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他說,被板牙囚禁之后,了解了對方的來歷,他就高高興興反水了,后來種種,都是做給林喜柔看的。然后里應外合,策劃了這次行動。 …… 歸結起來就是: ——不用費盡心思去查為什么了,全是我。 ——我和邢深聯系,其它人我不熟,都是他手下的。 ——邢深他們在哪,不知道,即便知道,現在出了事,人家能不挪地方? 他記得,林喜柔的臉氣到煞白,熊黑怒罵著,上來就給了他一拳。 再醒來,他就到了這兒了。 …… 沒聲音,什么都聽不見,手指送到眼前晃了又晃,卻看不到丁點動作的跡象——以前老說,“眼睛適應了黑暗”,那是因為他所知的黑暗里,好歹還是摻著光的。 但在這兒,一點都沒有。 炎拓摸了摸身周,還是暈倒前的那一身,衣兜里差不多空了,除了那顆包藏著梅花的小星星——熊黑他們應該是掏過他的口袋了,沒把這顆已經被壓扁的玩意兒當回事,更何況,小星星是淡金色的,很像是糖果包裝的箔紙。 炎拓依著手感,慢慢把壓扁變形的小星星復位、捏住邊角往里擠了又擠,擠成鼓囊囊的一顆。 再然后,他把星星小心地放進衣兜,搖晃著站起來,選定一個方向,雙臂舉起前伸,口中記數,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第十一步時,摸到了嶙峋而又堅實的洞壁。 是個洞xue?山洞? 他又以觸及處為起始點,謹慎地向一邊摸索,同樣是一邊走一邊記數,走到第十八步,洞壁消失了,他摸到了鐵柵欄管。 很粗,用力撼了撼,管身沒動,倒是有松散的鐵銹簌簌落下,當然了,不止一根,兩根柵欄間大概能探出手臂,他一根根地數過去,第二十七根處應該是門,掛了鎖,很老式的鏈鎖,鏈條有大拇指那么粗,在門上繞了一圈又一圈,鎖頭幾乎有半塊磚那么粗重。 鏈條和鎖頭倒都還是锃新的。 第三十二根之后,沒鐵柵欄了,又是洞壁。 炎拓大致有數了,這是個依照洞的形狀改造的囚牢,洞呈半弧形,對外的剖面裝了鐵柵欄管和門。 他從這一側的洞壁重又往里走,想測算一下整個洞xue的內弧長,哪知這一次,才走了七八步,腳尖“撲”的一聲,踢到了什么東西。 炎拓嚇得周身汗毛倒豎,騰騰連退幾步,一顆心狂跳不止,好一會兒才鎮靜下來。 仔細一想,踢到的好像不是人,是個軟軟的袋子。 管它是什么呢,反正“共處一室”,躲也躲不過,炎拓定了定神,又上前兩步,摸索著彎下了腰。 還真是個袋子,大塑膠袋,炎拓拉開拉鏈,探手進去。 先摸到一床被子,沒錯,一定是被子,軟軟的,厚薄適中。 炎拓把被子拉出來,再次探手進去。 又摸到一個手電筒,筒身很細,只能裝一節電池的那種,撳下開關,居然有亮。 炎拓一陣欣喜,就著這亮飛快打量了一下周遭。 他之前的猜測都沒錯,這的確是個洞,整體形狀像個茄子,茄子腰部以鐵柵欄隔斷,目測囚室面積在七八十平左右,洞口在茄子蒂處,很小很窄,僅容一兩個人并排過,而且洞口處漆黑一片,也說不清外頭是什么。 囚室中央處,剛剛他摸索時恰好避開了的地方,有一個長條形的坑。 炎拓走近坑邊,這坑應該是天然形成的,形狀并不規則,深度約到小腿,躺一兩個人進去不成問題。 這是……床嗎?但人躺進去,不像是進了棺材嗎? 炎拓的手電在坑里掃了又掃,忽然掃到角落處,團卷著一張紙。 他遲疑了一下,伸手去拿,這紙已經有些霉爛了,但大概是因為周遭的環境還算“穩定”,所以還沒到爛成醬渣那么糟糕。 炎拓很仔細地把紙鋪展開。 出乎他意料的,并不是紙,而是一張百元大鈔,虧得炎拓是九十年代生人,還認識這一版:現行的人民幣是建國后發行的第五套,粉紅色百元鈔,眼前的這張是第四套,四個老人頭的那一版,反面是井岡山,幣身上還有模糊的“1990”字樣。 這應該不是林喜柔留給他的,而是從前的某個人丟在這兒的。 再回看塑膠袋里,沒別的東西了。 炎拓突然就有點渴,他咽了口唾沫,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手電光重又掃向那個茄子蒂大小的洞口,大聲喊了句:“有人嗎?” 老實說,沒發聲之前,他也沒感覺有多陰森恐怖,但喊了一嗓子之后,只覺得周身的汗毛都奓起來了。 回聲很怪,鈍鈍地又返回他耳朵里,陌生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帶著詭異的后調,仿佛在質問他:“有人嗎?” 一定有人,林喜柔把他弄到這兒來,不會什么交代都沒有。 還有,她不是說要讓自己活著、見證她重新來過嗎?總不會把他扔在這兒餓死吧? 果然,沒過多久,外頭有窸窣的聲響傳來,再等了會,一道強勁的光柱掃進了茄子蒂。 炎拓趕緊撳滅了手電,如今,這囚牢里的一切,不管是被子還是小手電,都是他僅余的“資源”,他得省著點用。 *** 最先進來的是熊黑,手里拎著個提袋,他徑直走到囚牢邊,把袋子往門口一扔:“你這陣子的糧,省著點吃喝?!?/br> 炎拓看了眼鐵柵欄外的塑膠袋:“幾天送一次?” 熊黑面無表情:“不一定,不過放心,不會讓你餓死的?!?/br> 炎拓沒吭聲,蹲下身子,伸手出柵欄,拉開提袋的袋口。 七八個饅頭,四五袋水,每袋350ml左右。 也夠了,被囚禁的人,沒那么多要求,省著點吧。 炎拓站起身,笑了笑說:“伙食還挺好?!?/br> 熊黑見他都這時候了,還特么嘴硬,蹭蹭怒向心頭起,一腳踩向提袋,就聽嘭嘭兩聲響,至少踩爆了兩袋水。 然后說:“炎拓,你特么就是自找的?!?/br> 炎拓一陣心疼,他瞥了眼提袋:還好,里頭的水袋破了,但提袋沒破,水還都兜在里頭,待會,他可以嘴湊著提袋喝。 第二個進來的,就是林喜柔了。 外頭一定很冷,看冷不冷不能看熊黑的穿戴,這是個大冬天都能套短袖t的主,得看林喜柔:她穿很厚的羽絨服,下擺長到膝。 她一直走到鐵柵欄前才停下,和熊黑一樣面無表情,左眼皮下方,有一個小紅點。 這么小的傷口,應該過兩天就長好了,真可惜,他的最后一擊,只是給她吃了皮rou一針。 反正已經撕破面皮了,再次見她,立場明明白白,炎拓反而覺得輕松。 他掃視了一眼洞xue,問她:“林姨,這是哪???” 林喜柔淡淡回了句:“別管是哪了,努力愛上這吧,你要待一輩子的地方?!?/br> 他這養老之地可真不怎么樣,炎拓盡量不去多想,趁著林喜柔在眼前,能問多少是多少:“林姨,螞蚱是你兒子嗎?” 林喜柔看向熊黑,有點感慨:“看見沒有,都到這份上了,他還惦記著打聽呢?!?/br> 炎拓說:“都到這份上了,就讓人做個明白鬼吧。我見過螞蚱,很瘦小,站直了跟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差不多高?!?/br> 他注意到,林喜柔的眸子突然緊了一下。 但他裝著沒看見:“可是,任誰看到他,都只會認為那是只野獸吧。林姨,你們這外形差異,可真是太大了。我就是想不明白,從獸到人,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利用血囊?” 林喜柔定定看著他,看著看著,忽然怪笑起來:“從獸到人?炎拓,你不會是聽了纏頭軍那幫混賬后代亂說一氣,以為地梟是野獸吧?” 想了想,自己又補了句:“也難怪,你們有個成語,叫‘斷章取義’,纏頭軍從頭至尾,只不過是看了半章書的人,他們知道個屁。從獸到人,誰是從獸變成人的?又不是修煉成精,我能變成人,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人?!?/br> 炎拓腦子里一懵:“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林喜柔冷笑:“你跟纏頭軍是好朋友,他們就沒告訴你,‘一入黑白澗,梟為人魔,人為梟鬼’嗎?” 炎拓一顆心砰砰亂跳,聶九羅沒說過這話,她只提過纏頭軍“不入黑白澗”,但陳福說過,他一直沒想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喜柔語帶譏諷:“地梟,只是你們人給我們起的諢號而已,人梟兩隔,黑白澗就是楚河漢界、邊界長城,你知道為什么叫黑白澗?黑白黑白,一邊是永夜,一邊有白日?!?/br> “所謂的‘不入黑白澗’,人不入,梟也不該入。但不管哪邊,總有鋌而走險的不是?進了黑白澗的地梟在人眼里是惡魔,進了黑白澗的人在地梟眼里就是兇鬼。我們是野獸?你以為,進了黑白澗的人,那樣貌又能好看到哪去?” 炎拓腦子里突然炸開了:“你把我meimei扔進了黑白澗?” 林喜柔微笑點頭:“是啊,你知道的不少啊。你見過螞蚱,螞蚱什么樣,你meimei基本上,也就是什么樣,她就是黑白澗里,一頭吃生rou、飲生血的野獸?!?/br> *** 聶九羅一驚而醒。 睜眼時一片漆黑,就知道是醒早了、還在半夜,至于為什么而驚、做了什么樣的夢,剎那間忘了個干干凈凈,只覺得,這夜半醒來的場景,似曾相識。 她心中驀地一喜,撐起右臂起身,都沒顧得上穿鞋,幾步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臥室外頭就是工作間,跟平時一樣,一旦沒光,那些姿態各異的雕塑就成了一團團讓人見之生畏的黑影。 聶九羅撳下了大燈的開關。 明亮的燈光灑下來了,團團黑影重又披掛回了面目,但沒有人,沙發是空的,工作臺前也是空的,她睡時什么樣,現在仍是什么樣。 聶九羅站了會之后,關了燈。 炎拓失蹤有些日子了。 邢深的那次行動極大地驚動了林喜柔,她連同熊黑一干人,一夜之間就從常居地蒸發了,而今別墅只是普通的別墅,農場也真的只是不藏任何貓膩的農場——反正企業是多部門協作的機構,只要有人代行老板權力且各部門的負責人還在,關鍵人物的暫時隱身也就不至于引起公司多大的波動。 更何況,林喜柔本就長期隱身,炎拓這個被推上臺前的,人是不在,但收發郵件等如常,“遠程辦公”完全不是問題。 林喜柔入世二十多年,光在石河這種小縣城就有兩個窩點,其它地方不知道還布置了多少,到底該怎么找,完全無從下手。 聶九羅想過最笨的法子,是調監控,為此,她去找過老蔡——老蔡干藝術品經營這一行久了,認識不少各地大老板,門路多。 然而老蔡苦著臉回她:“普通人沒權利去調看城市交通監控,你要說是行車違章了,申請調取,也只能調取出事地點的。小縣城管得不嚴,有關系的話勉勉強強給你通門路,這種大城市,你想大范圍調看,沒可能啊?!?/br> 也是,而且邢深他們救林伶時,耍了包括換車在內的不少手段,最終成功從監控里脫身了,林喜柔他們只會做得更干凈。 那怎么辦呢,找不到人,似乎“交換人質”是唯一的出路,但是林喜柔那頭回答說“不知道炎拓去哪了,也在找”。 其實提出交換前,聶九羅設想過各種可能性。 一是,炎拓已經死了。這種情況下,交換沒大的意義,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即便死了,她也要林喜柔把尸體給吐出來。 二是,炎拓雖然出了事,但還沒死。沒死就要救,這個時候,換的分寸就很重要了,不能讓林喜柔一怒之下、把活著的炎拓給弄死了。 所以,思之再三,她跟邢深建議,換人得“對標”,不能隨隨便便有一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