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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的恐懼像釉面上細細的冰裂一樣,在一瞬間淺淡地布滿了全身。 嬿婉眼睛發直,喉嚨干澀到了極處,還是忍著痛發出破碎的音節,“皇上,臣妾冤……” “冤枉?”皇帝嗤笑,“你若覺得冤枉,朕就細審你身邊每一個人。佐祿、王蟾,有段時候你與和敬公主也有來往,朕不妨也問一問自己的愛女,或許可以聽到比春嬋所說更多的東西?!?/br> 嬿婉畏懼到了極點,忽然滿心舒展開來,她冷冷抬眼,索性豁了出去,“自從烏拉那拉氏離世,皇上疑心臣妾多年,終于肯問出滿心疑惑了么?” 皇帝滿眼戲謔:“那么你打算怎么為朕解惑?” “臣妾沒有殺她?!边@句話,嬿婉說得坦然而氣足。是如懿自裁,她可沒有動手。 皇帝對她的說法毫不意外,“哦,你只否認這件事,也就是說春嬋所招認的你害人之事,都是真的了?” 嬿婉見這逼問如山傾倒,渾身一陣顫抖,忽然勇敢起來,“是!都是臣妾所為,那又如何?臣妾若不為了自己,誰還能為臣妾?臣妾都是被逼的?!?/br> 那是她椎心泣血的申訴,皇帝渾然不在意,只是語調涼?。骸澳銈兌颊f自己是被逼迫,淑嘉皇貴妃是,你也是。好像你們有了這個理由,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都情有可原了是不是?” 嬿婉曉得自己在皇帝眼里不過是一只被戲弄的小鼠,這數年的撥弄戲謔,齒爪間的茍延殘喘,把她拖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也不過是一死?!安贿^是一條命,皇上要拿去便是?!?/br> 皇帝笑了:“這時候還能如此決絕,到底勝過一般人,難怪能爬到這個地位。好好,你來。你來?!?/br> 皇上向她招手,如往日一般親近,嬿婉冷汗涔涔,掙扎著退后?;实垡膊蛔髀?,緩緩起身,走近嬿婉。他的指尖冰冷,全無一點暖意,抬起嬿婉眼的臉,凝望片刻。他荷荷一笑,驟然發作,連扇了數十下耳光。嬿婉眼前一片金星閃爍,腦中又酸又漲,好像口鼻都浸泡在一缸陳醋里。耳朵里做著水陸道場,嗡嗡地鐃聲鑼鼓聲喇叭聲,遠遠近近地喧騰著。 皇帝的聲音隆隆的,像雷聲在響?!澳愫λ懒谁Z兕,你害死了十三阿哥,你害死了朕與如懿的孩子?!彼哪X袋有千百斤重,根本抬不起來,唯有溫熱的液體滾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她瞇著眼睛看了半日,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血。 那么多的血,從鼻腔、口角滴落而下。嬿婉嗚咽著,像一只受傷的獸,垂死掙扎,“臣妾還害死了烏拉那拉如懿?;噬?,你是不是很痛心?看你這么痛心,臣妾忽然覺得好痛快!數年如履薄冰,夜不能寐,這會子真正可以痛快了?!?/br> 皇帝被她的話激得失了僅剩的平和。他目光如劍,恨不得在她身體上剜出幾個洞來。他深惡痛絕,“你這個毒婦!” 嬿婉森然一笑,雪白的牙齒染紅色的血液,如要噬人,“臣妾再毒,也受您半生寵愛,臣妾覺得很上算哪。哈哈,皇上,別怪是臣妾害死了烏拉那拉如懿,害死她的人是您。要不是您,誰傷得了烏拉那拉如懿的心,誰能與她生死長離,再不能回頭呢?” 皇帝頹然坐倒,他已是六十五歲的老人,哪里受得住這般刺心之語??駸岬膼篮拗?,悔意冰涼襲上心頭,他喃喃凄楚:“如懿,是朕對不住如懿……” 嬿婉擊掌而笑:“痛快,真痛快?!?/br> 皇帝迫視著她,“這數十年,你對朕半分真心也無,所以到此地步,還能痛快?!?/br> “真心?”嬿婉嗤之以鼻,“您對臣妾有半分真心么?臣妾不過是您的一件玩意兒,您高興了就捧著臣妾,不高興了就踩在地上而已?!?/br> 夜間北風大作,紅腫著雙眼的嬿婉跪在金磚地上,任朔風寒氣將她臉上的淚水斂聚成冰,她的身軀炒已經麻木,膝蓋上的痛楚渾然不覺,只是以眼中的嘲諷,仰望著燭火紅焰側的垂暮天子。 皇帝默然片刻,從袖中取出一枚戒指丟下,“你的真心,都是對他吧?” 那是一枚紅寶石戒指,實在是不值錢的東西,一看便知是出自民間尋常銀鋪,那戒指在錦絨毯上滾了幾圈,停在嬿婉腳邊,散出幽暗光芒。嬿婉乍見了多年前的愛物,不覺匍匐上前,將它緊緊攥在手心,顫聲道:“這枚戒指怎么在你這兒?怎么會在你這兒?” “怎么?你很在意么?”皇帝彎下腰,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凌云徹,不也是你害死的么?” 那小小的指環硌在手心里,冰涼,堅硬。她像是找到了永生永世的寄慰,在不肯放開。 淚水潸然而落,是欣慰,是失而復得的喜悅。贈予戒指的人早已不在了,而這份情意,足以讓她在辛苦恣睢的日子里以安慰平生所失。 皇帝厭惡不已,“你的眼淚,會弄臟朕這里?!彼麚P聲向外,“來人?!?/br> 李玉早就準備在外,端著要恭恭敬敬進來。 皇帝連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惡心,只道:“給她!” 那一碗湯藥如墨汁般濃黑,熱氣氤氳,散發著魅惑般的甜香。這種突兀的香氣不像是尋常藥材所有,她驚懼地別過臉,不想去面對。 李玉輕聲道:“這一碗牽機藥是皇上為小主您準備的,服下后劇痛不已,頭足相就,如牽機狀,乃是毒中之王?!?/br> 求生的意志剝奪了她方才的勇氣,嬿婉本能地抗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