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自己叫她“姨”,其實單從面貌上看,兩人的年紀差不多,更叫她艷羨的是,林喜柔有著讓人驚艷的美貌和顰笑間足以叫人傾倒的風情,有點港式復古和法式優雅復合體的意味——她穿了條牛油果綠色碎花v領荷葉擺的束袖茶歇長裙,這衣服到了自己身上,用腳趾頭想都是不倫不類兼老氣,可人家穿著,熨帖得像是第二層皮。 在她面前,林伶從來都是自慚形穢,覺得上蒼造人,對林喜柔是嘔心瀝血,輪到自己時,八成是尿急,三兩指捏出個人形就交差了。 她調出視頻頁面,把插好耳線的手機推到林喜柔面前。 林喜柔說:“不急,你先說,我晚上慢慢看?!?/br> 林伶組織了一下語言:“今天見的這個是個司機,還挺有價值。我們19號和炎拓失去聯系的,這人18號見過他,說是分別的時候,炎拓車上載了個姓聶的漂亮女人?!?/br> 林喜柔淺淺一笑:“不奇怪,小拓是個大人了。他跟我說,遇到個朋友,要耽擱幾天,我就知道八成是個女人?!?/br> “但是19號晚上,那個女人被扔在了荒僻的山口,這個司機趕了大老遠的路去接她?!?/br> 林喜柔搖頭:“小拓那脾氣,趕女人下車我是信的,但是把人趕在那種地方,不太像他的作風?!?/br> 林伶笑:“我也這么想,他會把人扔在鬧市、車站、地鐵口什么的,方便人家回家?!?/br> 林喜柔沉吟了一會:“這個姓聶的女人,要深入跟一下……除了這個,還有其它靠譜的嗎?” “還有兩個人,有必要面見,一個是開旅館的老頭,據他說,18號晚上,炎拓住在他的旅館;另一個叫什么‘大頭’,說是看見過炎拓……” 說到這兒,壓低聲音:“……把一個很丑的男人塞進行李箱?!?/br> 林喜柔蹙起眉頭:“小拓怎么這么不小心,這種事也能讓人瞧見?真是讓人頭疼……” “頭疼”兩個字,她不是說說而已,真的疲憊地拿手去揉鬢角,林伶察言觀色,小心翼翼:“林姨,你要是身體吃不住,就先回去休息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br> 林喜柔淡淡說了句:“小拓這么久沒消息,我哪有心思休息啊。到底,也是我養大的?!?/br> 林伶坐著不動,背上一道寒氣升起,一路上延到顱頂。 小時候,她把林喜柔當女神,這個領養她的阿姨太漂亮了,電視里那些女明星都沒她好看。 后來,她就怕了,她五歲時,林喜柔就是二十來歲的樣子,她二十歲時,林喜柔……還是二十來歲的樣子。 *** 1992年10月18日/星期日/陰 懷孕四個多月了,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肚子隆得多一點了,身體也有點沉,怪不得說女人懷孕是“帶球”跑,帶著這么大一球,出來進去,真挺累的。 大山終于把兒子的名字給定了,他說“開”字輕飄飄的,沒力道,“拓”就不一樣了,一聽就知道有力氣,能挖煤,能保佑礦上生意好。 兒子,你能保佑礦上生意好就行,挖煤就算了。 說到大山…… 大山最近有點奇怪,可是讓我具體說吧,我又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我和敏娟還有肖秀都說了這事,她倆意見不統一,敏娟說孕婦太敏感,容易想東想西,肖秀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她問我,大山是不是在外頭有人了? 真是把我給嚇壞了,我說我相信大山,他絕對不可能搞這種缺德事,肖秀就冷笑,說男人都這樣,這個階段最容易在外頭有情況。 我就不應該聽這話,一聽進去,就跟在心里扎了根似的,今天產檢完,我順道去了一趟礦上,趁著大山不在,跟個賊似的,把他辦公室桌里桌外都翻了一遍。 大山辦公室里多了幾本拼音認字,可能是給兒子買的(這也買太早了),還多了面小鏡子。 男人要什么美呢,照鏡子干什么呢? 我多了個心眼,把大山最常穿的那件襯衫上的一顆扣子給拽松了,沒拽掉,就是脫了線,垮吊在那兒。 這扣子要是掉了,也就掉了,要是被縫好了,那就是不太妙了。 我還給長喜塞了十塊錢,吩咐他幫我盯緊大山,長喜死活不要,說我平時那么照顧他,幫這點小忙應該的。其實我也沒怎么照顧他,就是看他剛進礦、年紀小,偶爾會給他塞個蘋果梨什么的。 大山要是真在外頭有女人了,林喜柔,我跟你說,不能懦弱,別讓人覺得你好欺負,你就豁出去,拿刀剁了這對狗男女,再吞安眠藥去死——把小拓也一起帶走,沒爹沒媽的,活在這世上也是受罪。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也就一面小鏡子,敏娟說得沒錯,孕婦就是容易想東想西。 睡覺了。 ——【林喜柔的日記,選摘】 【第二卷】 第17章 1 雀茶睡到半夜,感覺身側的乳膠床墊微微凸浮了一下。 這是蔣百川起來了。 雀茶沒動,心里憋著氣——她睡前和蔣百川鬧了一場,發誓這兩天絕不給他好臉色看。 但耳朵不由她,耳朵豎得高高,捕捉每一絲蔣百川的動靜:他拖動椅子坐到書桌邊了,他打開電腦了,他戴上耳機了,屋里的光影明暗有了變動、他又在看視頻了。 雀茶委屈地咬牙:她一個漂亮女人,最盛放的花期,陪在一個半老頭子身邊,他居然還不知道珍惜,說好了陪她在西安玩個盡興的,結果呢,每天都心不在焉,盡惦記著板牙的破事。 狗男人,真當她吊死在他這棵老樹上不會跑呢?反正她也不清不楚沒名沒分,身邊精壯的男人大把,她換誰不行? 老刀就不錯,身強力壯,一定比姓蔣的持久;山強長相遜了點,但年輕啊,二十出頭,也算根嫩草;邢深…… 想到邢深,她忽然走了神。 *** 雀茶是在板牙第一次見到邢深的。 那天下著雨,華嫂子領她去剛打掃好的小樓——她對村里的住處本沒報什么希望,所以看了之后,很是滿意。 畢竟是在村里,能做到窗明幾凈,挺到位了。 她打開窗戶,想看看山鄉的風景。 雨不算大。 靠山的地方,雨一旦下得小,遠近就容易成霧——視野內一片蒙蒙,連眼皮子底下的板牙都綽綽約約、猶抱琵琶了。 有個男人,撐傘從樓下經過。 那就是邢深。 雀茶起先沒太留意他,只是覺得這場景像幅水墨畫,人和景互相成就,意境怪美的。然后華嫂子就挨了過來,跟她說,那是邢深,那么出挑的人物,可惜了,是個瞎子。 瞎子? 雀茶盯著邢深看。 一個瞎子,她想,出入怎么不用人幫忙呢,也沒見他用盲杖或者導盲犬,居然走得遠比大多數人姿態好看,甚至走出了些許“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沉靜超然。 …… 雀茶怏怏地翻了個身。 過去這段日子,她一直嫌棄板牙破敗、冷清,“要把人悶出病來”,跟蔣百川磨了好久,他才如她所愿、帶她回了花花世界。 但是現在想想,板牙也不是沒好處的。 至少,她在板牙見到了邢深不是嗎。 *** 雀茶的這些小心思,蔣百川半點都沒察覺到,這些日子,他滿心滿腦子,都是被秘密囚禁在板牙的那三個“人”。 打開文件夾,密密麻麻都是小視頻,這是他要求的:跟這三個人的所有接觸、對話,都得有影像記錄。 鼠標在不同日期人名編號的視頻上挪移,終于選定了一個。 視頻打開,畫面頭幾秒很暗,也很晃,炎拓艱難地在椅子上坐直身子,然后側頭吐了一口血唾沫。 他的臉上、脖子上都有血痕和淤青,臉頰因為連著幾天被迫斷食斷水而略有凹陷,燈光打過去,面部幾塊陰影顯得分外厚重。 問話的人是蔣百川,不過他沒有入鏡。 蔣百川:“狗牙是怎么來的?” 炎拓直視鏡頭,牽牽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餓得實在沒力氣:“撿的。我有家公司,做中藥材經銷的,也涉及資助直采,就是出錢資助人去一些比較偏遠的地方,尋找野生的藥材。人工栽培的總是差點意思?!?/br> 說到這兒,他舔了舔嘴唇。 有只手入鏡,把一小瓶蓋水潑到了炎拓臉上,炎拓拼命仰起臉,伸出舌頭把能舔到的都啜吸進了嘴里。 這點水并沒能讓他緩解多少,相反的,他更餓了,餓得身體都有點發顫。 “有一次,他們進山直采,我正好沒事,也去了。就是那次撿到的狗牙,當時以為他是迷路的,想做好事送他回家,誰知道問他姓名住址他都說不上來,直采還沒結束,就先帶著了?!?/br> 蔣百川:“然后呢?” “然后就發現,他有一些地方跟人不太一樣,或者說,比人強吧。我們做生意的,難免有些不干不凈的事,需要敢踏線的人去處理,狗牙這樣的,沒身份沒檔案,很合適?!?/br> 蔣百川:“在哪撿的他?” 炎拓抬起頭,舔了舔重又發干的嘴唇:“給我張區域地圖,我指給你看?!?/br> 蔣百川就在這里撳下暫停鍵,把炎拓的臉部放大,再放大,直到大得像素模糊,一雙眼睛幾乎看不出是眼睛。 他覺得炎拓沒講真話,但無從反駁:不管怎么打、怎么開虐,炎拓咬死了就是這幾句。 蔣百川眉頭緊蹙,過了很久,才點開第二個視頻。 這一次的主角是孫周。 他只穿了條遮羞的褲衩,嘴里塞了團布,手足用繃帶捆縛,整個人呈“大”字形,被固定在一張鐵板床上,眼神驚懼,拼命掙扎,激動得額上青筋暴起。 入鏡的人是華嫂子,她手里持著三寸來長、蓮藕粗細的一束柴棍,棍頭先在油壇子里攪裹過油,然后移向身側的油盞就火,棍頭嘩啦一聲,沖起橙紅中帶銹綠的火焰足有兩拃長。 華嫂子將焰頭移近孫周的臉。 這不啻于生烤活燒,孫周的身體猛地一掙,動得更厲害了,鏡頭拉近,直切孫周的臉,幾乎能看到皮rou被燒炙時冒出的絲縷白氣、聽到滋滋的泛油聲。 蔣百川第二次撳下了暫停鍵,把孫周的面部放大,再放大,直到孫周暴凸的雙眼幾乎占據大半個屏幕。 即便是像素泛糊,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孫周的左右眼睛里,各有幾道鮮紅的血線,穿瞳而過。 蔣百川搖頭,低聲喃喃了句:“救不了了?!?/br> 他最后點開的是狗牙的視頻,點擊的時候,喉頭微微滾了一下,嘴唇有點發干——其實這些視頻,他都已經看過了,看過,自然就有心理準備,但也正是因為有心理準備,身體先幫他做出了應激反應。 和孫周一樣,狗牙只穿了一條褲衩,不過,他是在昏睡著的,這和他重傷有關:聶九羅為了驗明他“地梟”的正身,在他頸后、手臂、大腿三處下刀放血;而為了讓他短時間內喪失活動能力,又下了兩刀,一刀捅進顱頂,一刀斷了脊椎。 這樣一來,加上先前左眼的傷,狗牙身上,一共六處傷口。 視頻拍的是正面、正臉,乍一看,會覺得他的左眼窩白茬茬的一片,頭頂也有一小撮白尖,鏡頭切近了才發現,那是結了一層類似蠶繭或者蛛絲一樣的東西,密密纏裹。 不用一幀一秒往下看了,六個傷口都是這德性,蔣百川將進度條直接拉到了2分39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