個案子沒有什么問題,查完因果關系就破案了,所以對jingye的檢驗也不是很重視?!?/br> “可以理解,我們開始也都先入為主了?!蔽覟樾铋_脫,“之前我們確實都認為此案無須刑事技術的支持,矛盾關系明顯,只需要深入調查就可以破案的?!?/br> 曹支隊長說:“那我們下一步該怎么做呢?” 我說:“我們通過對現場以及現場的衣物進行勘查,發現兇手進入現場后,沒有任何翻動現場的跡象,也就是說兇手并不是為了財。痕跡檢驗通過對撬門的痕跡進行分析后,確認撬門的工具是一把類似瓦工鏟的工具。這樣的工具不是殺人或者盜竊的利器,而應該是隨身攜帶的物品?!?/br>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結合尸體的檢驗結果,死者確實是被錘類工具打擊頭部,而我們又在現場發現了一個就地取材的錘子的痕跡物證,這都說明,兇手作案完全是出于臨時起意?!?/br> “我們之前就是這樣分析的,”曹支隊長說,“兇手可能是和張花嬈有約的另一名男子,看到張花嬈和別人正在發生性關系,一時氣憤,殺了兩人?!?/br> 小楊此時突然插嘴說:“dna室剛剛來了消息,張花嬈的yindao擦拭物檢出一名男性dna,不是付離的jingye?!?/br> 專案組里開始有了一些小的嘈雜。 “果然不是付離的jingye?!蔽艺f,“這個jingye應該是犯罪分子的?!?/br> “這倒是個好消息,我們有了犯罪分子的指紋和dna,離破案不遠了?!辈苤ш犻L說。 “那我接著說,”我說,“如果兇手是為了泄憤,那么他進入現場后,對女人施加的打擊力度應該大于男人。而我們檢驗發現,男人的損傷比女人的嚴重得多。這恰恰提示了兇手要致男人于死地,而并不想致女人于死地的一種心態,對女人頭部的打擊可能只是為了讓女人失去反抗能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