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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端著藥湊近,“奴才案皇上吩咐,取來此物。是因為所有毒物之中,牽機藥服下最為痛苦,合皇貴妃娘娘所用?!眿魍襁€要躲避掙扎,她膝行皇帝身邊,拉著他袍角哭泣,“不!不!皇上,臣妾知錯了,臣妾知錯了?!?/br> 皇帝一腳將她踢開,就像踢開足尖的污穢。李玉半是攙扶半是挾制,“皇貴妃切莫掙扎,想想您的諸位阿哥和公主,您可不想您一去,還連累了他們吧。你順順利利走了,來日皇上想起您,也少些厭憎之情啊?!?/br> 一了百了,這樣自己的孩子才能好好活著!是么?嬿婉筋骨酥軟,不敢再做抵抗,由著李玉按住了她的下巴,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湯藥,一滴不漏。 湯藥入口,如利劍直剖腸腹。她知道,是很烈的毒藥,藥性很快就會發作。 皇帝冷冷道:“帶她走,別讓她死在這里,污了朕的梅塢?!?/br> 嬿婉慘然微笑,緊握著手心,被李玉和進保攙扶著塞進了轎子。 梅塢又恢復了那種恍若深潭靜水寂寂無聲。從無人敢進來這打擾年邁的皇帝。滿殿紛碎的梅花原樣裝點,催落了皇帝的淚,“如懿,如懿,朕曾經得到你的真心,也給過你真心,可是天人永隔,朕還是失去了你。朕還誤會了你和凌云徹,一定很傷你的心……如懿……朕還能去哪里找一個真心對朕的人呢?” 四下里無聲,前塵就影恍至心頭。 輕拈紈扇的少女,身邊有三五蝴蝶施施然展翅,圍著她翩翩翻飛,她唇角一痕笑意相映,一雙清水般的眸子含情相望。一握杏子紅綾裙攏住了一裊一裊晴絲,韶光緩燃垂下,無數淺粉色櫻花在她身后得紛紛烈烈。 那是荳蔻初成的青櫻,盈盈等待著,少年皇子弘歷,在她身邊并肩相依。 夜幕籠罩了整個帝京,女子的胭脂香,宮闕的沉寂,昔日的溫柔,一如皇帝對于往事的記憶,一同沉了下去。 藥性發作得很厲害,嬿婉孤身一人臥在永壽宮的寢殿里。人人只道她去過了養心殿像皇帝問安,又悄然而回。因著心悸病,夜來伺候的唯有春嬋,宮人們被遠遠打發到外頭伺候,所以無人知曉寢殿內的情況。地上悉鋪織金厚毯,其軟如綿。燕婉如僵死之蟲,全身抽蓄,頭和足幾乎接觸,喉間發出不似人聲的呻吟。五臟六腑被毒藥腐蝕了一層又一層,從每一寸骨節,到每一個毛孔,都痛得不可遏制。 她只是急切地盼望著,怎么還不死?怎么還不死? 李玉并不肯走,想看著她的慘狀,恭謹為首而立。他的眼底有幽深的恨意,“皇貴妃,奴才私心,想看著你藥性發作,受盡苦楚?!彼従彽纴?,“皇上選了牽機藥,而非鶴頂紅,就是不想你死得太痛快。奴才呢,就特意和江太醫商議,調整了藥性,你要受盡痛苦三個時辰后,待到天明時分,才會斷了氣息?!?/br> 嬿婉痛得卷縮成一團,看著身體機械班抽蓄,啞聲道:“你好狠……” 明紙糊厚厚的,將窗外凜冽的北風隔絕得無聲無息,庭院的樹影不停搖動,在李玉身后頭下斑駁搖移的陰影,應得他唇角的笑容森然可怖,“比起你對翊坤宮娘娘的手段,這實在不算什么?!彼D頭看看滴漏,“天快亮了,你的大限要到了。奴才先告辭?!?/br> 他退下,燭光涂紅了窗紙,帷簾上簇簇艷紅的花團,開得熱烈至極。終其一生,那都是她喜歡的繁榮與熱鬧。 滴漏單調的響聲慢慢蠶食著她最后的生命。嬿婉大口大口地吐出腔子里的血,眼見它們飛濺得老高,像是一顆不肯認命的心,死也要死在高枝上。架子上明黃的皇貴妃袍服筆挺地懸著,五彩的鳳凰,豐艷的牡丹,盤旋成吉祥如意的口彩,那原本該是她完滿的人生。 可這一刻,她什么也不求了。 嬿婉松開緊握的手心,露出一枚好寶石戒指。她忍著撕裂般的痛楚,顫巍巍將那枚戒指往手指上套。這個小小的動作耗盡了她最后的力氣,卻也和來她生命最末的一息恬靜,“云徹哥哥,我這一輩子唯一對不住的只有你。你等我,我來了,我來找你了?!?/br> 視線因著發作的毒性變得模糊不堪。嬿婉恍惚看見年輕的自己,穿著一身恭女裝束,歡快地奔向長街那一頭等候的凌云徹。 嬿婉心頭微甜,那也許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時光??上且院蟮淖约?,再未懂得珍惜。 那枚戒指在指尖輕輕發顫,被滑落的汗水滑下,骨碌碌滾了老遠。嬿婉睜大了眼睛,卻再無半分力氣,去尋回那枚戒指。 她帶著無限遺憾,停止了氣息。 正月二十九的清晨時分,侍奉了嬿婉多年的春嬋按照李玉留下的吩咐進去料理,然后發覺這位在翊坤宮后離世多年后縱橫六宮的皇貴妃,全身僵成怪異可怖的姿勢,斷了氣息。七竅間流下的烏黑血跡是意料之中。她在驚慌之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顫抖的手迅即抹去那些類似破綻的血痕。然后以悲傷的哭因告知眾人,皇貴妃因為心悸之癥遽然離世。 皇帝自然是悲傷逾常。令皇貴妃自宮女始,榮至皇貴妃,位同副后。更為皇帝生下四子二女,寵遇一生,足見恩幸之隆?;实蹅牟灰?,喪儀格外隆重,又欽定追溢嬿婉“令懿”二字為封號,以皇貴妃之儀風光下葬,更將新成的水蓮碧璽奉與她身側,以托哀思。 在眾人的悲聲號泣里,唯有一點疑云難以抹去,為何隆寵一聲的皇貴妃,卻偏以皇帝最不喜的女子知名追溢。終于有一日,年幼的十七阿哥永璘沖口而出,連一旁連連使眼色的永琰也阻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