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小秋低下頭去小聲說:“被……老爺……被長孫大人扣下了……” 崔繹眉頭一降:“什么?連冬衣也不讓帶,難道要人活活凍死不成!” 小秋被他吼得一哆嗦,忙擺手解釋道:“不不不是的,夫人的貂氅恰好在被長孫大人扣下的三輛馬車里?!?/br> 長孫泰在城門口又攔下了武王府三輛馬車的事百里贊臨行的那晚已經說過了,但崔繹向來不管府里的事,被扣下些什么東西也沒有過問,這會兒聽說持盈御寒的貂氅沒了,才想起這一茬,遂問道:“都被他扣下了些什么?這三輛車里裝的又是什么?” 雖說是貶謫,但建元帝還是象征性地給了他八千士兵,相應的糧草也有,所以這一路上都沒怎么動過王府的三輛載物馬車。 持盈答道:“扣下了不少銀票,還有大米、面粉、臘rou,幾件過冬的衣裳?!?/br> 崔繹點點頭,放下車簾:“弄月去把箱子里本王的那件黑貂裘取來?!迸聭暥?,崔繹原地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去確認一下箱子里還裝了什么,便也掉頭跟著去。 弄月將一只衣箱打開,取出黑貂裘,正要送去給持盈,崔繹跟了過來,努努嘴:“你,把東西給王妃送過去?!币慌缘男”﹄p手接過捧著去了,崔繹又道:“這輛馬車都裝的什么?” “回王爺,都是王爺常穿的衣物鞋襪,鎧甲,還有孝憐皇后留給王爺的幾件遺物,主廂里一些值錢的物事?!迸轮钢更c點給他說明。 崔繹又走到另一輛跟前:“這里呢?裝的什么?”弄月跟過來回答:“都是金銀,也有銀票,還有就是王府中的一些名貴藥材,鹿茸、人參之類?!?/br> 最后一輛是持盈每天都要檢查的,崔繹叩了扣箱子,覺得里面裝得很滿,便問:“這些是夫人的衣物?貂氅怎么不收到一起?” 弄月猶豫了下,還是如實稟報:“這一車,大多是些書籍,還有幾箱谷物,夫人的換洗衣物不多,倒是小姐的衣裳尿布不少?!?/br> 崔繹不滿地道:“谷物也就算了,裝一大車書做什么?中看不中用?!?/br> 弄月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在崔繹也沒有深究下去,轉頭就走了。 050、打擊報復 走了半個多月,八千人的隊伍抵達了宣州府,謝永早給家中的爹娘叔伯去了信,謝效一大早就率領全家到城門口候駕,遠遠看到隊伍最前方的人騎著遍體通紅的汗血寶馬,馬上高呼“恭迎王爺大駕”,嘩啦啦跪了一地。 崔繹一路走來的壞心情,被他們這么一跪倒是消散了不少,也不擺架子,盡量和顏悅色地說道:“都起來吧,叨擾謝大人了?!?/br> 謝永是個富態的中年男子,足足有三層下巴,光憑這都能看出宣州富得流油。 謝效恭恭敬敬起身:“謝王爺,王爺請?!笔忠粨],身后的家眷紛紛避讓,崔繹揚眉吐氣地進了城。 八千士兵暫時駐扎在城郊,崔繹一行十人則暫住在州牧府。 “娘!”謝玉嬋一下車便直直撲進娘親葉氏的懷里,委屈的眼淚大串大串落下來。 葉氏心疼地摟著女兒,一邊揉眼角一邊道:“我的兒!怎么瘦了這么多,這面黃肌瘦的,你們這兩個死丫頭是怎么伺候小姐的?我苦命的兒??!” 母女倆在大門前抱頭痛哭,謝效不好意思地賠笑道:“拙荊太過思念小女,叫王爺見笑了,王爺里邊兒請?!?/br> 崔繹進了門,謝效緊隨其后,一路絮叨:“王爺旅途疲憊,從宣州府到甘州府只需十一日,王爺可在敝處休息幾日,待下官為王爺準備些糧草戰馬再行上路不遲;下官已將主廂收拾出來,這就帶王爺去休息,午飯稍后會有府中下人送來,王爺與各位休息好了,晚上下官再安排酒席為王爺接風洗塵……” 落在后頭幾步的百里贊以拳頭遮口輕咳一聲,假借撫摸懷里的小桃酥而低下頭,小聲道:“謝效倒是個會做人的,只可惜教女不嚴?!?/br> 小秋不爽地一哼:“他只會圍著王爺獻殷勤,壓根沒把咱們夫人放在眼里,這也叫會做人?” 百里贊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好,只得笑而不語,倒是持盈淡定地說:“不把我放在眼里就對了,自家女兒馬上就要做王妃了,哪里用得著對一個等同于丫鬟的小妾假以好顏色,你看就連王爺不也沒吱聲么?” 沒一會兒到了主廂,謝效引崔繹跨上臺階,持盈等人正要跟著進去,就被一名婆子攔住了:“這里是王爺的住處,你們幾個跟我來?!惫粦顺钟脑?,把她也一并當丫鬟了。 弄月忍不住瞪起眼來:“王爺的住處也要有人伺候吧,難道謝家還有夫妻分房睡的理不成?” 隨后過來的葉氏呵地輕笑一聲,說:“王爺跟前伺候的人我早就安排好了,謝家雖然不是什么書香門第,但也是知禮守節的,玉嬋既然還沒過門,自然不能在王爺處歇息,你們急什么?”身旁挽著她胳膊的謝玉嬋也朝這邊投來勝利的微笑。 小秋幾乎要沖上去和這母女倆對吵,持盈一把將她拽?。骸靶∏?,不得無禮?!?/br> 葉氏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得出年輕時候頗有幾分姿色,謝玉嬋正是隨了母親的相貌——連那眼角的一絲輕蔑也分毫不差地繼承了?!澳銈円宦芬残量嗔?,這里不需要你們伺候,都去休息吧?!?/br> 小秋仍是憤憤不平,持盈硬拽著她走了。 婆子將她們領到一間下人房里,還算干凈整潔,持盈也不挑剔,捶著后腰在床上坐下,這一路地抱著小崔嫻,可把她累得夠嗆。 “夫人怕他們做什么!還不是主子呢就敢欺負是主子的人,他們謝家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王爺早就說過不會娶那姓謝的潑婦,這一家人的臉皮究竟是有多厚,非得拿熱臉來湊人冷屁股不可?”小秋氣得直跺腳。 弄月彎著腰給小崔嫻換尿布,一邊勸:“算了算了,此一時彼一時,聽夫人的就是?!?/br> 小秋撅著嘴:“夫人,你才是王爺的妻,怎能任由著謝家人欺負啊,今天咱們低了頭,以后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br> 持盈捶著自己肩膀苦笑道:“你當我愿意被人瞧不起???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王爺乍逢此劫難,我非但幫不了他什么,還拖累了他,王爺既不甘心居于人下,那么娶謝姑娘就是遲早的事?!?/br> 小秋大吃一驚:“什么?王爺說了要娶那潑婦?王爺怎么能這樣??!” 持盈“噓”了聲,皺眉道:“你小點聲,嚷什么,這里是謝家?!?/br> 弄月將孩子包好,又去院中打水來燒,小秋也終于有點冷靜下來,上前給持盈捶背:“小姐,王爺真的要娶謝姑娘了嗎?” 每當她的稱呼變成小姐,就等于是不在站在王府下人的立場,而是作為持盈的貼身丫鬟來說話了,持盈知道小秋從小跟著自己,也一心向著自己,護著自己,心里當然是十分承這個情,遂也說不出什么重話來,只道:“王爺沒提,是我說的,我讓他娶謝姑娘?!?/br> 小秋的手頓住了,好一會兒才繼續:“王爺不提,小姐為何要主動去提?” “滿朝文武近半是太子的人,爹他……不惜犧牲我的幸福也要緊緊攀著太子這棵大樹,現在連皇上也幫著太子一起整王爺,”持盈趴在床上,抱著枕頭深吸了一口氣,“世道就是這么不公平,你不爭不搶,卻仍然成了別人的眼中釘rou中刺?!?/br> 小秋理所當然地道:“大家都不幫著王爺,夫人幫著王爺不就好了,都說夫妻是一體的嘛?!?/br> 持盈又是一笑,繼而嘆氣:“光是我幫著王爺,是不夠的,甘州那么荒涼,大家吃飯都成問題,最重要的還是糧食啊,眼下能幫王爺的,也只有謝家了?!?/br> 小秋畢竟只是個丫鬟,既沒念過書,也沒多少遠見,并不知道哪怕只是八千人,一天也要吃掉幾千斤糧食,聽持盈這么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擔憂地問:“那以后咱們豈不是都要看著謝姑娘的臉色過日子了?” 持盈轉過身,握住她的手:“小秋,你跟了我這么多年,咱們名為主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當meimei看待,希望我好你也好??墒悄憧船F在你的小姐混成什么樣了?爹娘不要我了,夫君也要娶別的女人,往后的日子每一天都得熬著過,看人臉色都是輕的,謝姑娘那性子,只怕我三天兩頭就要受皮rou之苦,王爺都未必敢管到她,說不定還會拖著你一起受罪,我想不如,就在宣州府里找戶殷實之家把你嫁了,也省得跟著我去甘州吃苦受罪?!?/br> “小姐!”小秋的眼眶頓時紅了,“小秋不要離開你,小秋要伺候你一輩子!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奴婢也要陪著小姐!” “小秋……”持盈鼻子一酸,和她擁抱在了一起。 弄月端了熱水進來,見她們主仆倆抱在一處,滿臉凄苦相,心中也是難過,強作笑顏地擰了熱帕子送過去:“夫人快別難過了,擦擦臉,躺下休息一會兒,天天這么抱著小姐坐車,想必也累壞了,晚上的接風宴上可不能沒精打采的啊?!?/br> 持盈甕聲答應著,接過熱帕子擦了臉和手,然后和衣躺下,小秋給她蓋上棉被,這才跟著弄月一同去外間的床上倒下休息。 三人俱是旅途疲憊,一覺直接錯過了午飯,等持盈被女兒的哭聲吵醒時,已經接近申時,肚子餓的咕咕叫,也沒多少奶【縱橫】水,只得撐著酸痛的身體下床吃飯。 飯菜都涼了,持盈本想喚人來端去熱一熱,卻不想遭到了謝府下人的嘲笑。一個做針線的婆子嘲道:“王府的下人就不是下人了?要吃熱飯自己去廚房熱,還使喚起人來了?!币煌谠鹤永锏膸讉€女人都笑了起來。 持盈氣得牙都在抖,呼吸吐納幾次勉強忍住沒擺出什么臉色,轉身回房想叫醒小秋或弄月,卻看她們都睡得正香,喚了幾聲沒見醒,又不敢把女兒獨自留在屋里,只好端起那硬邦邦的米飯,就著冷菜吃。 一盤上等人不屑于吃的帶皮筋rou硬得嚼不動,爛菜梗子煮的湯上面飄著油冷凝后的塊狀物,唯一像樣的菜是一盤豆腐,可惜吃在嘴里就跟吃冰一樣。 吃頭幾口時持盈幾乎要吐出來,可想到自己餓著肚子便沒有奶【縱橫】水喂孩子,謝家多半也不樂見她的孩子健康,找奶媽什么的直接不用想,于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吃,干硬的米飯吃下去,梗得胃里一陣陣的疼。 兩個丫鬟睡到酉時才醒,持盈換好了整潔的衣服,在房里等人來傳她們去吃接風酒。本以為中午吃的糟糕,晚上可以稍微吃好一些,哪不曾想這接風宴根本就沒她們什么事,謝效竟是只請了崔繹一個人去,弄月去廚房弄吃的,回來的路上還遇到了百里贊,碗里就仨窩窩頭,還有一碟黑黢黢的醬菜,別說飯,熱湯都沒一口喝的。 “下午那話我得收回,”百里贊捏著手里的窩頭苦笑,“小秋姑娘說得對,謝效根本不會做人,我屋里還有只貓呢,好歹給點泥鰍不是?!?/br> 弄月端著三人的飯菜,也不過是兩菜一湯,一人一小碗飯,根本不夠吃,百里贊還好心地把窩頭分了她們一個,換來小半碗湯。 持盈心里亮堂,知道這如果不是謝效不會做人,還沒成事便開始刻薄,那一定是謝玉嬋授意府里下人故意刁難他們,可憐百里贊從來也沒得罪過她,也得跟著一起吃不飽。 三人吃了一頓半饑不飽的飯,天還沒黑就又餓了,小秋硬著頭皮再去廚房要吃的,最后兩手空空地回來了,身上還多了些污漬,不知被人用什么扔過。 “夫人這么餓著可不行啊,小姐半夜醒來要吃奶可怎么辦?”弄月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正在這時,外間傳來敲門聲。 051、無米之炊 小秋跑著去開了門,驀然驚叫:“呀,王爺……”持盈本都要躺下睡了,聞聲忙又把衣服拿來披上。 來的正是崔繹,小秋將人讓進屋里來,崔繹抽抽鼻子,不悅地問:“這屋里什么味道?” “回王爺,屋子老舊不朝陽就會有霉味兒?!迸麓鸬?。 崔繹皺著眉走進里間:“怎么住在這種地方,謝效給你們安排的?” 中午那會兒在主廂沒見道持盈跟來,崔繹向謝效問起,說是另外安排了住處,崔繹心想大家一路都很累了,謝家安排人伺候,正好也讓那兩個丫鬟休息休息,就沒說什么,吃了一餐豐盛的午飯便倒下睡了。 等到晚上接風宴仍不見持盈來,崔繹就算再遲鈍,也嗅出了不對勁,這邊廂謝效幾兄弟不停地勸酒,也不好問,只得隨便吃了點東西,推說太累,早早地結束了宴席,來尋持盈。 持盈披衣下床來:“王爺怎么過來了,喝了多少酒?” 崔繹臉上看不出醉意:“不多,只喝了一壺,你怎么住這樣的地方?晚飯吃了嗎,吃的什么?” 持盈正要說幾句粉飾太平的話,小秋卻先憋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告起狀來:“王爺不知道,這謝家真真是勢利眼,把夫人安排到咱們這樣的下人住的屋子里來不說,飯菜也缺斤短兩,百里先生還勻了一個窩頭給咱們,要不餓得更快呢?!?/br> 崔繹一下就瞪起了眼:“什么?你們晚飯吃的什么?” 持盈見瞞不住了,只好據實以告:“紅燒茄子、蒜泥小瓜和青菜湯?!?/br> 崔繹難以置信地道:“就三個素菜?” 小秋插嘴道:“素菜也就算了,加起來還不夠兩個人吃的,我們這些丫鬟吃不飽也就算了,夫人餓著肚子,讓小姐吃什么去呀?奴婢剛才去吃放討吃的,還被人用爛菜幫子扔了呢?!?/br> “簡直豈有此理!”崔繹頓時就有掀桌的沖動,大怒道,“謝效他是什么意思?你是本王的王妃,他竟然讓你住下人的房還不讓你吃飽?還把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說著轉身就要沖去找謝效的麻煩。 “王爺不可沖動??!”持盈慌忙將人拖住,情急之下身上披的袍子也滑落了,十月的寒意激得她狠狠打了個噴嚏。 崔繹大聲道:“還不把貂裘拿來!”弄月早捧著貂裘出來,崔繹親手給持盈披上,持盈心中涌起一陣暖意,揉著發癢的鼻子笑道:“我是沒什么要緊的了,王爺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了嗎?現在絕對不能得罪謝家,吃住差一些也就幾天,忍一忍就過去了,往后日子還長,不必太計較?!?/br> 崔繹臉色難看之極:“難道沒有謝家本王就成廢物了不成?” 持盈與他并肩坐在外間的桌旁,好聲勸道:“王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王爺是戰神,也不能空著肚子上戰場吧?發生了這次的事,連我親爹都幫著外人來落井下石,謝家仍然愿意支持王爺,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咱們且不論謝效在打什么主意,難道人都快淹死了,還不愿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嗎?” 崔繹重重一哼,猶有不甘:“只要撐到甘州接管了當地賦稅,何愁沒有飯吃,本王意已決,明日一早就出發?!?/br> “哎!”持盈還要再攔,崔繹甩脫她就走。 小秋惴惴道:“夫人……王爺說的也沒錯啊,咱們何必一定要傍著謝家,頂多是比不上過去錦衣玉食,吃飽穿暖還是不成問題的吧?” 持盈苦笑起來:“吃飽穿暖?吃西北風,穿茅草裙?你以為皇上真會給咱們押上夠吃到甘州的糧食?王爺不沿路搜刮,太子哪有罪名再踩一腳?” 真相又一次被持盈說中了,第二天一早崔繹到城外軍隊扎營處找到曹遷,問起剩余糧草的事,曹遷吞吞吐吐地說:“不瞞王爺,剩下的糧食,恐怕只夠吃不到三天了?!?/br> 崔繹頓時如遭五雷轟頂:“怎么會吃得這么快!” 曹遷叫苦不迭:“天氣冷,加上又一直在行路,將士們也需要體力?!?/br> 崔繹兩眼直冒金星,呆愣愣地半天接不上話。 “糧食的消耗其實和從前幾回出征的時候差不多,實在是……” “是什么?”崔繹冷冷問。 曹遷把頭埋得極低,無可奈何地說:“兵部撥給的糧草只有往回的七成不到,戴將軍差點和他們吵起來,最后批下來的文書還是只有這么點?!?/br> 崔繹倒抽一口涼氣,轉頭就走,曹遷大驚:“王爺去哪兒!”“去找糧食!” 崔繹騎著金烏沖回州牧府,直奔持盈所在的小院,進門就問:“帶出來的銀票有多少?” 持盈正在吃早飯,被他嚇得險些嗆著,帕子掩著口:“能帶的都帶了,圣旨來得太突然,府里大多是現銀,也沒法立刻送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