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崔繹眼看要動手了,謝永慌忙沖出門來跪下:“王爺息怒,玉嬋年紀小不懂事,并非有意冒犯王爺,請王爺恕罪!”接著用力拉扯meimei的袖子,“還不快跪下!玉嬋!” 謝玉嬋兩眼淚汪汪,就是死活也不肯跪下,崔繹面無表情地道:“來人?!?/br> “王爺別沖動,”持盈趕緊制止他把人叉出去的沖動,“謝公子既然自稱是王爺母舅家的人,總得先把話問清楚不是?如果不是倒也罷了,如果真是親戚,傷了和氣多不好?!贝蘩[臉色鐵青,但并沒有堅持,于是持盈又轉頭溫和地對謝永道:“謝公子請起,進屋里坐下說吧?!?/br> 謝永抹汗謝過,腿軟地爬起來,拉著meimei的手,連拖帶拽地跟在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的崔繹身后,進了大門。 武王府很少有客人,崔繹坐在堂屋的太師椅里,一手支頤,鷹一般的眼神在謝家兄妹身上掃來掃去。 “草民謝永,這是草民的meimei,閨名玉嬋,家父謝效是宣州州牧,家母是端妃娘娘胞妹,”主人家雖然看了座,但謝永哪里敢坐下去,站在堂下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做自我介紹,“家父聽聞王爺前些日子成了親,特押了宣州特產云錦五十匹、特曲老窖酒十壇、曬干對蝦兩箱、珍珠兩盒,作為賀禮,還望王爺笑納?!?/br> 原來是端妃的外甥,持盈在心里構架了一下這復雜的家族關系圖,心想端妃是孝憐皇后的表妹,謝家兄妹的娘親更是表妹的meimei,這一表三千里的,還能搭上關系來送禮,要說沒什么目的,只怕誰也不會信。 崔繹冷冷地道:“東西呢?” 謝永躬腰回答:“回王爺,暫時擱在驛站,只要王爺一聲令下,草民隨時可以去傳?!?/br> 崔繹輕描淡寫地道:“去吧?!?/br> 謝永:“……” 崔繹眉頭一皺:“怎么?” 謝永忙擺手:“沒有沒有,草民這就去!”快步跑出堂屋。 持盈真是哭笑不得,從來互不往來的人突然押著禮物上門來,肯定是有求于你,這愣頭王爺倒好,連問都不問一聲人家的目的是什么,就知道叫人把東西送來,這脾氣啊,真是得改。 謝永走了,謝玉嬋還站在堂下,兩手絞著袖子,淚水在眼眶里轉來轉去,那表情別提多無辜了。持盈看了一會兒覺得不忍,雖然剛才在門口謝玉嬋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但既然是崔繹母舅家的親戚,又是客人,還是應該招呼好,遂道:“謝姑娘坐下歇歇吧?!?/br> 謝玉嬋一聽她說話,馬上翻起眼仇恨地瞪著她,崔繹猛地一拍桌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謝玉嬋被他一吼,眼淚一下就涌出來,嗚嗚咽咽地開始哭,持盈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哄了幾句謝玉嬋不聽,只得轉頭勸崔繹:“謝姑娘還小,王爺別太兇了,別嚇著她?!?/br> 崔繹冷笑一聲:“她在門外對你惡言相向,你倒會替她求情?!?/br> 持盈無可奈何地一笑:“那我還能跟一個小輩計較不成?” 或許是覺得她說的也對,崔繹沒有再大吼大叫,選擇了無視??芍x玉嬋嚶嚶嚶哭個沒完,沒一會兒崔繹的耐心就被磨光了,怒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哭夠了沒有!” 012、誤掀逆鱗 恰在這時謝永領著車隊回來了,還沒進門就看到meimei捂著臉在哭,而崔繹則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一時摸不著頭腦,茫然地問:“這……發生了何事?別哭了,玉嬋,到底怎么了?王爺?” 崔繹哼地一聲坐了回去,持盈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釋,只能說:“王爺嗓門大,不小心把謝姑娘嚇著了?!?/br> 謝永一手摟著meimei哄了幾聲,謝玉嬋非但不歇,反而委屈地埋在他胸前,哭得更大聲了。 崔繹被她哭得滿腦袋烏煙瘴氣,終于受不了了,爬起來拍屁股就走,持盈拉也拉不住,只得任他揚長而去,自己硬著頭皮收拾這爛攤子:“謝公子、謝姑娘,王爺今天心情不太好,怠慢了?!?/br> 謝永當然是連聲說沒關系,謝玉嬋卻是一邊哭一邊繼續用恨恨的眼神瞪她,好像和她有多么了不得的深仇大恨似的,持盈對這丫頭也沒什么好印象,叫人給他們兄妹倆安排了兩間相鄰的客房后,然后就回主院去安撫暴躁的崔繹。 崔繹卻平靜得比她想象中快得多,持盈走進房門時,他正擦拭著新到手的寶劍,愛不釋手地翻來覆去地看。 “這就是星淵劍?” “嗯,”崔繹將劍擦拭干凈,歸入鞘內,“程大人請本王下個月初一去府上喝喜酒?!?/br> 持盈一愣:“喝喜酒?” 崔繹將劍鞘掛上墻,回頭時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對,程大人已將女兒許配給了新收的門生,擬下月初一成親?!蹦潜砬榉路鹪谡f“你不是說程大人要把女兒嫁給本王嗎,怎么結果是許給了別人呢”。 計算不周,持盈只得自認倒霉:“那真是要恭喜程大人了?!?/br> 崔繹嘴里哼哼著小曲,心情很好的樣子,似乎已經把剛才因謝玉嬋而起的一點不愉快忘到了腦后。持盈于是大著膽子問:“程大人請王爺去府上做客,就只為了贈王爺這把寶劍?” “有何不可?”崔繹一挑眼看她。 “并無不可,只是妾身以為程大人滿腹經綸,會借吃酒的機會對王爺說教一番,”持盈笑著搖頭,“沒有也罷?!?/br> 崔繹盯著她看了許久,忽地問:“為何你們人人都要勸本王娶妻?父皇、皇后、端母妃,現在連吏部尚書都來過問本王成親的事,到底為的什么?” 持盈一笑,反問:“王爺真的想知道?” 崔繹瞇了瞇眼,最后點了下頭。 “皇上希望王爺娶妻,是因為身為父母有義務敦促子女成親;皇后希望王爺娶妻,則是為了早日幫太子辨明敵友;端妃娘娘視王爺如己出,盼著王爺早日成親,是出于對孩子的疼愛,不希望王爺形單影只;而程大人,我想怕是忠君之臣,憂君之事,皇上想看到王爺成親,他身為臣子,自然要盡一份力?!?/br> 持盈說到這里,停了停,才慢慢地說:“至于我勸王爺娶妻的理由,王爺聽了一定會發怒,我還是不要說了?!?/br> “說,本王保證不會發怒?!贝蘩[ “真要說?” “少廢話,說!” 崔繹一副“再不說本王現在就怒給你看”的臉色,持盈只得不再賣關子,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 崔繹愕然看著她:“你干什么?” 持盈昂頭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我愿王爺有龍袍加身、榮登大寶之日,自古以來皇子娶妻皆是為了籠絡外戚,太子娶了太傅的女兒,王爺又怎能落后?” 說完后,持盈低下頭去,靜靜地等待即將降臨的怒火。 在嫁進王府之前,她原是打算憑借自己對未來的了解,不動聲色地為崔繹提供助力,但真正接觸過這位武王殿下后,持盈意識到,什么明示暗示潛移默化,用在他身上全都是白搭,唯一有效的就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把自己做事的原因和目的,都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那樣說不定還有一半的可能性贏得他的認可。 畢竟旁人再怎么添柴,爐子自己不燃也是白搭。 “……說得好?!?/br> 崔繹緩緩點了個頭:“說得很好?!?/br> 持盈猶豫著抬起頭來,有點吃不準他什么意思。 崔繹伸出手給她:“太子娶的是太傅的女兒,又如何?本王娶的同樣是太傅的女兒?!?/br> “可……”持盈很想告訴他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卻被崔繹打斷了。 他握著持盈的手腕,將人從地上拉起來,抱在懷里,然后扳過她的臉,斬釘截鐵地說:“本王對皇位并無興趣,所以也不需要什么外戚?!?/br> 對皇位沒興趣? 持盈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古往今來千朝百代,她還從沒聽說過對皇位沒有興趣的皇子,頂多是勢單力薄爭不過其他兄弟,不得不認命而已,崔繹身為前皇后唯一的兒子,又連年征戰有功,手握重兵,怎么會對皇位沒興趣呢? “或者你想做皇后?”崔繹仰頭看著她,手指在她臉頰上摩挲,“這也難怪,當初若不是本王在雕花樓里先下手為強,現在的太子妃,就應該是你?!?/br> 手指倏然收緊,持盈被捏得痛了,發出痛苦的嗚咽聲,但崔繹卻并不放手,反將她摜倒在羅漢床上,自己翻身坐在了她肚子上,兩手用力扼住了她的咽喉。 持盈驚得瞪大了眼,想說話,卻連一個音也發不出來,崔繹額上青筋暴起,手上更是下了狠勁,從那近乎瘋狂的眼神中不難看出,他是真的想掐死她! 持盈開始拼命掙扎起來,然而她那點力氣對于崔繹來說,無異于蚍蜉撼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開始感到窒息,腦袋充血,眼冒金星,她發瘋地用指甲去摳掐著自己咽喉的手,但都無濟于事。 “喵……”敞開的門外忽然傳來輕輕一聲,小桃酥越過門檻跳了進來,眼神純潔無暇地看著他們。 崔繹猛地撒了手,持盈則被一口氣嗆進嗓子里,劇烈地咳嗽起來。 差一點……差一點就死了,持盈大口氣喘著氣,掌心下心跳得仿佛要躍出胸膛。即使已經死過一次,她依然感到無比的恐懼和后怕,崔繹竟然想掐死她,就因為自己說了想要看到他登基稱帝的話? 身上忽然一輕,崔繹翻身下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持盈還躺在羅漢床上起不來,小桃酥走上前來,跳到她身邊,用毛茸茸的腦袋在她胸口蹭了蹭。 多虧百里贊急中生智,放出貓來,驚醒了失去理智的崔繹,否則自己死而復生、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費了。 持盈抱著小桃酥,心有余悸地又躺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才精疲力竭地爬起來,去偏院道謝。 百里贊憂心忡忡地看著她脖頸上的一圈紅痕,嘆息道:“真沒想到王爺會如此強硬,對夫人也能下得去如此重的手,唉!” “我看王爺八成是想到了什么,才會突然發那么大火,我剛說完的時候沒見他有發怒的跡象,”持盈的嗓子沙啞,說兩句話便要咳嗽,“未必是針對我?!?/br> 百里贊十分無奈:“王爺險些掐死夫人,夫人卻在替王爺開脫?” 持盈搖搖頭,按著咽喉處說:“不是開脫,王爺無意皇位背后一定有某種原因,說不定和他想掐死我的原因有關聯,若不能找到癥結所在并加以解除,之后不論我們做什么,王爺都會消極應對,到最后還是不能成事?!?/br> “夫人打算怎么做?” “還不知道,我……”持盈用掌心貼了一下額頭,思緒還沒理清,“先暫時避著王爺吧,再惹火他一次,可就真沒救了?!?/br> 百里贊捏著小桃酥rou呼呼的爪子,似笑非笑地說:“夫人覺得王爺又會怎么做?” “他么?” 持盈想了一陣,最后毫無頭緒地搖搖頭:“王爺從來不按理出牌,我實在是猜不到?!?/br> 百里贊說道:“王爺不是不按理出牌,而是萬事遵從本心,不受世俗常理拘束,換句話說,只要他覺得是對的,哪怕別人都不理解,他也會去做,反之如果大家都覺得他應該做,而他不愿意,那就誰也不能強迫他?!?/br> 持盈沉默地坐在繡凳上,低頭不語,百里贊又說:“王爺雖然隨性灑脫,行事仍有規律可循,夫人不妨多想想王爺喜歡什么,需要什么,而不是一味地給予他你覺得適合他的東西?!?/br> “先生的意思是……?”持盈微微錯愕,抬起頭來看著他。 百里贊狡黠地眨了眨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當天下午,崔繹仍是去西營練兵,持盈考慮到謝玉嬋不想見自己,于是打消了招呼他們來主院一起吃的念頭,吩咐廚房將晚飯做好端到各人房里去。 天黑以后崔繹一身汗臭地回來,見持盈在收拾外間的軟榻,愣了下,脫口而出:“你干什么?” 持盈回頭看了他一眼,答非所問:“水已經燒好了,小秋,服侍王爺沐浴?!?/br> 小秋捧來準備好的干凈衣物,崔繹一擺手,摘了頭盔往桌上一放,聲音難辨喜怒:“你要和本王分床睡?” “王爺會愿意和一個想殺死自己的人同床共枕嗎?”持盈以問作答,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崔繹果然被問倒了,半晌答不上話來,持盈倒也沒打算從他嘴里聽到答案,鋪好了床,就坐在妝奩前梳頭。 小秋左右為難:“王爺……” 崔繹一努嘴:“都退下?!?/br> 幾個丫鬟只得退了出去,崔繹解了身上的鎧甲扔在一旁,不顧一身衣服汗津津,直接坐在了軟榻上:“從你嫁過來至今,本王有沒有虧待過你?” 持盈將耳環取下放進盒子里:“王爺待妾身很好,不曾虧待過妾身?!?/br> “做了武王妃還不滿足,非要做皇后你才滿意?”崔繹這話問出來時,聲音已經能明顯聽出怒意了。 持盈摘發簪的手停了停,嘆氣著放下:“我從沒說過我要做皇后?!?/br> 六宮之主,母儀天下——那又如何?無非是錦衣玉食、前呼后擁,表面光鮮靚麗,實際上卻是個連自己的親骨rou都保護不了、枕邊的人時刻計劃著要殺死自己的可憐蟲個而已。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持盈轉過身來,認真地反問:“王爺想要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