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節
“敏哥兒,你怎么了?”太夫人拿了眼鏡下來,不解的看著他。 敏哥兒一愣突然站了起來:“祖母,我有事先回去了?!辈淮f完便匆匆出了門,太夫人一臉的疑惑,又搖搖頭:“……這孩子,今兒是怎么了?!?/br> 敏哥兒飛快的朝前跑著,他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在害怕什么,他就覺得此刻并非夏末,并非初秋,而是那三九嚴寒,他很冷,打著哆嗦…… 所以圣上讓他做伴讀……所以對他另眼相看……所以母親即便那樣舍不得他還是讓他去宮里…… 都是在為他將來在考慮? 那為什么是現在,為什么以前沒有,為什么他從來都沒有來看過他,將他丟在外面,現在卻將他接近宮中,讓他做伴讀? 憑什么,憑什么! 他背負了那么多年的痛苦,當自己的生母是戲子而被人辱笑,那時候他在哪里? 現在接他進宮,讓他適應宮中生活……怎么沒有人問過他愿不愿意。 母親說過,即便卑微如螻蟻,也該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憑什么他的人生要讓他來決定,他想將他丟棄就丟棄,想將他接回去就接回去,難道他就要聽從? 不! 他哪里也不去,他不要做什么皇子,他是蕭四郎的庶子,他就是宣寧侯府的三公子,誰也沒有權利改變,他哪里也不去! 敏哥兒跑進侯府的外側的樺樹林,他跪在地上,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透不過氣來,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他趴在地上趴在灌木中,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土里,那么就再也不用面對這些問題。 腦子里,卻不斷重復著紫陽的話,當年二皇子妃拿自己的命換了您的出生,圣上處境堪憂九死一生也無法相護,只有將你托付給蕭大督都,他們都是有苦衷的……想到這里,他嘴角就露出嘲諷的笑容來。 苦衷?若說以前有苦衷他可以理解,可是這幾年呢,朝中局勢穩定,他怎么沒有來接他回去,甚至連見他一次也沒有過,他有什么苦衷,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他,若非那一次機緣巧合碰見,他是不是一輩子不打算見他呢。 圣上,父親?他心中就只有他的江山,他這個兒子對與他來說,根本可有可無。 他什么都沒有給過他,他也不稀罕做他的兒子。 這一生,他只是蕭三公子,只是蕭四郎的庶子,只認佟析秋一個母親! 手指緊緊扣進土里,敏哥兒趴在那里覺得痛不欲生,皇子,庶子……多可笑的身份顛覆…… 他的痛苦,誰來負責? 他不會回去那令人惡心的地方,也不屑一顧那令他惡心的身份,他哪里也不去。 他要告訴父親,他不去做伴讀,他也不想考取功名,他要問母親若他一輩子待府里承歡她的膝下,她愿不愿意…… 對,母親,他要問問母親,無論他知道不知道,無論他是什么身份,他永遠都只是她的孩子。 對,他要回去告訴母親! 敏哥兒抹了眼淚爬了起來,拼命的朝外跑去,一路上見了他的小廝皆是驚詫之極,他顧不上別的事,他現在只想去問母親,只想立刻見到她,告訴她他哪里也不想去,什么高貴的身份都不想要,只想做蕭懷敏! 街面之上的喧鬧離他很遠,他推開前面擋著他路的人,一直跑一直跑,平時只需要半柱香的路程,此刻卻像沒有盡頭一樣,漫長的讓他生出絕望來。 母親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母親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想將他這個擁有尷尬身份的庶子丟出去呢…… 母親會不會不要他了呢? 滿腹的期盼和不安,充斥在他心中,他忽然頓住了腳步,開始有些害怕,害怕在母親的口中聽到他不想聽的話…… 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家門外。 “敏爺!”守門的小廝見到他微微一愣,見他滿頭大汗衣衫上還沾了泥土,面色也是慘白,不由迎過來扶著他:“敏爺怎么沒有坐馬車,小人扶您進去吧?!?/br> 敏哥兒任由小廝扶著進去,沒有半點反應。 進了府里敏哥兒上了藍頂的小轎一路進了內院,等看到崇恩居幾個大字時,他的雙腿就仿佛凍成了冰柱,怎么也邁不動。 “敏爺您回來了?!贬痬ama從外面過來,瞧見敏哥兒一身的狼狽,驚呼道:“我的爺,您這是怎么了?!崩舷麓蛄苛艘槐椋骸翱捎心睦锸軅?,到底出了什么事了?!?/br> 敏哥兒喃喃的轉頭去看岑mama,木訥的看著她,一字一句呆滯的問道:“夫人……在不在?”問出這一句,他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夫人去錦鄉侯府了?!贬痬ama回了又道:“不過四爺在,正在書房呢?!弊详栆膊恢噶耸裁词?,四爺從衙門一回來,就將紫陽帶過去問話了。 “去錦鄉侯府了?”不知道為什么他卻不合時宜的松了一口氣,岑mama愈加的疑惑也顧不得許多,就道:“敏爺,您先進去洗洗吧,算算時間夫人也該回來了?!?/br> 敏哥兒點點頭,正要邁步子,忽然一側天敬跑了進來,氣喘吁吁沒有平時的冷靜,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著:“岑mama……出……出事了?!?/br> 岑mama正在給敏哥兒擦身上的泥,聞言抬頭去看天敬,凝眉道:“大驚小怪的,能出什么事?!?/br> “是,是夫人,馬車翻在了路邊,夫人和幾位姑娘都受傷了?!?/br> 帕子掉在了地上,岑mama眼前一黑靠在了墻上,敏哥兒臉色巨變,緊緊按住天敬的胳膊:“你再說什么一遍,什么馬車翻了,什么夫人受傷了,你再說一遍!” 天敬也顧不得手臂上的疼,急著回道:“馬突然發了瘋,在一個巷子里翻了,夫人和碧槐,碧梧都在車里……四爺已經趕過去了?!?/br> “母親!”喃喃的一聲喚出口,敏哥兒拔腿就朝外面跑去。 敏哥兒拼命的跑,錦鄉侯府在哪里,馬車在哪里……他抓了路人口齒不清的問,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不知道問了多少次,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記不住,就只知道的拼命的跑…… 直到在西大街邊上的巷子里,看見一群侍衛將那邊圍得水泄不通,他心里一提什么都不顧不得就橫沖直撞的沖進去,有人攔住他他用從來沒有過的聲音吼道:“滾!” 有侍衛認出他來,自動讓了一條路。 敏哥兒穿過人墻。 緊接著眼前就看到散掉的車廂倒在一邊,那匹瘋掉的馬被人摁在地上捆住了,碧槐和碧梧兩個人,一個額頭受了傷一個看著無礙卻也都是昏迷的,平躺在木板上,旁邊一個高大的背影正跪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個穿著淺紫色褙子身材小巧的女子,他不敢走過去,他好害怕…… 一步一步萬分艱難的移動著,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雙照亮了他整個童年的雙眸,此刻正緊緊閉著,絕美和藹的容顏慘白的毫無血色,有鮮紅的血自她的裙裾流下來,流在地上映紅了他的眼睛。 噗通! 他跪了下來,在蕭四郎身邊跪了下來,想伸手去觸碰卻又不敢,停在半空中,口中喃喃的喊道:“……母親?!?/br> 蕭四郎沒有看他,緊緊的將析秋抱在懷里,他從來沒有經歷過此刻的害怕,哪怕萬敵在前,哪怕絕壁峭崖,哪怕刀槍火海,他蕭四郎從來沒有怕過…… 但,現在他真的好怕,他的手開始抖,甚至有些抱不住,他低頭去吻析秋的臉,蟬翼般的睫毛卻沒有像以往一般抖動然后她笑著醒來,嗔怒的瞪著他:“四爺便是這樣不正經?!?/br> 沒有,她沒有聲音,蕭四郎想喊她,喉嚨卻干澀的發不出聲音,他抬頭四處去找,在找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漫無目的的去找。 “析秋!”阮靜柳的聲音,這里離醫館不遠,她提著藥箱推開侍衛:“讓開,都給我讓開!” “讓我看看?!比铎o柳步履踉蹌的走了進來,推開跪在析秋面前的敏哥兒:“讓我看看她?!闭f完便搭了析秋手上的脈搏…… 蕭四郎看也不看阮靜柳,一整條長長的街,靜寂的半點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蕭四郎以為過了一生,阮靜柳才含著怨憤的看向蕭四郎,冷聲道:“她小產了?!?/br> ☆、第三卷 庶途同歸 235 路口 進進出出的人,忙亂的腳步還有壓抑的低低呼吸聲,除此之外再無旁的聲音。 什么時候經歷過這樣的感覺,有人立刻想起來,還是上一次夫人在生炙爺的時候,也是如此沒有半點聲音,壓抑的幾乎想要大口喘著氣…… “三哥?!敝烁鐑簭暮笤号苓^來,站在房門前,睜著清澈的毫不知情的雙眸,問道:“怎么站在這里,娘回來了,我們去找娘?!?/br> 敏哥兒的手被炙哥兒拉的一顛,身體也跟著顫了顫,仿佛斷了根的樹苗,毫無征兆的栽倒在地上。 “敏爺!”有人跑古來扶他,他卻擺擺手抓緊了炙哥兒的手。 炙哥兒驚了一跳,沒有料到自己的力氣這樣大,輕輕一拉哥哥就會跌倒,還哭了起來,他走過去拿自己的袖子給他擦眼淚,拍著他的后背內疚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痛?我給你吹吹?”說完蹲在敏哥兒面前,要去拉他:“三哥我看看,哪里痛,哪里痛?我給你吹吹吧?!?/br> “炙哥兒?!备蓡〉穆曇?,澀澀的開了口氣:“哥哥不痛,沒事?!毖蹨I卻忍不住流下來。 母親剛剛的樣子的,沒有半點反應的躺在父親懷里,裙子上都是血,無論別人怎么抱著她,是跑是跳是呼喚她都沒有反應……他見過的母親都是鮮活的,嘴角永遠都有恬淡的微笑,不論他有多少不開心,只要看到那抹笑容,他所有的煩惱似乎都能在瞬間熔化消失。 可是剛剛他沒有在母親臉上看到那抹笑容,他就覺得好害怕,好害怕……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想過有一天他一回頭再也看不到那抹記憶中最留戀的笑容。 如果沒有那一抹笑容,他的生活都會是黑暗的吧? 敏哥兒緊緊揪著自己的衣領,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 冬靈問玉周氏幾人站在一邊,心里也都是揪著的,知道敏哥兒為什么傷心,所以沒有人上去拉他。 炙哥兒驚住了,他詫異之極的看著敏哥兒,擰了眉頭道:“三哥,你別哭了,別哭了!最多……最多我也被你摔一下好不好?”他以為是他弄疼了敏哥兒,所以很負疚。 “敏爺!”周氏忍不住,小心的上前一步輕聲:“夫人不會有事的,您不要嚇著炙爺了?!庇行┬奶鄣谋ё×酥烁鐑?。 敏哥兒一怔,抬頭去看有些不安的炙哥兒,母親病了他身為哥哥卻只知道傷心,他應該幫母親照顧好弟弟才是……炙哥兒見他看來大聲道:“我讓你摔一下,你別哭了!” “哥哥不哭了?!泵舾鐑猴w快的擦了眼淚:“哥哥不痛,哥哥就是眼睛里進沙子了?!闭f完勉強露出一抹笑容來,牽著炙哥兒拉他過來面對面的道:“你想不想去后院玩,哥哥陪你去好不好?!?/br> 炙哥兒擰了眉頭,回頭去看正房:“可不可以等一會兒,我要去娘說一聲,不然一會兒娘找不到我?!闭f完松開敏哥兒的手,叮囑道:“你等我哦?!?/br> “別!”敏哥兒攔住他:“母親這會兒正和父親還有阮姨母在里面說話呢,說很重要的事情,你現在進去會打擾他們的?!?/br> “打個招呼也不行?”炙哥兒有些不解。 敏哥兒點點頭,就道:“院子里的丫頭都知道我們去后院玩了,若是母親問起來她們會告訴她的?!闭f完去看院子里杵著的丫頭婆子,一眾人皆是點著頭。 炙哥兒被說動了,想了想回頭吩咐問玉:“那你在這里守著吧,要是娘問起來你一定要告訴她啊?!眴栍顸c頭不迭:“奴婢知道了?!敝烁鐑罕阌擅舾鐑籂恐谋奶某隽嗽鹤拥拈T。 岑mama從正院里出來,喊守在院子外面的天誠:“天誠,快去醫館抓藥去,要快!” 眨眼的功夫,天誠從院外跑進來,接過岑mama手里的藥方點頭道:“好?!闭f完一刻不耽誤便出了門去,岑mama又去看容mama:“你吩咐廚房去做些清淡的吃食,一會兒夫人醒了能吃些?!?/br> “這就去?!比輒ama應是出了門,岑mama又對問玉和綠枝道:“你們去二門看看,太夫人說過來,你們去接一接?!眱蓚€人也是應是。 岑mama這才轉身進了門內,臥室的外頭垂著簾子,她掀了簾子進去,就看見四爺正坐在床邊,懷中依舊抱著夫人,不管張醫女說什么,四爺就是抱著不放手,張醫女氣的就瞪著眼睛道:“你就抱著吧?!鞭D過頭拿了針去給夫人施針。 四爺還是這樣抱著,從進府到現在都沒松開過。 “綰兒?!比铎o柳直起腰回頭吩咐道:“將我那套金針拿出來?!本U兒應是,阮靜柳抬頭去看木頭人一樣的蕭四郎:“孩子是已經留不住了,我現在要給她清宮,你確定你不要出去?” 蕭四郎眼簾都不曾抬一下,依舊抱著析秋緊緊抱著,一動不動。 阮靜柳擰眉,慍怒道:“你在這里我不方便,若是出了事你要怎么負責!” 蕭四郎面色終于有些松動,低頭去看析秋,目光中包含著疼惜和不舍,面容卻依舊是冷冽的攝人,阮靜柳看著他又道:“那馬車翻的那樣蹊蹺,你不去查一查?” “不用?!笔捤睦山K于出了聲,發出這么長時間的第一個聲,他凝眉道:“事情經過我已經知道了?!?/br> 阮靜柳一愣,倒也不奇怪,點頭道:“那你該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別在這里礙手礙腳的?!闭f完也不用再看他,接過綰兒遞過來的東西,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析秋依舊緊緊閉著眼睛,唇瓣慘白沒了平日的紅潤光澤,他不舍的將析秋放平在床上,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前神情凝重的出了門。 阮靜柳仿佛沒有注意到蕭四郎的離開,手中的針不停,回頭對岑mama道:“去燒了熱水來,一會兒幫她擦身子?!笨粗矄紊湘碳t的不斷擴大的血跡,她動作很冷靜,但聲音卻已滿是疲憊和心疼。 岑mama應是而去,留了阮靜柳和綰兒在房里。 蕭四郎出了門,太夫人和大夫人以及蕭延亦已經趕了過來,太夫人見了蕭四郎迫不及待的便問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馬車怎么就翻了,析秋人怎么樣,可受傷了?” 大夫人和蕭延亦也面色沉重的等著他說話。 蕭四郎沉吟了片刻,目光掃過三個人,落在太夫人面上,聲音低的讓人聽不清:“她……滑胎了?!闭f著攥緊了拳頭:“你們進去坐會兒吧,這會兒還沒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