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齊熙?!睏钭诱\旋即答道,“齊栒之子,齊熙?!?/br> 莫名錯愕之下,蒖蒖不由啞然失笑,一陣劇烈的憤怒與悲傷繼而涌上心頭,恨恨地墜下了兩行淚。 楊子誠一聲長嘆:“從陳樂山口中得知柳婕妤之事后,我聯想起太子殿下讓我查的生忌,便知柳婕妤身世可疑,極有可能是齊家人。若我調查她父親生忌一事被她知道,那她加害太子殿下和追殺我,也都有了理由……我想回臨安提醒官家柳婕妤居心叵測,但如今勢單力薄,很可能皇城門都沒摸到便慘遭殺害。思前想后,決定繞道來寧國府,找到二大王,請他帶我回去,稟明今上。不料晚到一步,衙吏說二大王已回皇城觀禮……衙吏聽說我是魏王故人,便讓我來鹿鳴樓找宋娘子,說宋娘子已獲封信安郡夫人,要與魏王說的事,都可告訴她。我便來尋宋娘子,在門外窺見你身影,就認出了你,故而以茶為借口,請你過來相見?!?/br> 經此一事,蒖蒖更是無法再安心靜待趙皚消息,一心想帶著楊子誠盡快赴臨安將真相告訴官家,遂向衛清潯請辭,表明要回宮澄清莊文太子之事。衛清潯問她,難道不怕身份暴露,先就會被捕關押治罪。蒖蒖道:“我帶著官家封我為郡夫人的制詞,以這身份入城,一路掩飾好面容,楊都監喬裝為我家祗應人,應該不會有太多人詢問。找到二大王,再作打算?!?/br> 衛清潯道:“我陪你去吧。我有戚里身份,遇人詢問盤查,更容易助你化解?!?/br> 蒖蒖自是感激不盡。這晚二女一起回到湛樂樓,蒖蒖心知此番回皇城禍福難料,遂向宋婆婆下拜,鄭重道別。宋婆婆雙手將她攙起,見她如此哀戚,心下明白了幾分,徑直問道:“你是準備回宮面見官家,自證清白吧?” 蒖蒖很是訝異,自己從未向宋婆婆說過以前身份及宮中之事,不知她如何猜到。 宋婆婆道:“我當初見魏王與你相處,言談間顯得相當熟絡自然,像是相識許久的,便猜你來自宮中。但你們長久以來又若即若離,兩人之間像有什么阻隔。我想起你以前說過,婆家將你夫君之死怪罪于你,把你逐出家門。莊文太子之事世間亦有傳聞,說與內人有關,我便推測可能是你。如果是你,那你與魏王的情形就不難理解了?!?/br> 蒖蒖見她已猜到大半,自己與她相處數年,又早已情同至親,便把自己的隱情和盤托出,全告訴了她。 宋婆婆聽后道:“我也隨你回臨安吧,一路上多個照應。何況我好歹在臨安也有些名氣,路上誰敢質疑你身份,我便告訴他們,這是我親孫女,宋桃笙。官家當年也喝過我做的魚羹,我這次要是有幸見到官家,說不定還能幫你說上幾句話?!?/br> 蒖蒖雖有顧慮,但宋婆婆始終堅持陪她同往,蒖蒖猜到她可能是擔心自己一去不歸,她連最后一面也無法見到,心下一慟,也就答應了。 衛清潯幫蒖蒖收拾好行李,見她在燈下發愣,手下意識地握著腰懸的那枚銀香囊摩挲,便問她:“這幾年來,你一直貼身帶著這銀香囊,惴惴不安時便會去握它,一定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送給你的吧?” 蒖蒖頷首:“是我mama給我的?!毕肓讼?,又打開香囊,將里面那粒紅豆般的種子呈至衛清潯眼前,“你熟悉花木,且幫我看看,這是什么花草樹木的種子?!?/br> 衛清潯接過細細辨認,須臾道:“是瓊花的種子。這花珍稀,當年我母親派人帶重金去揚州求購,也僅僅得了一枚種子,而且后來沒有種活。你mama是如何得到的?她也去過揚州?” 蒖蒖搖頭,道:“她離開浦江后,一直在臨安?!?/br> 衛清潯了然:“或許是從適安園取得的。官家曾把揚州的瓊花移植到臨安宮中,賜給柳婕妤。據說,柳婕妤后來轉贈給了程淵,程淵便把瓊花種在了他的園子適安園?!?/br> “程淵很喜歡花草么?”蒖蒖問。 “是很喜歡,他的園子里有很多名花異卉?!毙l清潯道,“不過近年來聽說他不止養花了,日夜笙歌,縱情聲色,買了不少樂伎,還娶了一位舞姬做夫人?!?/br> “娶了舞姬?”蒖蒖怔怔地重復,隱隱覺出一絲不祥之感。 “嗯,一位會跳梁州舞的舞姬,還寫下婚書,明媒正娶?!毙l清潯繼而說明,“戚里私下傳說,程淵娶的是位絕世佳人,但他將那美人關在適安園里,外人無法見到?!?/br> 蒖蒖驟然起立,只覺腦中轟然作響,一手按著桌面,另一手越發緊緊攥著那銀香囊,滿腔憤懣與憂惶無計排遣,眼前一黑,身體搖搖欲墜。 衛清潯當即出手扶住她,問她有何不妥。蒖蒖艱難地調整著呼吸,良久后輕輕掙脫衛清潯的扶持,走到窗邊,對著后院中那一畦花期已過的金燈花閉上眼,少頃重又睜開,回首凝視著衛清潯,道:“還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幫我做?!?/br> 第九章 銀杏樹下 蒖蒖與衛清潯帶著楊子誠、宋婆婆、韓素問及幾名隨從次日即啟程回臨安。蒖蒖與宋婆婆坐在車內,終日戴著幃帽,外人很難窺見她面容,偶有巡查者盤問,衛清潯出面說明她是信安郡夫人,很快便被放行,無人就此糾纏。 一路風雨兼程,離臨安城還有二三十里時,忽聞身后車馬喧囂,有呵道者高呼著讓行人避讓,說皇太子妃駕到。蒖蒖聞聲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這“皇太子妃”應該是指鳳仙。 與趙皓的婚事既定,鳳仙便被父親接回娘家居住,直至婚期臨近,才從外郡出發,回臨安完婚。彼時鳳仙乘坐著四匹高大名馬所駕、高如屋舍的宮車,前后隨從數百人,有的前引開道,有的持武器護衛,有的吹奏禮樂,有的抬著若干妝奩箱子,絡繹不絕、浩浩蕩蕩地向臨安走去。 衛清潯騎著馬回首一顧,然后示意為蒖蒖駕車的隨從停車,避往道路一側,自己與楊子誠、韓素問等人下馬,亦退至路邊。 路上行人皆分列道路兩側,欠身向皇太子妃宮車行禮,而蒖蒖擔心露面會多生是非,便沒下車,依舊坐在門窗緊閉的車內。那呵道者見蒖蒖的車形制比尋常女眷用的車略大,紋飾也精致,便猜乘車人有些身份,又存心想討好鳳仙,讓她感覺到睥睨眾生的尊貴感,遂刻意朝蒖蒖的車呵斥道:“誰人這般無禮,見皇太子妃鸞駕也不下車施禮!” 衛清潯從旁解釋道:“這是魏王家眷,信安郡夫人。因長途跋涉,舟車勞頓,今日十分暈眩,所以剛才在車中睡著了,未及下車行禮,還望太子妃恕罪?!?/br> 她以為一提魏王家眷,來者便會如此前巡查者一般不再刁難,豈料鳳仙聽聞后卻在車中開了口:“既是魏王家眷,那與我也可說是一家人了,meimei何不下車,與我敘談敘談?” 言罷她自開了車窗,定定地朝蒖蒖的車看去,然后又打量衛清潯等人。楊子誠穿著衛清潯家仆的衣裳,此時故意畢恭畢敬地伏拜于地,鳳仙看不見他面目,也不甚在意,目光一路逡巡,只在衛清潯仆人駕車運送的一個長方形紅木箱子上多停留了片刻。 聽她這般說,蒖蒖自知躲不過,只得下車,依舊帶著帷帽,向鳳仙低身施禮:“妾,信安郡夫人宋氏,拜見皇太子妃?;侍渝f福?!?/br> 為免鳳仙聽出她聲音,她故意以寧國府方言說話,頭也低垂著,蔽于紗幕之后,不讓鳳仙看到自己眉目。 鳳仙盯著她上下打量,淡淡道:“你我姐妹初次相見,夫人何不摘下幃帽,讓我有緣得見夫人芳容,日后宮中再見,也好相認?!?/br> 蒖蒖低首道:“妾此行日曬雨淋,又兼蚊蟲叮咬,面上浮腫不堪,故此以幃帽遮面。為免丑陋之狀驚嚇到太子妃,還望太子妃恕妾失禮,恩準妾繼續戴帽。異日宮中相見,妾自會當面拜謝太子妃寬宥之恩?!?/br> 鳳仙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沉默須臾,方又開了口:“也罷,你戴著吧。難得有緣,與夫人相逢于此,我且贈夫人一份薄禮,聊表寸心,還望夫人笑納?!?/br> 隨后鳳仙喚過身邊侍女,低聲吩咐兩句。侍女領命而去,自后列車中取出一方錦盒,打開后雙手呈給蒖蒖。 蒖蒖抬目一看,見其中是一套白色花鈿,霎時一驚,定睛一看,才辨出這花鈿是螺鈿和云母鑲嵌而成,工藝精美,在陽光下泛著七彩的光。 蒖蒖緩緩接過,再次拜謝鳳仙。鳳仙含笑說免禮,然后讓侍女關好車窗,重新啟程。 蒖蒖回到自己車中,拈取一枚花鈿,翻轉看后面呵膠,呵膠半透明,看上去并無異狀,蒖蒖又聞了聞,也沒聞到任何香味。 她闔上錦盒,盡量讓不安的心平靜下來,閉目想,也許鳳仙只是單純地贈自己一個見面禮,自己反應過大,看來真成驚弓之鳥了。 蒖蒖一行人來到臨安城外,沒有立即進城,而是先去皇城外西北方的寶石山上大石佛院。 這座寺院建在山腰上,院中有一座巨石所鐫的彌勒佛半身像,那巨石傳說原為秦始皇纜船石。后周顯德年間,吳越國王在此修建僧院,彌勒佛像則是國朝宣和年間鐫成,僧院遂被命名為“大石佛院”。 衛清潯送蒖蒖、宋婆婆及楊子誠到了院內,即與韓素問一起進城去找趙皚。蒖蒖求見僧院住持,請求將所帶的紅木箱子暫存在后院中,住持同意,且留蒖蒖一行在院中休息飲茶。 蒖蒖親自指揮隨從將箱子安置在院內,隨從旋即離開飲茶去,而蒖蒖還立于原地,目光落在箱子上,久久不曾移動。 那院中大石佛面前立著一株高達十幾丈的銀杏樹,枝繁葉茂,此時秋意已濃,落木蕭蕭而下,銀杏葉拂了蒖蒖一身還滿,她也渾然未覺,始終靜靜佇立,直到聽見一聲鶴唳,才惘然舉目,望向鶴舞之處。 大石佛是倚山而鐫,佛頂后乃山麓中段,有一觀景平臺,一只白鶴在蒖蒖上方旋舞須臾,又飛向平臺,落在了此刻憑風而立的一位男子身側。 蒖蒖仰首,在逆光中瞬了瞬目,才看清那位輕袍緩帶、身披大氅的男子竟是闊別三年的林泓。 寶石山山頂巨石成峰,在上面可觀斷橋全景。林泓這日帶著阿澈來到山頂,面朝西湖,臨風撫琴,將要歸家時,路過山腰平臺,見銀杏落葉如金,便信步過去,俯視下方風景。 銀杏樹冠廣闊,扇形金箔般的葉子隨著秋風舞動的節奏,時而如蝶翩飛,時而傾覆而下,滿地堆積,已將大半院落染成金色。院內放置著一個紅木箱子,上方也覆上了厚厚一層黃葉,而一名身著白色衣裙的姑娘立于這金色世界的中央,身形單薄,意態蕭疏,青絲被風托起,漾向后方,如影似魅,而當她仰面向上時,太陽的金輝映在她光潔的臉上,她睜開迷惘的眼,那神情又純凈如嬰孩。 林泓在落木風中無言地與她對視,好一會兒才想起今夕何夕,旋即沿著山中石階拾級而下,繞至大石佛院正門,直入后院,闊步走到蒖蒖面前。 他目蘊光彩,剛喚了聲“蒖蒖”,卻見楊子誠忽然自一旁的禪房中出來,向他一揖,介紹道:“宣義郎,這是信安郡夫人?!?/br> 林泓頓時緘口不言,須臾,默默向蒖蒖深施一禮。 楊子誠引他與蒖蒖進入禪房,房中有一位正在往一個膽瓶中插花的年輕僧人,見他們面色凝重地入內,猜他們大概有要事要談,便起身告辭,留下未插完的花枝,先往殿中去了。 三人坐下,跟著林泓過來的阿澈擱下琴,自去外間取水為他們烹茶。楊子誠先打破沉默,問林泓何故到此。林泓道:“我在附近的小島孤山上買了一個小園子,現在居于其中,種花養鶴,閑時會往周邊山上走走。今日來寶石山上彈琴,不想有幸得見故人?!?/br> 他很想問蒖蒖這幾年來在外的遭遇,然而蒖蒖并不主動談,他也不好開口,房中便又有一陣尷尬的沉默,當他決定離開,起身道別時,蒖蒖卻喚住了他:“林老師,以前我跟你學藝時,常聽你講一些典故軼事。今日,我也有個故事,想講與你知,你愿意聽么?” 林泓頷首,遂又坐下。 蒖蒖看著他,開始講述:“某朝某代,jian臣當道,欺君罔上,國家內憂外患,民不聊生。一位勵精圖治的皇子決定鏟除jian佞,中興帝國,卻被大jian臣報復,害死了他的夫人?;首佑袃晌恢两缓糜?,一位是諫官,一位是太醫,諫官的父親也被jian臣迫害至死。國仇家恨令三人決心聯手懲惡鋤jian,定下了一個類似荊軻刺秦王的計策……” “刺秦?”林泓思量著重復,目光有些恍惚。 “是的?!鄙R蒖繼續講述,“皇子是燕太子丹,太醫是荊軻,而諫官是樊於期……諫官主動出擊,彈劾大jian臣,大jian臣因此恨透了他。這時太醫表示要投靠他,大jian臣知道他們有私交,不相信太醫是真心投靠他,便要太醫出賣諫官,提供其罪證,以便他構陷諫官。這是皇子及其朋友早已料到的事,太醫與諫官此前已商議好,諫官愿付出生命,以讓太醫取得大jian臣的信任……后來的事,老師應該知道吧?” 林泓不答,只凝神盯著蒖蒖,問:“誰告訴你的?” 蒖蒖惻然一笑:“莊文太子……以一種特別的方式?!?/br> 此時楊子誠從旁長嘆道:“這事是真的。在被官家派往東宮做都監之前,我是官家的近侍,從他少年時起便服侍他。他很信任我,當年與張國醫及令尊議此事,常讓我暗中聯絡,所以我知道其中隱情……此計雖然成功了,但令尊付出了生命,而張國醫則名譽掃地,成為朝臣心中的背信棄義、賣友求榮之小人,后來也不知所終。此中內情無法公開,想必宣義郎及令慈皆蒙在鼓里,一直不知真相?!?/br> 林泓目光在楊子誠與蒖蒖之間游移,顯然是在衡量他們所言的可信度。蒖蒖遂道:“楊都監忠誠可靠,從無妄言,所以當初官家才在王慕澤事發后將他派往東宮,負責引導莊文太子。而我,面對老師,我總是心里想什么便說什么,以前如此,如今、將來也會如此。何況,經歷了這些生生死死之事,老師還會認為我有必要編造謊言欺騙你么?” 林泓默然不語,蒖蒖又道:“這個故事還沒結束……大jian臣死后,家破人散,而他有個孫女,被母親引導著,去了嶺南……” 林泓心下悚然,然而神色未大改,只凝視著蒖蒖,微蹙著眉頭,屏息靜氣聽她述說。 蒖蒖把玉氏利用柳婕妤冒充林泓表姐,入宮為嬪御之事化為故事講了出來,一直講述到太子撞見柳婕妤拜月祭父,此后不久太子離奇身亡。 楊子誠亦繼續作證,把自己在嶺南遇見柳家啟蒙先生的事告訴了林泓,向他證明柳婕妤實非其表姐。 聽二人講完,林泓許久不曾出聲,蒖蒖知道此事對他的沖擊無異于天翻地覆,只是他生性內斂,喜憂哀樂皆深藏于心,心中已傷得血流成河,面上偏還是淡淡的樣子,就如此刻,除了蒖蒖低目瞥見他雙手暗暗握拳,指甲深掐入手心之外,他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異常。 “你為何刻意提起這些?”良久后,他才黯然問。 蒖蒖道:“我想知道,老師與柳婕妤及玉氏往來時,有沒有發現事關她們身份或莊文太子的可疑之處……為了澄清莊文太子之事真相,為了洗刷流言強加于他的恥辱和我蒙受的不白之冤,為了擋住jian佞之人伸向天下權柄的手,我需要更多證據?!?/br> 林泓再度緘口,不發一言。 蒖蒖明白他對柳婕妤的多年情分非自己寥寥數語所能割舍,哪怕他明知她與他無任何血脈聯系,甚至有可能是仇家之女。 她暫時未再勸說林泓,轉首看看適才僧人留下的花枝,起身去往僧人插花的座席,自擇花枝插進瓶中。 她先插好幾枝從綠到紅色彩漸變的楓葉,又剪了一些白色小菊參差點綴,然后選了一朵紅色菊花插在近瓶口處,兩枝同色蓓蕾一高一低立于那朵花后,略一調整,讓三枝花伸向不同的方向。 林泓默默看著,不置可否。而當蒖蒖剪了一枝紅色木芙蓉,試著插在菊花旁邊,并問他是否合適時,他制止了她。 “這木芙蓉與菊花同色,也差不多大,不能同插?!彼麑ιR蒖道。 “為什么?”蒖蒖問,“這兩朵花都開得很好看,我想當作最重要的花材,同時用?!?/br> “一瓶花中最重要的花材只有一種,兩種類似的花同時用,就都不是‘最’重要的了?!绷帚匀缤裟前隳托慕虒?,“要懂得取舍?!?/br> “是呀,要懂得取舍?!鄙R蒖放下花枝,直視林泓,肅然道,“大義與生命不可兼得,令尊選擇了大義;大義與名譽不可兼得,張國醫選擇了大義;如今,大義與兒女私情不可兼得,老師會選擇什么?” 林泓與她相視良久,想必內心在痛苦掙扎,最后微垂目,轉而凝視那散落的花枝,終于開了口:“莊文太子飲菌蕈水中毒之前,玉氏曾來找我,說柳婕妤想仿東宮水道,引山巔泉水入閣中,問我要東宮泉水管道地圖參考。我當時不疑有他,借給了她……太子病倒,你來找我問水質,我后來想起此事,隱隱覺得此事可疑,對莊文太子深感愧疚,所以專程赴東宮請罪?!?/br> “是了,山中管道上覆有遮蓋物和泥土,若非有地圖,一般人不能這般容易地找到并挖開管道?!鄙R蒖錯愕地冷笑一聲,“你為何當時不說?” 林泓道:“此事說出來,牽扯甚廣,何況我也只是懷疑,沒有確鑿的證據?!?/br> 蒖蒖想想,也可明白他彼時想維護柳婕妤的心情,也明白了他在太子痊愈后為什么一定要去請罪。百感交集之下不知說什么好,良久后才生硬地道:“多謝你告訴我此事?!?/br> “還有一事?!绷帚值?,“后來,柳婕妤讓我為她改建芙蓉閣園林。有一天,玉氏請我派一位工匠去為她修補漏雨的屋頂。工匠回來后告訴我,其實是玉氏床底地板下有一間小密室,那時滲了水,所以讓他去修補……第二天,這位工匠忽然留下書信,說是父母患疾病,他必須回鄉,從此失蹤,也不知是否真的回鄉了?!?/br> 言罷他抬首看蒖蒖,道:“如果將來要搜查芙蓉閣,不妨去找到這間密室,玉氏或許會在里面藏一些重要物件?!?/br> 蒖蒖尚未應對,楊子誠已起身朝林泓長揖:“宣義郎,異日莊文太子與吳典膳沉冤得雪,我必稟明官家,不忘你今日直言之恩?!?/br> 林泓勉強一笑,站起來還禮,然而不知是久坐后驟然起立還是適才過于傷神傷情,莫名一陣眩暈,身子晃了晃。蒖蒖從旁看見,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林泓右手垂下,正好握住了蒖蒖伸向他的手。 他的手格外冰涼。 蒖蒖垂目看去,只覺那只手如冰似玉,潔凈白皙,此刻握著她的手,指節微屈,形狀修長美好。 這電光火石的一瞬,蒖蒖的思緒忽然飛至聚景園小島被洪水淹沒那一夜,救她的人也是這般握過她的手,她另一手迷迷糊糊地抓去,能依稀感覺到他修長的指節。 她似被灼一般倏地縮回自己的手,定了定神,才抬眼看林泓,問他:“林老師,你會不會泅水?” 林泓有短暫的沉默,然后溫柔的眼中浮出一抹淺淡笑意,向她略略展開雙袖,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會泅水的么?” 蒖蒖再次端詳他,只覺他一如自己記憶中那樣,一身書卷氣,文質彬彬,全然不似弄潮兒。何況,他愛潔成癖,要他躍入渾濁湖水中去救人,的確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 “對不起,多此一問,是我失禮了?!鄙R蒖低眉道歉。 “無妨?!彼麘?,猶縈的微笑無懈可擊,旋即客客氣氣地朝她再施一禮,“我該告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