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話到這兒,很明顯是要收尾了,老男人:“你怎么走?要么我給你留輛車?” 聶九羅:“不用,手電給我就行,我自己有安排?!?/br> 說完,兩人都朝車子這頭過來,老男人徑直去了駕駛座,聶九羅走到車后,幫他關闔后門。 正要拉下車蓋,聶九羅忽然看到炎拓的眼睛,車后廂很暗,他的眼睛是亮著的,亮得極幽深,一直盯著她。 聶九羅笑了笑,朝炎拓俯下身子:“不能怪我,你自找的,好好的人不做,干嘛去當倀鬼呢?!?/br> 說完直起身子。 老男人已經打開了車內燈,炎拓看到聶九羅的臉,她斂去了笑意,目光下掠,很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一攤人人避之不及的狗屎。 再然后,砰的一聲,車蓋重重闔上了。 *** 聶九羅目送著車子走遠,這兒雖然是山口,跟山里也沒什么不同,車光和引擎聲很快就被厚重的山體和憧憧的密林給吸噬了。 她原地站了會,這才擰開蔣百川留給她的狼眼手電,調好亮度之后,循著另一條路往外走。 這里是山腳,離著行車道還有段距離。 走著走著,心有所感,一抬頭,看到邢深正等在路邊。 邢深迎著她過來的方向,唇邊泛起微笑:“阿羅,好久沒見你了,得有六七年了吧?!?/br> 是好久沒見過了,六年零七個月,期間通過一兩次話,從來都是有事說事,彼此、雙方,從來都不在事里。 聶九羅嗯了一聲,朝他看了一眼。 他還是老樣子,比從前更成熟了些,從小他就被夸說“長大了能當明星”,這話說對了,是能去當,身條、模樣、氣質,哪一樣都不輸,除了那雙眼睛。 她沒停步:“我約了人,趕時間?!?/br> 邢深伸出手,原本想攔她,中途又縮了回去,他站在原地,聽到周圍又靜下來,山林獨有的那種帶萬千噪聲的靜,靜得好像她和他都從未來過。 *** 聶九羅的確“約”了人。 這是條傍山路,彎曲蜿蜒,頭尾都湮沒在安靜的黑里,聶九羅在一根路墩上坐下,耐心地等。 溫度更低了,薄薄的一層襯衫壓根抵擋不住,她后悔沒朝蔣百川要件外套,只得不住地搓暖手臂,又把頭發有針對性地散披到身前身后擋風。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遠處兩道車光漸近,那是老錢的車,聶九羅站起身子招手示意,車到身前,還沒停穩,她已經拉開車門竄了上去。 這季節,車里還不至于開暖氣,但溫度是舒服多了。 老錢四下看看,驚詫莫名,兼義憤填膺:“聶小姐,大晚上的,他……他就把你扔這兒了?” 聶九羅笑笑:“開始還挺好的,后來一個不對,就談崩了?!?/br> 老錢發動車子:“這什么人哪,沒個男人樣?!?/br> 當然了,他內心里覺得,聶九羅也是活該,太隨便,自作自受——但她是客人,他不能把這意思流露出來。 聶九羅拉開車上的小蓋毯:“錢師傅,你慢慢開,開穩點,我睡一會?!?/br> 她在車后座上躺倒,這兩天,脊背就沒挨過平的,太累了,現下這一躺,只覺得舒服無比,四肢百骸都愜意了。 模模糊糊間,聽到老錢問她:“那,聶小姐,后邊的行程還繼續嗎?” 依他的想法,一般人遇到這種事,哪還有心情玩啊,大都是草草結束或者中途叫停,他得提醒她,因客戶原因導致的行程叫?!梢酝撕蟀氤痰穆觅M,但她也得賠個20%的違約金。 聶九羅說:“繼續啊,為什么不繼續?” 總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就耽誤計劃吧。 第16章 15 老錢是做旅游服務的,見過形形色色的客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有轉頭就忘的,也有印象深刻的。 聶九羅屬于后者,但說白了,他跟這些人,99.9%屬于一輩子就見一次的交情,所以三五天一過,也就漸漸不再想起、掀過去了。 但他沒想到,這事還有后續。 那是聶九羅的行程結束之后、大概兩周多的一天,老錢出完車,原本是要回家吃晚飯,哪知老婆給他打電話說姐妹約了自己做臉、沒空回家做飯了,讓他街上隨便找個館子湊合一下。 老錢進了家路邊店吃餃子,一個人吃飯難免寂寞,好在有手機作陪——工作需要,他加了不少本地群,什么“吃喝玩樂在石河”啊,什么“旅游包車一家親”啊,忙時消息免打擾,閑的時候積極融入討論、找點樂呵。 正吃在興頭上,其中一個群消息數激增,點進去一看,群友激動地刷起了屏,刷的還都是同一句話“讓我賺這兩千吧”。 什么情況?老錢往上翻屏,翻了好幾頁才找到源頭:有人發了張照片,說是照片上這人在石河一帶失蹤了,親友懸賞找人,只要見過、能回答出基本特征的,酬謝兩千,能提供線索者,額外重謝。 老錢也想賺這兩千。 他點開照片,一看之下,激動地餃子都沒夾住,啪地掉醋碟里,醋星子濺了他一臉。 照片上這男人,不就是那個那個……從事非法服務行業的,那鴨子嗎? 居然失蹤了,不過也不奇怪,干這行的,不論男女,風險都比較大。 照片底部附了聯系電話,老錢一顆心怦怦跳:他不知道這個炎拓是怎么失蹤的、提供不了線索,額外重謝是別想了,但兩千是絕對穩的! 從沒領過這樣的錢,老錢有點緊張,剩下的半碗餃子也顧不上吃了,趕緊結了賬出門,上車之后車窗緊閉,營造了個相對安靜的環境,這才深呼一口氣,撥通電話。 面試般緊張。 很快,那頭有人接了,是個男的,聽聲音愛搭不理:“誰???” 老錢字正腔圓:“是這樣的,我看到你們在尋人……” 話還沒說完,對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語帶不屑:“你見過是吧?我這一天接兩百個電話,都說見過,這么著吧,你既然見過,我問你啊,他開那小轎車,什么牌子的?” 老錢一懵,心里頓時沒了底:“小轎車?他開的不是個越野嗎?老大車殼子的?!?/br> 對方靜了有一兩秒,再開口時,語氣不那么輕佻了:“哥們,就沖你剛那回答,打底錢穩拿了,我剛詐你呢,別怪我哈,騙子太多了?!?/br> 老錢忙說:“理解,理解?!?/br> “他那越野車,什么顏色的?” “白色?!?/br> 對方嗯了一聲:“這車有什么特征,或者有什么裝飾,能說出一樣來嗎?” 老錢覺得沒啥特征,不就是輛挺值錢的車么,至于裝飾…… 他靈光一閃:“他車上啊,有個鴨子,玩具的那種?!?/br> 本來還想補一句是職業特征,怕對方不高興,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對方又嗯了一聲,再開口時,語氣有點激動:“你是哪天見到他的?” 老錢心算了一下日子:“18,對,上月18號?!?/br> 對方很爽快:“行,過來領錢吧?!?/br> 兩千塊,磨磨嘴皮子就拿到了?老錢警惕起來,怕對方是騙子,不過,聽到約見的地址,又放了心——中心城區百貨大廈一樓的咖啡館,那地方人來人往,對面就是派出所,太安全了。 *** 在咖啡館角落的卡座里,老錢見到了等他的人。 那是個年輕姑娘,中等個子,身材瘦削,長相普普通通,身體也不大好的樣子,面色蒼白,頭發泛黃——全身上下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大概就是那雙手了,十指纖纖,削蔥根一樣白里透著潤。 她一定也知道自己的手好看,是以在上頭做了最大的投資:指甲打磨得透粉滑潤,做了銀色系散碎金的美甲,腕上是根碎金鏈子,一粒粒不規則狀的細金粒串聯而成,因為金粒太小,又是多面切割,所以鏈身暗閃流動,仿佛腕上浮躍著一圈星光。 老錢覺得這手長她身上有點可惜,把她的容貌映襯得更黯淡了。 她出示了身份證和名片,自我介紹叫林伶,是一家中藥材經銷公司的辦公室助理,而炎拓是這家中藥材公司的法人。 換言之就是,老板失蹤了,報警之外,部分員工還停下手頭的工作,幫著找線索。據她說,那個接電話的也是公司同事,負責過濾虛假消息,把真實且有價值的轉到她這里。 她一邊說,一邊把帶支撐扣的手機調到視頻模式,調了下位置,確保老錢桌面以上的身體部分全部入鏡。 老錢覺得不可思議:“這個炎拓……還是公司老板?他很有錢?” 林伶說:“你這不廢話嗎,生下來就有錢,沒過過窮日子?!?/br> 老錢聽懂了:這是富二代,還不敗家的那種。 “那他做那個?” 林伶看了他一眼:“做哪個???” 老錢猶豫了一下,想給公司老板遮遮羞,轉念一想,人都失蹤了,還要啥臉啊,如實告知吧。 他盡量說得委婉:“就是那個色情……服務行業?!?/br> 林伶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這是老板的私事,我們不便過問。你就把見到他的經過詳細說一說吧,兩千之外,我們酌情加錢?!?/br> 闔著還有得賺,老錢一陣激動,知道在錄視頻,于是挺直腰板,盡量儀態到位,然后娓娓道來。 能當帶客司機的,嘴皮子都不差,事情被他說得清楚明白,林伶仔細聽著,幾乎沒有打過岔,只是在末了問了句:“這個聶小姐,有她的聯系方式或者基本信息嗎?” 老錢說:“你們知道她名字,可以上網搜她啊,她還挺有名的,辦過展覽,還上過雜志呢?!?/br> 問得差不多了,林伶很爽快,讓他調出支付寶收款碼,當場轉了五千給他。 老錢走出咖啡館的時候,感覺很不真實,幾次把手機點開,去看剛剛轉入的錢是不是還在。 這錢可得捂好了,不能讓老婆知道,讓她知道了,又被她拿去做臉了;也不能讓朋友知道,不然他們會攛掇他請客,現在請客吃飯可不便宜,動輒三四百呢。 *** 林伶送走了老錢,又戴上耳機、快進過了一遍視頻,這才收拾好東西,直上大廈五樓。 五樓是餐飲區,有鬧鬧哄哄的美食廣場、價廉物美的口碑飯店,也有門庭幽深、一看就知道消費不菲的高檔餐館。 林伶走進門頭最氣派的那家。 因為價格昂貴,店內只有寥寥幾桌用餐的客人,都坐得很分散,燈光也打得暖黃曖昧,林伶走到靠里的一張桌子邊,叫了聲:“林姨”。 正翻看餐單的女人“嗯”了一聲:“坐吧?!?/br> 林伶在她正對面坐下,一瞥眼,看到遠處幾個穿白襯衫打領結的年輕侍應生正偷偷往這頭張望,驀地和她目光相接,窘得趕緊別過頭去。 林伶笑了笑,心里清楚得很:這幾個人當然不可能是在看她。 看的是林姨,林喜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