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聽到丈夫夸獎謝永,葉氏心里頓時不是滋味了,酸溜溜地道:“大少爺可真是機智過人,可眼下還有長孫持盈這顆眼中釘沒有拔除,大少爺可有妙計料理了她呢?” 謝永顯然是被大娘挖苦嘲諷得多了,面不改色:“大娘有意安排王爺和長孫持盈分房睡,已經觸了王爺的霉頭,如果再在他眼皮底下動長孫持盈,就算王爺眼下不發難,等去了甘州,也一定會加倍地虐待玉嬋,到時候父親和大娘都鞭長莫及,結果只會得不償失?!?/br> “那照你這么說咱們還拿她沒辦法了不成?”葉氏不滿地叫嚷起來。 “……辦法也不是沒有,只是擔心大娘做不出來?!?/br> 葉氏眼一翻,嗤道:“玉嬋是我的心肝寶貝女兒,為了她我有什么做不出來的,有本事就說出來聽聽?!?/br> 謝永拱手:“既然大娘這么說,那么只需如此這般……” 吃過午飯,持盈給女兒洗了個澡,用襁褓嚴嚴實實地包好,放在舊棉被上,用小秋縫的吉祥布老虎逗她,小崔嫻只有四個來月大,還不會爬,但已經會跟著娘親的聲音和動作轉頭,更是特別喜歡布老虎,每當持盈用來逗她,她都笑得特別開心。 弄月去把碗筷送還廚房,小秋則去隔壁院子洗尿布,屋里就剩持盈母女二人。 “長孫持盈,”一個婆子推門進來,身后跟著四五個看起來強壯的丫鬟,“我們夫人叫你過去一趟?!?/br> 持盈疑惑地看著她們,住在謝府這么久了,葉氏從沒找過她,今天這是刮的什么風? “請問葉夫人找我什么事?”她問。 婆子不答,只說:“問那么多廢話做什么,還不趕緊下床來,要轎子來抬你不成?” 那口氣兇神惡煞,持盈直覺不會是什么好事,便說:“我稍后就過去?!焙么醯刃∏锘蛘吲禄貋碚湛春⒆?,讓她把孩子一個人丟著,她可是絕對不敢的。 婆子怒道:“夫人叫你現在就過去,哪還由得你推三阻四的!”說著下巴一抬,丫鬟們一擁而上,架手架腳地將持盈從床上拖了下來。 “你們干什么!放開我!”持盈憤然大力掙扎,立刻就有丫鬟在她腰側狠狠地擰了一把,痛得她差點一腳踢翻了屋里的炭爐。 婆子走到床前,提溜著襁褓把小崔嫻拎了起來,持盈頓時臉就白了:“別碰我的的孩子!” “你乖乖聽話我就不傷害她,”婆子冷笑幾聲,將襁褓湊到爐子上方,“要是不聽話,我就把她扔到爐子里烤成灰?!?/br> 持盈險些腿軟得坐在地上,缺水的魚兒一般大口喘氣,虛弱地央求道:“別傷害她,我跟你們去,我跟你們去!” 婆子這才滿意地把孩子抱上,走出門去:“把她架上,走?!?/br> 女兒在別人手里,猶如死xue被人掐住,持盈不敢有半點掙扎,被連拖帶踹地拉到了葉氏所住的院子里,正要跨過門檻,冷不防身后丫鬟一掌推過來,整個人結結實實撲在地上,摔得半天爬不起來。 葉氏端坐在羅漢床上,放下手中的茶杯,從婆子手里接過了小崔嫻,撥開襁褓,手指在嬰兒臉頰上刮了刮,冷冷哼笑道:“這小臉蛋倒是生得好,長大了也不知道又要去勾引誰家的男人?!?/br> 持盈氣得臉都青了,忍忿道:“嫻兒只是個不滿周歲的孩童,葉夫人何必口出惡言,我雖不是什么豪門望族之后,但嫻兒終究是王爺的骨rou,當今圣上的親孫兒,葉夫人看不起我也就罷了,難道連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了嗎?” 葉氏沒想到她這么伶牙俐齒,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話,“你——”了一聲,幾欲將手里那襁褓狠狠摔在地上,然而想到謝永的計劃,又只能忍耐住,冷笑道:“你還真是心疼她,都說女子雖弱為母則強,你和我,其實也是一樣的人?!?/br> 誰和你一樣!持盈在心中大罵。 “今日把你找來,目的也很簡單,”葉氏大紅的手指甲在小崔嫻嬌嫩的臉頰上劃來劃去,看得持盈膽戰心驚,“我要你離開王爺,離得越遠越好?!?/br> 持盈被一群丫鬟抓得死緊,咬牙切齒地說:“嫉妒乃失德,葉家書香門第,難道葉夫人連女德也未曾習過?為了女兒椒房獨寵,竟然連這等脅迫的丑事也做得出來!你以為把我趕走了,王爺就會寵愛你的女兒了嗎?” 葉氏呵呵一笑,說不出的傲慢:“難不成你還以為王爺會鐘情你一輩子?滿目河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玉嬋才是陪他一生一世的人,你,只不過是路邊的一朵野花,能開得到幾時?” 持盈跟著笑起來,譏道:“沒了我,也還會有別的人,你防得住我,還防得住全天下的姑娘不成?王爺若是喜歡你女兒,早就沒我什么事了,我還用得著在這兒看你這張羅剎臉?” 葉氏被她氣得渾身亂顫,尖聲叫道:“住口!住口!你這小賤人,牙尖嘴利能說會道又能怎樣!今天你非給我滾出去不可,否則我就把這丫頭掐死在你面前!”說著真用手卡住了小崔嫻的脖子,小崔嫻本是半夢半醒,這會兒突然被捏住脖子,頓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持盈發瘋一般掙扎起來,“我答應你!我這就走!快放開她!” 葉氏滿意地撒了手,并不理會大哭不止的小崔嫻,而是朝一旁招招手:“捧筆墨來?!?/br> 兩名小廝抬來一副矮幾,丫鬟放上筆墨紙硯,持盈跪在地上木然問:“你想要我寫什么?” “寫封信留給王爺,就說你嫁給他是為了做內應,如今大功已竟,所以不必再留在他身邊?!?/br> 持盈呆呆跪在矮幾前,丫鬟將舔了墨的筆硬塞到她手里。 女兒的嚎啕大哭聲如一根根針反復扎著她的心,持盈右手顫抖不止,終于狠狠心,提筆在紙上寫了八句詩,丫鬟將信呈到葉氏跟前。葉氏提著那素箋看了一遍,基本滿意,便叫人取來信封裝好,送到主廂去了。 持盈仍癱坐在地上,葉氏又貓哭耗子假慈悲地說:“看你也真是可憐,我也不是冷血無情之人,這里有三十兩銀子,還有些吃的用的,你拿上,一會兒會有馬車送你們母女出城去?!?/br> “……我是不是還應該說聲謝謝?”持盈冷笑著反問。 葉氏將哭的嗓子都啞了的小崔嫻還給了持盈,持盈眼眶通紅,輕拍著襁褓低聲道:“嫻兒乖,不哭,娘帶你走,娘這就帶你走,再不讓你受人欺負了?!?/br> 出了謝家的大門,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持盈抱著女兒坐上去,車夫一抖韁繩,載著她駛向了未知的遠方。 054、驚聞別離 傍晚崔繹從軍營里回來,看了持盈留下的信,當場氣得嘔出一口血昏死過去,嚇得謝玉嬋和房里的丫鬟們全都尖叫起來,慌忙將人拖上床,又分頭去稟報謝效、請大夫,鬧得雞飛狗跳。 小秋和弄月下午回到房里不見持盈,就已有不好的預感,這會兒再聽謝府下人個個在說王爺吐血暈過去了,都感到大事不好,想要去主廂看個究竟,又被攔在門外,無奈只得去找百里贊商量。 “夫人不見了?”百里贊也是吃了一驚,“怎么會不見了呢?你們不是和夫人住一起的嗎?” 小秋難過地說:“下午我去給小姐洗尿布,弄月去了廚房,也沒走開多一會兒,回來夫人就不見了,小姐也不見了,問遍了都沒人知道她們去哪兒了?!?/br> 百里贊滿臉不可思議,疑惑地自言自語:“被謝家的人帶走了?謝效不至于蠢到這地步吧,如果夫人有個三長兩短,王爺會饒得了他?” 弄月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走來走去:“現在王爺病倒了,見也見不到,這可怎么辦是好???” 百里贊沉吟片刻,擺手安撫道:“你們先不要著急,我去見王爺,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不遲?!?/br> “謝家的人不讓咱們見王爺!”小秋提醒道。 百里贊自信地一笑:“放心就是,我自有辦法見到王爺?!?/br> 倆丫鬟將信將疑,眼下也沒別的法子,只得回住處去耐心等候,百里贊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去主廂求見。 門口守著的家丁果然不讓他進去,百里贊不慌不忙地道:“王爺去年在京城的時候曾大病了一場,雖然得名醫盡力調養,仍不能說完全好了,此癥十分罕見,尋常大夫未必會看,還是讓我親眼見見王爺,若是舊病復發,也好及時抓藥來服?!?/br> 家丁一聽,不敢貿然阻攔,便進去通傳了一聲,不多時再出來,就說老爺有請,百里贊謝過他大步進了院子。 崔繹現在是謝家通往榮華富貴的踏腳石,突然病倒可是急壞了謝效,一聲令下,全城的大夫都被請了來,屋里塞不下,院子里還占了幾個,百里贊一路借過,勉強擠進門去,見崔繹怏在床上,臉色慘白,堂堂大楚戰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憔悴,心中也是一驚,忙上前問:“王爺有何不適?” 崔繹還沒回答,謝永就將持盈留下的親筆信遞了過來:“你自己看吧?!?/br> 百里贊接過,展開,只見信上以凌亂的字跡寫了一首七言詩,格式不公正,但確實是持盈的筆跡。 信中說: 妾本世家千金女,情傾東宮玉面郎。 非是真心與君好,得將刀鋒笑里藏。 已是大功告成日,勿言夫妻恩愛長。 相逢何須怨太遲,望盡天涯徒悲傷。 百里贊眼皮一跳,遲疑地問:“這是夫人留下的?” “可不就是那個賤人!”謝玉嬋坐在床邊梨花帶雨,聞聲怒斥道,“枉費應融哥哥對她那么好,竟然是個內jian,看應融哥哥失勢了竟撇下他就走,一個人的心腸怎么能這么狠毒呢?” 百里贊眼珠一轉,對謝玉嬋拱了個手,道:“王爺是看了這封信才發病的?王妃當時是否在場,能否對在下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也許是那聲王妃還算動聽,謝玉嬋矜持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說:“應融哥哥看到這封信,當場氣得吐血,一頭就栽倒在地上,我當時心都嚇得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要是應融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闭f著又低下頭去嗚嗚嗚地哭起來。 百里贊了然地點點頭,轉身對謝效等人說:“王爺是氣急攻心導致舊病復發,需要靜心調養數日,期間飯食不宜過分油膩,除了王妃,最好只留兩個丫鬟在跟前伺候,人一多就容易吵,對王爺的康復是非常不利的?!?/br> 葉氏略有疑慮地道:“兩個丫鬟會不會太少了?有個大事小事忙不過來怎么辦?” “就這么辦,”崔繹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聽先生的安排?!?/br> 崔繹都發話了,謝玉嬋自然是幫著他:“應融哥哥的身體最重要,就這么定了,杏風春雨你們倆留下,其他人都出去?!?/br> 謝效斟酌了一下,點頭:“既然王爺覺得合適,那就這么辦吧?!闭泻糁拮油肆顺鋈?,其余被強請來的大夫們自然也跟著一哄而退,不用提著腦袋給人看病真是再好不過了。 謝永若有所思地看著百里贊,問:“未知百里先生竟然也精通岐黃之術?” 百里贊一笑:“不敢當,只不過仗著和子成關系好,向程夫人偷師了幾招,王爺出門打仗,身邊有個信得過的大夫總是好的?!?/br> 謝永表情有些陰沉,像是被壞了好事一般,但謝玉嬋已經在催了,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告退。 把主廂里的人請走了大半,百里贊又找了些以假亂真的借口,把兩個丫鬟和謝玉嬋都短暫地支開,然后才對崔繹說:“王爺,夫人是被逼著寫下這封信的,想必是謝家對她施壓,逼得她不得不走?!?/br> 崔繹一臉快要郁卒的表情,漠然問:“何以見得?!?/br> “王爺請看夫人留下這首詩,”百里贊將信箋遞給他,“只看每一句的第一個字?!?/br> 崔繹懶洋洋地接過來,一眼掃過,臉色頓時變了,正要說什么,謝玉嬋回來了,只得把將要出口的話生生改了:“先生覺得本王這病能治嗎?” 謝玉嬋被他的話嚇一跳,急忙地說:“應融哥哥你在說什么呢,當然能治了,怎么會不能治呢?” 崔繹卻不理會她,緊緊盯著百里贊,百里贊笑道:“王爺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若治標而不治本,將來仍有復發的可能,要想根治,絕不能急于一時,這藥方里最重要的一味藥十分難尋,王爺要有耐心才行?!?/br> 謝玉嬋又趕緊說:“什么藥?有多難尋?我們家什么都有,你把藥名說出來,我讓下人這就去找!” 百里贊看她一眼,道:“要生在小滿這天戌時到子時之間出生的女嬰的臍帶血,貴府可有此物?” 謝玉嬋頓時啞了,迷惑地問:“天底下有這種藥嗎?” 崔繹幫著扯謊:“程夫人是神醫弟子,她說有就一定有,罷了,慢慢找就是,總會找到的?!?/br> 那聲音里充滿了苦澀,身為人父,他如何會不記得女兒崔嫻的誕辰,正是五月二十二日這天夜里亥時,百里贊這話等于是在告訴他,不但持盈被趕走了,連帶小姐崔嫻也被一并攆了出去。 天地廣闊,人海茫茫,謝家將持盈與崔嫻這對孤兒寡母趕走,自己再要去何處將她們找回來?或許窮盡有生之年,也不會再有見面之時,怪只怪自己沒有早日意識到王爺之位不可能長久,以崔頡的性格,斷然不會容得自己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一朝失勢遭貶,便只能任人魚rou,再醒悟,已經太遲了。 在崔繹黯然神傷的時候,持盈已經被謝家的馬車送出了幾百里遠。 馬車片刻也不停,沿著官道一路疾馳,持盈從未到過北方,只覺外面的山巒橫看豎看都是一個模樣,根本分不清彼此,更辨不出南北,幾番試圖和車夫搭話,都被無視了。 天已經黑了,前方還沒有要出現城鎮的意思,持盈不由得心慌起來,難道謝家把自己攆出來了還不算,還要找個僻靜的角落一刀殺了才安心? 而仿佛就是為了印證她的擔心一般,馬車越走越偏僻,路面坎坷,顯然已經不再官道上,持盈壯著膽子掀開車簾,對車夫說:“停車,我要方便?!?/br> 車夫這回聽得到她的話了,將馬勒住,讓她下車。持盈用腰帶將女兒綁在胸前,跳下車后,假裝尋找合適的小解地點,一點點遠離馬車。 車夫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后面,持盈一陣氣結,扭頭問:“你跟著我干什么!” “東家吩咐過,把你送處宣州地界以后,找個僻靜的角落辦了你,”車夫一臉獰笑,搓著手繼續朝她走來,“我看你這細皮嫩rou的身子倒像是不錯,若是不想死,就乖乖躺下給大爺爽爽,事后自然會放你走?!?/br> 持盈大驚失色,什么也顧不得了,掉頭就跑,車夫哪里會讓到嘴的鴨子飛了,立刻緊追上來:“想跑?沒那么容易!” 一個是嬌生富養的千金小姐,一個是賣力度日的粗鄙漢子,腳程簡直不能同日而語,加之持盈懷里還抱著個孩子,又處于極度恐慌之下,腳步歪歪扭扭怎么也跑不快,眼看那車夫越追越近,嚇得不要命地尖叫起來:“救命??!有沒有人啊,救救我!” 呼嘯的風聲將她的呼救送出里許,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車夫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來,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持盈腳下一絆摔倒在地,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爛了,白玉般的肩膀暴露在寒風中,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救命!救救我!”持盈一邊慘呼救命,一邊奮力反抗想要將身上那人掀開,車夫卻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制住她,另一手去解自己褲腰帶,yin笑道:“這種地方哪會有人,還是乖乖讓大爺爽了吧,嘿嘿嘿,官宦之家的小娘子果然不一樣,香噴噴的?!闭f著把頭湊過來。 持盈一手護著懷里的孩子,根本掙脫不出去,眼看那惡心的嘴臉離自己越來越近,幾乎要嚇得昏死過去。 就在這時,她看到夜空中唰地躥過一道黑影,緊接著眼前白光一閃,伴隨著兵器出鞘的細微錚鳴聲,車夫的yin笑聲戛然而止,表情凝固在臉上,隨著頭顱一起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