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美女在线啪视频观看,国产色精品VR一区二区,岛国三级在线观看,久99视频精品免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六章

第六章

免向我有所垂詢?!?/br>
    “問些什么呢?”

    “無非太妃的起居飲食?!?/br>
    “每次都是這些話嗎?”

    咄咄逼人的詞鋒,傅夫人覺得頗難招架,很勉強地答道:“總還有些別的話?!?/br>
    “噢!別的是什么?”

    “不一定。有時候談天氣,有時談新聞?!?/br>
    “哼,”皇后微微冷笑,“新聞年年有,沒有今年多,不但多,而且大。有件新聞要鬧出來,只怕沒有人能夠收場?!?/br>
    傅夫人做賊心虛,臉紅得不敢抬起頭來,心里七上八下地,擔心著皇后如果正面問出來,自己不知道是承認,還是抵賴。

    幸好,皇后始終沒有提她新生的嬰兒,只在鬧新聞這一點上做文章?!暗苊?,”她問,“我剛才的話,你明白不明白?”

    “明白?!备捣蛉瞬荒懿怀姓J。

    “那么,你說,這樁新聞要鬧出來怎么辦?”

    這句話要想一想才能回答。然而細細想去,她真不知道怎么樣才會鬧出來,除非是自己丈夫不承認有此一子,否則就再也不會有新聞。

    于是她說:“至少我這兒不會有新聞?!?/br>
    “哼!你別自信太過。你知道不知道,你早就有新聞在暗底下流傳了?!?/br>
    “噢!”傅夫人怯怯地問說,“不知道怎么在傳我?”

    “說你在太妃那里,就打過一個孩子?!?/br>
    聽得這話,傅夫人剛消退了的窘色,一下子又涌現在臉上,頭也仍舊低下去了。

    “有這回事沒有?”

    傅夫人不答,抽出腋下的手帕,悄悄地拭淚。

    皇后知道不必再逼了,平心靜氣地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只問你,以后能不能不鬧這些新聞?”

    這話使她覺得委屈,“新聞不是我一個人鬧得起來的?!彼f,“我只能說,我從此不進宮,不到熱河,不到太妃那里。此外我就管不著了?!?/br>
    “話不是這么說。只要不該見面就說什么也不見面,下定了決心,自然不會出岔子?!?/br>
    傅夫人想了半天,咬一咬牙說:“我遵皇后的懿旨就是?!?/br>
    “好!我知道你是心口如一的人?!?/br>
    從這天回府以后,傅夫人派管家婆子去關照門上,以后凡是宮里來的人,不管太監還是侍衛,如果求見她,一概不見。有話——哪怕是口傳上諭,都跟傅恒說去。

    她采取這樣的措施,自然是帶著賭氣的意味,可是秀秀來看她,不能拒而不納,同時也不能不屏人說些私話。

    秀秀是剛從熱河回來,在太妃那里住了半個月,來看傅夫人不僅要將太妃的近況告訴她,更要緊的是轉達太妃的愿望。

    “太妃想你想得不能睡覺,常常半夜里就醒了,眼睜睜望天亮?!毙阈阌终f,“她也很想看看小哥兒,一直在跟我說,不知道長得什么樣子?”

    傅夫人心酸酸地想哭,揉一揉眼睛,很委屈地說:“太妃知道不知道,皇后找我去交涉這回事?”

    “還不知道?!毙阈阋话腙P切,一半好奇,急急問說,“我也是只摸著一點影兒,到底怎么回事呢?”

    于是傅夫人將經過情形細說了一遍,同時聲明不能去看太妃的苦衷,因為已許下皇后不再“鬧新聞”了。

    “如果皇上不在熱河,你去看太妃有什么關系?”

    這一問很有理。傅夫人原是有著賭氣的意味,如今想到太妃對她的恩情,心已軟了,再經秀秀振振有詞地一問,立刻改變了心意。

    “好吧!我立刻就料理動身?!彼f,“反正我跟皇上捉迷藏,看皇后還有什么話說?”

    此去彼來,只要有皇帝的地方,傅夫人絕對不去。她倒還能拋得開皇帝,也不是拋得開,只是想透了,絕無再見的可能,所以死心塌地,不起這樣的念頭。

    但皇帝卻不同。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想見一見眷愛的人都辦不到,已令人不能心甘,尤其是親生之子都不能看一眼,那就只怕連平常人家都是件難以容忍的事。

    因此,皇帝一直在找機會,或者說是自己制造一個機會跟傅夫人母子相聚。這樣到了乾隆十一年,有一次太后談起,很想看一看泰山是什么樣子?;实垤`機一動,在六月初一頒了一道上諭。

    上諭中首先說明他自幼“心儀先圣,一言一動,無不奉圣訓為法”,但迄今未能一登闕里之堂,內心不無歉然。

    接下來提到康熙“巡幸東魯,親奠孔林”的盛典,又說雍正年間,重修圣廟,只遣“和親王恭代厝祀,未以命朕,意者其或有待歟?”表示先帝的用意要等他接位以天子的身份,親臨祭奠,因此定于明年三月東巡。

    至于登臨泰山,說是:“復奉圣母太后懿旨,泰山靈岳,坤德資生,近在魯邦,宜崇報饗。朕不敢遠,親奉鑾輿,秩于岱宗,用答鴻貺?!?/br>
    當然,所有應行典禮,要各該衙門,諸如禮部、太常寺、鴻臚寺、翰林院,還有國子監“敬謹預備”。此外必須要聲明的是:“行在一切所需,悉出公帑,毋得指稱供頓儲侍,絲毫貽累閭閻。羽林衛士,內府人役等,各該管大臣嚴行稽查約束,毋得侵踐田疇,致妨宿麥。如有sao擾地方,指名需索者,立即參奏,從重治罪?!?/br>
    上諭是在熱河頒發的,傅夫人一得到消息,第一個想到的是太妃。她記得皇帝曾有過諾言,將奉生母南巡。如今雖只到山東,但總足以頤養慈親的游覽,太后能去,太妃是不是也能去呢?

    這個疑團一直在心中,約莫十天,得以消釋了!皇帝授意鐘連,委托秀秀來傳達密命:讓她侍伴太妃,一起東巡。

    “皇上的意思,另外專備一只船,僅太妃乘坐,外面是不知道的,妃嬪的船很多,誰也分辨不清哪只船中是什么人。不過太妃不能沒有人陪伴,皇上說:‘你無論如何勉為其難?!?/br>
    傅夫人略想一想問道:“這件事皇后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br>
    “那我就不能去了?!?/br>
    這個答語在秀秀意料之中,很快地答說:“這一來,太妃會很傷心?!?/br>
    “為什么呢?”傅夫人驚問。

    “太妃先不肯去,說太后禮從煊赫,她冷冷清清,偷偷摸摸地見不得人。其實她也想去逛一逛,你想一想在那么個地方悶了幾十年,有誰不想到外面去走一走、看一看的?皇帝知道太妃的心思,極力相勸,太妃當然肯了。不過她說,一出去了,她仍舊跟什么人都不往來,只有你陪在身邊,替她講講沿途的風土人情,才有意思。否則不是去玩,是受罪?!?/br>
    這番話當然是早就推敲好了的,但設身處地為太妃想一想,也是實情,傅夫人的意思活動了。

    “去一趟也未始不可。不過,我在皇后面前是說過了的——”

    “不必再提皇后?!毙阈愦驍嗨脑捳f,“沒有人敢在皇后面前吐露一個字,除非有一位?!?/br>
    “誰?”

    “你想呢?”

    “我想不出?!?/br>
    “傅尚香!”

    傅尚香是傅恒的胞妹,也就是皇后的胞妹,遠嫁在外。傅夫人不相信她會告密,因為她們姑嫂之間感情很好,甚至她也不相信傅尚香知道她跟皇帝之間的關系。

    唯一要顧慮的是丈夫,但如隨侍太妃下江南,可想而知的,正任領侍衛內大臣的傅恒,一定會受皇帝的密旨,不得泄露等事。然則他又何敢到皇后那里去告密?

    這樣轉著念頭,心里已定了主意。秀秀也看出來了,不必再有贅詞。不過還有件事,不能不說。

    “太妃的意思,其實也是皇上的意思,你得把小哥兒帶去?!?/br>
    這一點,傅夫人認為需要考慮,小孩子在船里閑不住,一露痕跡,無法遮掩,后果堪虞。

    “到時候再看吧!”她只能這樣答復秀秀。

    東巡的日子變更了,原定來年三月,決意提早到二月。

    因為太后想在清明以前回鑾,正好順道到易州去謁先帝的泰陵。

    宮眷們由于明年初春便有扈駕出游的機會,所以一交臘月便在談論這件事,興高采烈地,年下十分熱鬧。但當臘月二十,各衙門一律封印,過年的味道更趨濃厚時,七阿哥永琮,忽然出痘了。

    七阿哥是皇后在上年四月初一日生的?;屎笥羞^一個兒子,行二,名叫永璉,生得十分聰明,所以皇帝密定儲位,已指定了這個嫡出之子。誰知養到九歲,不幸夭折,追贈為端慧皇太子。那是乾隆三年的事。

    隔了八年,皇后再度有喜,居然又是一子?;实叟c皇后珍愛備至,所以證實七阿哥是出痘以后,宮中禁例極嚴,不準炒豆子,不準潑水。內務府慎刑司所羈押的,犯了罪過的太監、宮女一律釋放,為的是可以上邀天眷。

    哪知到了除夕的亥時,也就是乾隆十二年的最末一個時辰,七阿哥的一條小命,到底還是沒有保住?;屎罂薜盟廊セ顏?,宮中這個年也就過得凄慘無比了。

    皇帝自然也很傷感,不過還能排遣,還親筆寫來一道上諭悼念,但這道上諭卻更傷了皇后的心。

    這道上諭共分三段,第一段說:“皇七子永琮毓粹中宮,性成夙慧,甫及兩周,歧嶷表異,圣母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聰穎殊常,鐘愛最篤。朕亦深望教養成立,可屬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為軫悼?!?/br>
    第二段是表明如何處置永琮喪儀。永琮雖為中宮所出,但與皇二子永璉的情形不同,一是皇帝雖已默定永琮將來可繼皇位,但并未像永璉那樣,已寫下“遺旨”封貯在“正大光明”匾額后面,而且永璉亦尚在襁褓,不比永琮已上學讀書。再則自古以來,亦沒有皇后所出之子,一遇夭折,一概追贈皇太子的成例。不過念在“皇后名門淑質,十余年來侍奉皇太后,承歡致孝,備極恭順,作配朕躬,恭儉寬仁,可稱賢后,乃誕育佳兒,再遭夭折,殊難為懷”,因此,皇七子永琮的喪儀,應視皇子從優。

    這是安慰皇后,話說得倒很好,可是另外加上一段發抒感想的話,實在不妙,他說,“朕即位以來,敬天勤民,心殷繼述,未敢稍有得罪天地祖宗,而嫡嗣再殤”,這是什么緣故?

    照他的推想,“莫非因為本朝自世祖章皇帝以至朕躬,皆未有以元后正嫡紹承大統者”,而他不服這口氣,立意“必欲以嫡子承統,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獲之福。此乃朕過耶?”意思是所望過奢,故而上天喪其嫡子示懲。

    這雖是他的懺悔之詞,而皇后卻大感刺心,因為這等于說,皇后沒有親生之子做皇帝的福分。將來即會生子,即或聰穎,但亦不會有繼承皇位之望?;屎蟮男木?,本已灰黯無比,更何堪又用濃墨染上的這一筆?

    話雖如此,皇后統攝六宮,而且上有太后,不能因為喪了愛子,稍減一元復始的繁文縟節。而在料理宮中新年的儀節以外,還得預備東巡隨駕,哪個該去,哪個該留,瑣碎繁雜,而且頗費口舌,以致二月初三起駕時,精神委頓,興致毫無,但仍不能不強行振作,侍奉太后。

    太妃有傅夫人與秀秀侍奉。另外還帶著??蛋?,行動雖然不太自由,但船中融融泄泄,樂趣無窮。

    當然,太妃的船一直在后面,加以傅恒與鐘連格外照料,而且經過細心安排,所以絕少人知道,這只船中的人,身份特殊。

    太后跟皇后,當然知道太妃亦在行列之中,只是不知道傅夫人也在隨扈之列。每次皇后去看太妃,傅夫人總會事先得到通知,帶著??蛋脖茉诹硗獯?。

    在東巡途中,自然有許多娛親的節目,一樣是“打水圍”,亦就是打野鴨,皇上的槍法是莊親王所授,準頭相當好,連發九槍,打下七只野鴨,使得太妃與傅夫人亦能一快朵頤。

    二月二十二,御駕到達曲阜,衍圣公孔昭煥率領屬下職事官員恭迎皇帝。第二天舉行釋奠禮,然后按照康熙年間的成例,由舉人孔繼汾在御前進講《大學》。然后屏謁孔林,并蒞臨“元圣周公”廟致祭。當然,對衍圣公及孔門十三家后裔,都有優厚的賞賜。又特命將御用的曲柄黃傘,留供在大成殿。而最重要的是,將御制的“闕里孔廟碑”,勒石大成門外,留下“天子右文”的明證。

    三天以后,駐蹕泰安府,皇帝奉太后鑾輿登上泰山,在“岱岳廟”拈香。下山到濟南,奉皇太后閱兵,皇帝親御弓矢,連發中的,歡聲雷動。

    登泰山、駐濟南都是陸路,御舟另由水路到德州停泊。太妃與傅夫人一直是在船上,與皇帝數日不見,正在思念之際,忽然深夜有宮女來報,鐘連求見太妃。

    “噢,”太妃詫異地問秀秀,“你夫婿怎么這時候要見我?”

    “總有要緊事吧!請太妃傳他進來一問,就知道了?!?/br>
    果然,是件極要緊,也是極機密的事,皇帝即將來看太妃。

    “皇上從濟南回鑾,因為皇太后的轎子慢,估計可以抽得出一天的工夫,特意趕來看太妃?!辩娺B看了傅夫人一眼,“皇上不愿驚動大家,所以特為派鐘連先來面稟太妃?;噬嫌株P照,太妃船上的人,都不必接駕,免得張揚出去?!?/br>
    顯然的,皇帝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來與傅夫人作一夕之敘。太妃很明了愛子的心情,當即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我船上的人,你都熟的,你自己去交代他們?!?/br>
    “是!”

    這一次東巡,護衛的禁軍,臨時編組,由領侍衛內大臣傅恒總其成,分前、中、后三路。太妃的座船在中路,由鐘連負責,這一路的侍衛禁軍,都聽命于他,只要關照一聲:“戒嚴!”立即便有分段巡邏的侍衛,關照太監、蘇拉,各歸宿處,不得在外閑走,宮女自更不在話下。

    到得二更時分,月華如霜,但見沿著運河,密密麻麻的船只,桅桿上都懸著紅燈,前后相接,形若貫珠,一眼望不到底。岸上篷帳不斷,而聲息不聞,只有值班的侍衛及護軍營的官兵,手扶佩刀,往來巡邏。十來里長的一段寬闊堤岸,空蕩蕩地恍若無人,真個刁斗森嚴,警蹕的氣象,畢竟不同。

    傅夫人已經回到自己的船上了。分配給太妃的,一共三只,最大的一只,作為太妃的座船;較小的兩只,一只供宮女乘坐,再一只就歸傅夫人專用。這時她正將??蛋埠宓盟?,一個人在燈下沉思,心里七上八下,既興奮,又不安,那種滋味,頗難消受。

    忽然間,聽得岸上有隱隱的馬蹄聲,凝神細聽,辨出約有三五匹馬,跑得極快,轉眼間,蹄聲已近,她從船窗縫隙中望出去,只見一行五眾,馬已停住,有人拉一匹白馬的嚼環,馬上人下得地來,身材特高,一望而知是皇帝。

    這時太妃船上的跳板,已經搭好,皇帝由鐘連扶持著上了船。就這時,聽得艙門邊有清脆的掌聲,傅夫人轉臉一望,是秀秀在向她招手。

    “皇上駕到了!”她向傅夫人說道,“太妃的意思,如果小阿哥已經睡著,請你還是上大船上去?!?/br>
    “噢,”傅夫人有些躊躇,“我得換衣服?!?/br>
    “加件坎肩兒就可以了?!毙阈愦鹫f,“皇上也是穿的便衣?!?/br>
    于是傅夫人聽她的話,在月白緞子繡五色牡丹的旗袍上,加一件寶藍緞子的坎肩,用油刷子抿一抿鬢發,略微染一點胭脂,由秀秀陪著上了大船的后艙。

    秀秀做個手勢,讓她暫時站住,然后掀簾掩入前艙,只聽太妃在說:“趕快來,趕快來!”

    接著,門簾高掀,傅夫人眼前一亮,定定神望進去,恰好與皇帝的目光相接。

    “給皇上請安!”傅夫人蹲一蹲,旋即站起,對皇帝看都不看,便在太妃身邊的一個錦墊上坐了下來,用手替她掠著鬢邊花白的頭發。

    皇帝亦故意不跟她說話,甚至太妃亦是視若無睹。這已是三方面極深的默契:唯有這樣,才能完全忘卻身份,脫略禮數,視己視人,是一家骨rou。

    皇帝是坐在一張矮凳上,左首有一具靠枕,右首是一張朱紅長方矮幾,上面放著一杯酒,一個什錦果盒,他悠閑自在地,一面拈一把松子,不斷送到口中咀嚼,一面大談孔林的見聞。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傅夫人能夠很自然地平視皇帝了。他穿一件粉青湖縐的夾袍,紫緞套珊瑚扣的琵琶襟褂子,系著明黃綢子的腰帶,頭上戴一頂紅紋結頂的玄色緞子小帽,帽檐上鑲一塊長方蟠龍的碧玉。打扮得非常俏皮,看上去似乎三十剛過。

    他的興致很好,講了孔林,又講泰山,而太妃卻有些倦了,“你大概很累!別說逛,我聽都聽累了!”說著太妃打了個呵欠。

    “娘已經過了安置的時候了?!被实壅f了這一句,看著傅夫人說,“我看看你的兒子去?!?/br>
    這自然是一個借口,太妃還怕傅夫人不能意會,答一句“已經睡著了”,事情就會變成僵局,所以急忙以眼色示意。

    不但示意,而且明說:“對了!你把皇上帶到你船上去吧!”

    “是!”傅夫人輕聲答應,然后瞟了皇帝一眼,將頭低了下去。

    這時候秀秀已打起后艙門簾,也是輕聲說道:“請為皇上帶路?!?/br>
    于是傅夫人又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向太妃說道:“請早早安置?!?/br>
    “你別管我,你們走吧!”

    傅夫人便低著頭出后艙,由宮女扶著上了她自己的船?;实凵硎殖C捷,撈起長袍下擺,緊跟著她上了船。

    前艙燭火微明,是特意安排的,宮女悄無聲息地擺上御用的茶酒果盤,然后跪下來向皇帝磕個頭,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都退了出去,前后艙門及窗戶一齊緊閉,只留下頂棚上的一個氣窗。

    四目相視,久久無語,幾年相思,有了傾吐的機會,卻反都不知從何說起。傅夫人只覺得視線突然模糊,眼眶一陣陣發熱。燁燁紅燭的光暈,化成一片霞光,遮住了眼前人的影子,也遮住了她的矜持與羞澀,張開了雙臂在等待。

    皇帝給了她所等待的,緊緊地抱住她,臉貼著臉,彼此不斷地搓摩,彼此都有一種親切而又陌生的感覺,這樣肌膚相親的日子,已隔得好遠好遠了。

    “福如!”皇帝問道,“你想我不?”

    “你想呢?簡直是昏君,問出這樣的話來?!?/br>
    “既然想我,為什么老避著我?”

    在她的記憶中,特意躲避,一共有過兩次。一次是太后萬壽,她以命婦的身份,進宮叩賀?;实墼扇诉f了個密柬給她,約她在慈寧宮花園相會。她已經答應了,結果還是爽了約。一次是四月間在熱河省視太妃?;实酆鋈惶嵩缗R幸避暑山莊,表面上的理由是接受新歸附的一個蒙古部落的“臺吉”朝覲,其實是想跟傅夫人敘一敘舊情。哪知她一聽皇帝駕到,第二天便回京了。

    這兩次躲避,在傅夫人都是內心經過痛苦的掙扎,咬緊牙關所做的決定。她自己覺得這完全是為了皇帝,而如今聽皇帝的語氣,竟似并不了解她的苦心,自不免深感失望。

    “皇上怎么還怪我——”

    “不!”皇帝騰出一只手來掩住她的嘴,“我決不是怪你,我是說,你又何必自苦?皇后再厲害,到底我是皇帝,莫非不能替你擔待?”

    聽得這話,傅夫人氣平了,“就算皇上替我擔待,總是不要惹麻煩的好?!彼o接著問,“皇后此刻在哪兒?”

    “皇后陪侍太后,今晚上駐平原行宮?!被实壅f道,“我是騎馬趕來的?!?/br>
    “平原行宮,不見皇上,不是會奇怪?”

    “不要緊!沒有人敢走漏消息?!?/br>
    “萬一太后要找呢?”

    “不會!我已經交代話了,如果太后要找,就說我微服私訪民間去了?!?/br>
    傅夫人笑了,“只有微服私訪的地方官,沒有聽說過微服私訪的皇上?!彼f,“這謊也扯得太離譜了?!?/br>
    “不都是為了你嗎?”皇帝微笑著答說。

    傅夫人笑笑不作聲。她忽然發覺,自己的經歷是很不平凡的。前朝不知如何,如就大清朝來說,從不會有一個人敢這樣隨隨便便地跟皇帝交談,而且當面罵皇帝“昏君”,又說他“扯謊”,皇帝居然不以為忤,這不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嗎?

    然而是什么原因,使得皇帝能如此容忍呢?她很快地回答自己:自然是一個“情”字。只要兩情相悅,以死相殉,亦是樂事,又何在乎這些語言上的細節?

    話雖如此,卻不知道是一時的情形,還是久而不改,始終如一。想到這一點,熟讀史書的傅夫人,不由得悚然心驚!歷史上許多絕色妃嬪,結局是被打入冷宮。古人早就說過:“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弊约喝绻猜淙脒@陳陳相因的套子中,可就太悲哀了。

    不過,她又在想,自己到底不是妃嬪,色衰愛弛,亦不過斷絕往來。自己有自己的家,比那些日夕望羊車不至,以淚洗面的宮眷是強得太多了。

    臉上的表情,隨著心境轉移,喜樂哀怨,在皇帝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要問。

    “你在想些什么?”他說,“好像轉了好多的念頭?!?/br>
    為他一語道破心事,傅夫人不免吃驚,定定心想,光是這句話卻不必否認。于是她平靜地答說:“是的?!?/br>
    “那么你在想些什么呢?”皇帝說道,“你我哀樂相共,何妨說給我聽聽?!?/br>
    為了“哀樂相共”這四個字,傅夫人不忍不說實話,但不能盡說實話,否則便是不智。她略想一想說:“我在想,十年二十年以后,我跟皇上見面,皇上對我不知道是怎么個想法?”

    “還不是跟現在一樣?!?/br>
    “我不信!”傅夫人很率直地搖著頭,“我絕不信?!?/br>
    “為什么呢?”

    “人老珠黃,不會再讓皇上瞧得上眼了!”

    “你這話錯了!你說這話,不但不了解我,也作踐了你自己。我喜歡你,不盡是為了顏色?!被实劬o接著說,“當然你是絕色、國色!不過除此以外,另外有使得我念念不忘之處?!?/br>
    這是多么令人鼓舞的話!傅夫人眼中閃露的光彩,更加明亮了?!澳敲?!”她喜滋滋地說,“皇上倒告訴我,是哪些東西讓皇上念念不忘?”她臨時又加了一句:“可不許恭維我!”

    “何用恭維?”皇上答說,“不過我說的實話,也許你不會了解,甚至天下沒有一個人能體會,因為天下像我這樣的人,只有一個?!彼A艘幌掠终f:“你的好處很多,都是我在別處所得不到的。最要緊的一點是,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人,能享受人的樂趣。這話怎么說呢?你要知道,即使是皇后對我,也存著幾分顧忌,要顧忌禮數,顧忌她皇后的身份,顧忌我的不高興,顧忌我會對她不好。這一來處處顯得格格不入。人貴率真,但由于我是皇上,沒有一個人敢拿待一般人的態度對我,唯一的例外是你?!?/br>
    “原來我可貴者在此!”傅夫人失聲說道,“這倒是我想不到的?!?/br>
    “你想不到不要緊,只要你了解?!被实塾终f,“當我們私下相處時,你忘掉我是皇上,我忘掉你是親戚,讓我們像平民百姓家的一對恩愛夫妻好不好?”

    傅夫人不答,只報以微笑,然后用暖爐上的開水絞來一個手巾把,遞到皇帝手里,又取來一雙拖鞋,替皇帝換上。這一切是用事實來答復皇帝,她在盡一個柔順賢惠的妻子的本分。

    “福如,你還不要忘記,我們還有一個兒子?!?/br>
    提到這一點,皇帝已經站起身來。傅夫人知道他要看??蛋?,便招招手說:“來!”

    ??蛋菜诤笈?。極大、極軟的一張鋪,六歲的??蛋菜诶锩?。身上蓋著一床紫綾新被,可能是太暖了,兩頰紅紅的一團,嘴角還含著笑意,神態嬌憨可愛?;实鄄挥傻蒙焓秩ッ哪?。

    手快要伸到了,忽又縮回?!八欢ㄔ谧鲆粋€有趣的夢,看他笑的那樣子!”皇帝又說,“別驚了他的夢?!?/br>
    說完,又定睛細看。好久,傅夫人忍不住說:“你總算看到你的兒子了?!?/br>
    “唉!”皇帝嘆了口氣,“可惜!”

    “怎么?”傅夫人詫異地問。

    “可惜他不能封王?!被实劬o接著說,“不過,我可以用別的辦法來彌補這個缺憾?!?/br>
    “是什么辦法?”

    “我要好好培植他,讓他好好做一番事業?!?/br>
    一拿兒子作話題,便更像夫婦敘家常了。一直談到三更將盡,方相擁而眠,了卻數年相思之苦。

    皇后奉著太后的鑾輿,是日色偏西之時到達的?;实墼谔蟮淖懊婀蚪?,親自扶掖登舟,陪侍晚膳。但很奇怪地,皇帝的神思不屬,有時答非所問,有時怔怔地出神。太后只當他累了,體恤地勸皇帝不必陪侍,早早休息。

    皇后雖覺得皇帝不似疲累的樣子,但亦不疑有他,“請皇上聽太后的話?!彼f,“這里,有奴才伺候?!?/br>
    “好!你好好伺候太后?!被实巯蛱笳垈€安,退了出去。

    原來他是跟傅夫人有約。昨夜三更上床,五更起身,回御舟召見軍機大臣,裁決國政,可說一夜未睡。不過,一個午覺睡了兩個時辰,在自鳴鐘上是四個鐘頭,已足以消除疲勞。所欠缺的是,昨夜與傅夫人的繾綣溫存,未能酣暢,同時也還有許多要緊話沒有來得及說,所以一顆心亦縈繞在昨夜的人與事上。此刻一離了太后的船,以看太妃為名,又到了傅夫人的船上。

    御舟當然是空的,而里外燈火通明,皇后離了太后的船,遙遙望見,不由得關切。她猜想皇帝不是在批章奏,就是在作詩看書。既然連日勞累,不宜如此,因而決定去看一看,勸一勸。

    到得御舟,不免詫異,“皇上呢?”她問。

    “給太妃問安去了?!?/br>
    “噢!”皇后心想,太妃睡得很早,皇帝既是精神不怎么好,亦不會坐得太久,便即說道,“我等一會兒?!?/br>
    這一等等到二更時分,還不見皇帝回來,她困惑了。

    “怎么?都二更天了!太妃也應該安置了???”

    太監們不答,只是面面相覷,神色尷尬,越發惹得皇后疑心。

    “怎么回事?”她問,“皇上到底哪兒去了?”

    “在太妃那里!”太監一口咬定。

    “皇上知道我在這兒不知道?”

    “只怕不知道?!?/br>
    事實上皇帝已經接到報告,原以為皇后坐一會兒就走,所以置之不理,與傅夫人并臥在一起,娓娓情話,根本就忘了皇后了。

    皇后卻一直在想皇帝,由二更到三更,依然不見人影?;屎笾朗掠絮柢E,當然,她還不會想到傅夫人,只以為皇帝登岸微行,這是件很危險的事,她不能不關切。

    于是皇后傳懿旨:召領侍衛內大臣,也就是她的胞弟傅恒。誰知來的卻是鐘連。上了船在外磕頭,自報職名。

    “傅大人呢?”皇后隔著艙門問道,“他怎么不來?”

    “跟皇后回奏,傅大人到滄州視察行宮蹕路去了?!?/br>
    傅恒去滄州是實,但并非視察行宮蹕路,而是有意避開。這一點皇后當然不會知道。

    “你知道皇上在哪兒?三更天,還沒有回船?!?/br>
    “皇上在太妃那里,也快回駕了,請皇后先回船吧!”

    “不,”皇后不見皇帝不放心,“我得在這兒等?!?/br>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鐘連不能強迫皇后回船,心里在想事成僵局,似乎非將皇上請回來,不能讓皇后放心離去。

    于是他說:“請皇后懿旨,是不是讓奴才去催一催?”

    這給皇后出了一個難題。去省視太妃,母子談到宵分,也是常有之事。倘說皇后在等,將皇上催了回來,一問無事,皇帝當然會不高興。

    因此,她說:“不用!你下去吧?!?/br>
    鐘連不知道皇后是何想法,只覺得應該設法通知皇帝。但此時鴛夢正穩,何能驚擾?想來想去,只有加意防備而已。

    皇后等鐘連一走,心想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應該讓鐘連陪著到太妃船上,勸他們母子早早安置,有話不妨明天再談。這不也是子婦應盡之道?

    不過,就現在去也可以。計算已定,立刻傳懿旨,要去看太妃。那首領太監大為困惑,隨即回奏:“太妃已經安置了!”

    “胡說!皇上還在太妃船上?!?/br>
    “這——”首領太監知道自己的話出了紕漏了。

    “怎么?”皇后一看他的臉色,疑云大起,“怎么回事,你跟我說實話?!?/br>
    首領太監心想,不說實話,皇后就會親自去看,那時反倒不好,于是答說:“太妃船上的燈都熄了?!?/br>
    “那么,”皇后急問道,“皇上在哪兒呢?”

    “皇上——”首領太監急得滿頭大汗,囁嚅著無法說得出口。

    皇后一顆心往下沉,知道皇帝的行蹤不瞞別人,需瞞住她。然則是什么事不能讓她知道呢?

    皇后決意追究一個水落石出,吩咐所有的侍從都回避,只留下首領太監一個人。

    “你說,”皇后沉著臉,“你一定知道皇上在哪兒!”

    “是,”那首領太監臉色灰白如死,“奴才知道,不過奴才不敢說?!?/br>
    “為什么?”

    “一說了,奴才就沒有命了?;噬戏翘幩琅挪豢?!”

    “你就不怕我處你的死?”

    皇后對太監、宮女有生殺予奪大權的,而且要處死頗為方便,只要將內務府大臣傳來,說一聲:“這個人留不得了,拉下去打!”頓時斃于杖下,因為宮闈之間有許多不便明言的事,皇后所說的“留不得了”,也許罪狀是調戲妃嬪,那是多嚴重的事!

    因此,首領太監嚇得渾身發抖,他在中宮當了十年的差,深知皇后言不輕發,而且看樣子,既已等到三更,自然亦可等到天亮,反正是不了之局,拼著豁出一條命去,將事情說清楚了吧!

    這樣心一橫,便即說道:“皇后只想,從前在熱河的時候,皇上老愛一個人到太妃那里,一去就是一下午,就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此一言,驚得皇后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說了句:“你是說,我弟媳婦在太妃船上?”

    “不是在太妃船上,不過她的船緊挨著太妃的船?!?/br>
    居然還為傅夫人特備專船,皇后越發氣惱?!昂冒?!”她的臉色鐵青,“我倒得問問她,她跟我怎么說來的?”

    “皇后息怒!”首領太監磕個頭說,“奴才有話上奏?!?/br>
    “你說?!?/br>
    “皇后犯不著跟她一般見識。反正快到京了,皇后忍一忍,不就過去了?”

    “我忍不下這口氣?!被屎髥柕?,“昨天晚上,皇上在哪兒?”

    “奴才不知道。只仿佛聽人說起,皇上去看——”首領太監猛然醒悟,又失言了。但已無法收回,亦無法掩飾?;屎蠛芸斓刈穯枺骸翱词裁??你說!倘再有半句支吾,我馬上傳杖!”

    “傳杖”即是命內務府慎刑司杖責。這一頓板子打下來皮開rou綻,死罪不知是否可免,活罪先已難逃。反正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所顧忌,且免了先吃眼前虧再說。

    “是去看傅夫人的兒子?!?/br>
    “什么?她把兒子也帶來了?”

    “是!”

    這時的皇后,就不但是氣惱,而且還有無限的悲痛?;叵胱约簝僧a不育,而皇帝又似乎認定了她命中無子,萬機之暇,私下相處神態冷淡,已令人難堪。如今才知道皇帝的冷淡是有緣故的,即使不是弟婦攛掇,至少也是有了弟婦,皇帝才會移愛。而況還有了一個兒子,看來他們這段孽緣是割不斷的了。

    轉念到此,酸味直沖頂心,胸中有股火辣辣的氣在鼓蕩,怎么樣也不能服帖。

    “走!”她斷然決然地說,“我到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的船上去!”

    “皇后,”首領太監跪了下來,“千萬使不得!”

    “為什么?”

    “皇上會震怒?!?/br>
    “我可管不得那么多?!被屎笾还茏约荷狭舜^。

    首領太監無法阻攔,一急急出一個計較,“等奴才去請皇上?!彼f,“主子得顧身份?!?/br>
    一聽這話,皇后不免躊躇。就這腳步暫停之際,那首領太監又修正了他的話。

    “奴才有個拙見,可以替主子出氣。不過,這得主子全聽奴才來調度?!?/br>
    “好吧!”皇后也想通了,自己這么找了去,等于捉jian?;屎笞絡ian,那不是千古的奇聞?但一口氣終歸不出。如今聽他有替她出氣的辦法,自是求之不得。

    “當初傅夫人原是許了主子的,奴才也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如今不妨趁皇上不在的時候,召見傅夫人,跟她發一頓脾氣,不就出了氣了嗎?”首領太監緊接著又說,“這一來,傅夫人就永遠不會再招惹皇上了?!?/br>
    皇后想了想問道:“如果她不來呢?”

    “皇后不會找了去?”首領太監說,“每次皇后去看太妃,消息先到,傅夫人就躲了起來。明天到了太妃那里敷衍一會兒,跟著就上后面那條船??此睦锒??”

    “好!”皇后毫不遲疑地說,“就這么辦?!?/br>
    “主子聽奴才的話沒錯?!笔最I太監起身說道,“奴才伺候主子回船。今晚上等到天亮,也是白等?!?/br>
    最后一句話說壞了?;屎笞哌€是走,心里卻因那句話,加深了對傅夫人的怨恨,暗暗自誓,不惜破臉,也要出這一口氣。

    皇帝果然整夜未回,到得天亮,直接由傅夫人那里去給太后請安。

    在太后的船上,他看到了皇后。由于他已聽取了鐘連的報告,心里不免發慌,所以對皇后格外假以辭色。

    而在皇后的感受,這就是皇帝做了虧心事的招供。想起自己一夜未睡,但晨昏定省之禮不可缺,在太后面前一站大半天,大小事務都要管到,方算恪盡孝養之責。然而所得到的是什么?愛子夭折,丈夫變心。雖然貴為皇后,卻無人生樂趣,在蕭索心情下所過的日子,簡直是受罪。

    再一想到傅夫人,她發覺恰好跟她相反。一個表,一個里;一個苦,一個樂;一個只盡義務,一個全然享受。最使得皇后越想越不甘的是,她受的苦,沒有人同情,她盡的義務也沒有人見情!

    因此,盡管皇帝一再含笑相語,她只是冷漠地作簡單回答?;实垡嘤X得無趣,敷衍了一會兒,辭別自去。

    太后也看出別扭來了,悄悄問道:“怎么回事?你跟皇上在慪氣?”

    不問還好,一問,皇后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趕緊轉過臉去,想避開太后的視線,已自不及。

    “你在掉眼淚!”太后吃驚地問,“為什么傷心?”

    “沒有!”皇后拭干眼淚,極力想裝成平靜自然的神色,但自己都知道失敗了。

    “你別瞞我!告訴我,”太后向左右努一努嘴,意示回避。

    皇后無奈,事實上也想訴一訴苦,便跪倒在太后膝前,將皇帝與傅夫人的那段孽緣,原原本本地說了給太后聽。

    太后始而驚,繼而疑,始終不能相信其事為真,但皇后的眼淚絲毫不假?;实蹆染斡谛牡纳駪B,亦是清清楚楚看到的。這些都是為了什么?不就是在證明皇后的話真實不虛?

    “唉!”太后嘆口氣,“真是想不到!”她停了一下又說:“這件事關系很重,得想法子才好。你有什么主意沒有?”

    “實在沒有主意?!?/br>
    “是你的至親,你很可以找你弟媳婦來,好好說她一頓?!?/br>
    皇后本有此意,如今聽得太后也這么說,主意更為堅定,當即重重地答應一聲:“是!”

    等皇后一走,太后定定神細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不能不出面干預,因此派人去傳話,讓皇帝在晚膳以后來見。

    “聽說傅恒的媳婦也隨駕來了?!碧髥柕?,“怎么不來見我?”

    皇帝大吃一驚,只好支支吾吾地含糊答應,誰也不知道他是否定還是肯定。

    “到底來了沒有?”太后說,“連她的小兒子也帶來了?!?/br>
    太后知道得如此清楚,料知瞞不過?;实壑荒苓@樣答說:“大概是太妃讓她陪了來的?!?/br>
    “對了!”太后冷冷地說,“我有皇后陪我,太妃也得找個人陪??墒恰彼龥]有再說下去。

    皇帝天資極其機敏,善于知人心理,但太后這句未說下去的話,到底是什么,他卻怎么樣也無法猜測。

    “我問你,”太后換了個話題,“聽說你昨天一夜沒有回你自己的船,是在哪兒?”

    “在太妃那里?!被实塾仓^皮答說。

    “你們娘兒倆聊了一宿?”

    話是越來越難回答了,皇帝不能不編一套謊話來搪塞,“不,”他一面想,一面說,“聊是聊得晚了一點兒。離太妃那兒是二更已過,三更未到,兒子忽然想起,不知道侍衛半夜里躲懶了不曾?所以騎著馬沿運河走了一遍,回來正好召見軍機?!?/br>
    “這么說,你是一夜未睡?”

    “是?!?/br>
    “不累嗎?”

    太后的語氣,帶些皮里陽秋的味道,皇帝裝作不解,答一聲:“不累!兒子補睡了一覺?!?/br>
    談到這里,太后要考慮了?;实垡晃堆b糊涂,說假話,拿他無可奈何。除非進一步揭破真相,不然就無話可說了。

    想了好半天,太后嘆口氣說:“唉!教我怎么說呢?你是萬乘之尊的天子,自己也該知道關系重大?!?/br>
    “是!”皇帝低著頭說。

    “老古話說的是:皇帝背后罵昏君。你是聰明人,應該想到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br>
    這話相當重了,皇帝不能沒有表示,“請太后明示,”他說,“兒子做錯了什么,讓人在背后罵昏君?”

    太后大出意外,不想皇帝的嘴這么硬,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忍再往下說,只好又嘆口氣:“你也別讓我太為難!”

    聽得這話,皇帝不敢再強辯,同時也完全明白,必是皇后告的密,而且還很可能向太后泣訴委屈。

    回到自己船上,皇帝從頭細想,越想越覺氣憤難平。顯然的,在這天早晨省視太后時,她對帝后的格格不入,是一種困惑的神色,證明她那時根本還不知道他與傅夫人之間的一切。

    這就可以知道,皇后是在等他走以后才告的密。倘或是在此以前,猶有可說。自己已低聲下氣,在暗中表示了歉意,而竟絲毫不肯見諒,足證已無夫妻之情,而況,此是何事?就為了她母家的聲譽,家丑亦不應外揚。太后使用了“皇帝背后罵昏君”這樣措辭嚴厲的話,可想知道這件事的人,一定不少。這當然是皇后在宣揚的緣故。

    轉念到此,懊惱萬狀。恰逢鐘連來報,皇后已宣召傅夫人前去問話,皇帝毫不考慮地起身就走。

    “弟妹,我一直到昨天才知道,你也扈駕來了?!被屎髥柕?,“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去見太后?”

    傅夫人低著頭認錯:“這是我不對?!?/br>
    “這件事還不算不對。我且問你,你當初是怎么答應我的?”

    傅夫人故作不解地反問:“皇后是指哪件事?”

    “你不是說了,不跟皇上見面?”

    “是,”傅夫人答說,“有好幾年,我都躲著皇上?!?/br>
    “那么這一次呢?是躲不過了?”

    “是!”傅夫人坦然承認。

    這一來皇后反倒無話可說,僵持了好一會兒,她想出一句話來說:“你也應該知道,人言可畏?!?/br>
    “是!”傅夫人搶著說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敢露面,可是沒有想到,皇上放不過我?!?/br>
    聽她這樣侃侃而談,并無認咎之意,皇后不由得氣往上沖,“哼!”她冷笑著說,“那當然是因為你有教人忘不了的好處。是嗎?”

    “我不知道?!备捣蛉死淅涞鼗卮?,有些頂嘴的意味了。

    “你不知道,我該問誰呢?”

    “問皇上?!?/br>
    “你別開口皇上,閉口皇上?!被屎笈豢啥?,厲聲喝道,“替我跪下!”

    傅夫人沒有料到皇后會變臉,站起身還在遲疑,首領太監在一旁提示:“遵懿旨!”

    傅夫人知道,再不知趣,面子上難看的事還有,只好委委屈屈地跪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只聽岸上、船頭一聲一聲地在喊:“萬歲爺駕到!”

    一聽這樣傳報,皇后與傅夫人都深感意外,一時亦都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于是在旁侍立的首領太監提醒了一句:“請皇后接駕!”

    皇后起身接駕,傅夫人卻仍在惶惑,想站起身來卻又不敢,跪在那里又覺羞辱難堪。想到自己是為皇帝受過,頓覺萬分委屈,眼眶一酸,熱淚滾滾而來。

    此時皇后已在艙門請安接駕,皇帝倒是親手扶了她一把,但一進中艙,看到跪在地上的傅夫人,臉色不由得就變了。

    “怎么一回事?”他問話的聲音,很不自然。

    不問還好,一問傅夫人更是禁不住哭出聲來。見此光景,皇后心頭火起,“哼!”她冷笑一聲,“早不哭,晚不哭,皇上來了你哭!你是哭給皇上聽是不是?”

    言語尖酸,皇帝大起反感,自己是“一案同謀”的“共犯”,傅夫人跪在那里,也就等于自己受辱一樣,當即說道:“何必呢?論公,她是命婦;論私,你們是至親,也該留她一點面子?!?/br>
    皇帝居然如此袒護,皇后既驚且憤,臉色也就很不好看了。

    “論公,我處罰命婦,就跟皇上處罰大臣一樣;論私,既是我的至親,請皇上不必過問?!?/br>
    這一番理由駁得皇帝啞口無言,有些惱羞成怒了,“莫非你的行為逾分,我就問不得一句?”皇帝沉著臉說。

    “我的行為沒有逾分,行為逾分的不是我?!?/br>
    針鋒相對的答話,使皇帝越發難堪,鐵青著臉問:“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別的不說,她替你伺候太妃,總也應該有點情分吧!”

    “哼!還提伺候太妃,我都替皇上害臊!”

    “什么?”皇帝大怒,“你說的話你想過沒有,你眼睛里還有我,還有太妃沒有?”

    “我很敬重太妃,可是——”皇后又是一聲冷笑。

    這聲冷笑充滿了輕蔑的意味?;实叟豢啥?,朝傅夫人說:“你起來,有我!”

    “不準起來!”皇后的聲音更大。

    傅夫人覺得皇后實在太過分了,忍不住哭倒在地?;实坌娜绲督g,想上前相扶,不道皇后也正走了過來,本意是想指著傅夫人訓斥她幾句,然后赦免了她,而皇帝卻誤會了。

    皇帝誤會她將動手毆辱傅夫人,尤其是當皇后戟指相指時,在皇帝看,恰恰證明了他的意料不錯,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橫,去勢太猛,而又適逢其會,“啪”的一聲,正好反手一掌,打在皇后臉上。

    這一剎那間,皇后臉色白得可怕,眼中流露出無可言喻的驚恐,手捂著臉,身子在發抖,是支持不住的樣子。

    皇帝跟傅夫人,以及侍立在艙門外的太監,也都嚇壞了。突然間,只見皇后身子向后一轉,腳步踉蹌地奔向后艙,等皇帝醒悟過來,追了去時,只聽“撲通”一聲,是重物入水的聲音。接著便聽見有人在喊:“皇后、皇后!”那聲音令人想起半夜里有人在喊:“火、火!”

    接著便是一片嘈雜,在亂糟糟大喊“快救、快救”的聲浪中,又是“撲通”“撲通”幾聲,顯然的,有人跳入水中去相救了。

    皇帝這時反倒比誰都冷靜,首先向傅夫人說:“你快走!”他一眼望見上船的鐘連,便迎上去吩咐:“你把她送回去!”說完,轉身坐下,靜待消息。

    皇后是救上來了,但已經氣絕了。

    沒有人敢說皇后赴水自盡,只說是失足落水。但就是這個說法,亦很不妥當,正式詔告天下時,尚須斟酌。

    這樁大事出得非常突兀,亦非常尷尬,親貴大臣,甚至包括太后在內,都絕口不提皇后的死因,只是商量如何籌辦喪儀。

    皇帝宸衷獨斷,第一件事是命莊親王允祿、和親王弘晝先奉太后御舟回京?;实蹧Q定在德州數日,親自為皇后辦喪事。

    第二件事是命內務府大臣連夜進京,盡快將“梓宮”——帝后的棺木,運到德州。三月里的天氣,已很溫和?;屎蟮氖子峙葸^水,更不能久擱。所以御醫建議,就地征用窖冰,圍在尸首四周,以免腐爛。

    第三件事是宣布皇后的死訊。上諭經皇帝親筆核定,說是:“皇后同朕奉皇太后東巡,諸禮已畢,忽在濟南微感寒疾,將息數天,已覺漸愈,誠恐久駐勞眾,重廑圣母之念,勸朕回鑾,朕亦以膚疴已痊,途次亦可將息,因命車駕回京。今至德州水程,忽遭變故。言念大行皇后,乃皇考恩命,作配朕躬,二十二年以來,誠敬皇考,孝奉圣母,事朕盡禮,待下極仁,此亦宮中府中所盡知者。今在舟行,值此事故,永失內佐,痛何忍言?”

    及至梓宮運到,即時盛殮,由水路趕運。其時太后的御船,還正緩緩行進,為的是太后如果在宮,皇后的喪儀,便須奏明母后辦理,諸多不便。

    綜理皇后喪儀,由履親王允祹領頭,凡是大喪禮儀,必須參考成例?;实勖嬷I:應照元后的禮節。而先朝元后崩于皇帝在位之日者,只有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孝誠皇后赫舍里,因為生廢太子允礽難產,結果子存母亡。但孝誠皇后崩逝時,正逢聲討三藩,恐怕京外各衙門舉哀,會引起誤會,以為皇帝駕崩,搖惑軍心,關系極大,所以各省官民,皆免治喪。由于相沿,未加改正,皇帝特諭,應比照明朝的會典辦理,所以喪儀之盛,過于先朝的皇后。

    接著皇帝又頒下一道朱諭,字是御筆,文章卻出自南書房翰林,是典麗堂皇的四六:“皇后富察氏,德鐘勛族,教秉名宗,作配朕躬二十二年,正位中宮一十三載,逮事皇考,克盡孝忱;上奉圣母,深蒙恩愛。問安蘭殿,極愉婉以承歡;敷化椒涂,佐憂勤而出治。性符坤順,宮廷肅敬慎之儀;德懋恒貞,圖史協賢明之頌。覃寬仁以逮下,崇節儉以禔躬,此宮中府中所習知,亦億人兆人所共仰者。茲于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崩逝,眷惟內佐,久藉贊襄;追念懿規,良深痛悼,宜加稱謚,昭茂典于千秋,永著徽音,播遺芬于奕禩。從來知臣者莫如君,知子者莫如父,知妻者莫如夫。朕作賦皇后挽詩有‘圣慈深憶孝,宮壸盡稱賢’之句,思唯‘孝賢’二字之嘉名,實賅皇后一生之淑德,應謚為孝賢皇后?!?/br>
    不僅有朱諭,而且特召親貴大臣至乾清宮,垂涕以道皇后溫良恭儉的盛德;又說,往常與皇后閑話家常時,皇帝問她有何愿望,皇后答說,天子萬年,她自然去世在前,身后若蒙賜謚“孝賢”,則在九泉之下,亦當含笑,所以特為順從皇后的遺志。說得聲淚俱下,幾乎讓人忘卻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外還有許多安慰皇后的舉動,一件是公開宣諭,痛責已成年的大阿哥“遭此大事,竟茫然無措,于孝道禮儀,未克盡處甚多”,歸咎于師傅教導不善,罰薪一年示儆。

    一件是加恩領侍衛內大臣戶部尚書傅恒,贊他“才具優長,恪勤素著”以外,特別稱道他護持皇后梓宮,“一路來日夜勤勞,殫竭心力,大小事務,均得妥協就緒,不致煩勞朕心,深可嘉尚”,著加“太子太?!睂m銜,以示優眷。

    光加宮銜,猶覺不能撫慰傅恒,皇帝便將協辦大學士阿克敦找個過錯免職,拿傅恒補了協辦大學士,同時由戶部調六部之首的吏部。這一下傅恒由裙帶上入閣拜相了。

    皇后既死,在皇帝這方面是沒有什么顧忌了。但有傅恒在,畢竟不便常常假借太后或太妃的名義,宣召傅夫人入禁中。因此,皇帝決定找個機會,將傅恒調了出去。

    本來這是很容易的事,外放總督,傅恒便須離京。但這種做法,很不妥當,第一,協辦大學士外調總督,在體制上是貶斥;第二,傅恒外放,自然攜眷赴任,皇帝反而自尋相思之苦的煩惱了。

    事有湊巧,西南大金川的土司莎羅奔作亂,皇帝以大學士訥親為經略大臣,赴四川督軍。莎羅奔只有三千人,但建筑碉堡,憑險而守,訥親竟奈何他不得,上奏請增兵至四萬,到來年大舉進攻。

    這是皇帝即位以來第一次用兵。對方不過小小一個土司,以重臣督師,居然師老無功,豈不為四夷所笑?而況敵人只有三千,卻說要動用四萬人才能致勝,可見得訥親無用。同時皇帝由于皇后赴水自盡這重公案,外間必有非議,一方面要立功挽回顏面,一方面要立威來震懾人心,正好借訥親的人頭一用,附帶將傅恒派了出去,豈非一舉數得之事?

    于是,皇帝斬訥親于軍前,命傅恒暫管川陜總督,經略軍務。接著,將他由協辦大學士升為保和殿大學士,發京師及各行省滿漢士兵三萬五千,并由中部及各省共撥餉銀四百萬兩備用,另發內帑銀十萬兩備犒賞。

    出師之前,皇帝親自至“堂子”告祭祖宗,并遣皇子及大學士來保,送至良鄉。那番威儀之盛,只有當年撫遠大將軍“十四爺”代替御駕親征可比。

    傅恒自然感激涕零,文武大臣亦凜然于皇帝的威福不測,只有傅夫人別有感受,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

    “我對得起你們富察氏了吧?”皇帝這樣問傅夫人。

    “是的?;噬虾軌蛞馑剂???上А?/br>
    “怎么?”皇帝追問,“為什么不說下去?”

    “只有一個人對不起?!?/br>
    “誰?”

    “咱們的兒子?!?/br>
    皇帝低頭不語,好半天才說:“??蛋?,在漢文中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名字。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名副其實!”



<u id="0bgj4"></u>
  • <wbr id="0bgj4"><source id="0bgj4"></source></wbr>
  • <sub id="0bgj4"></sub>

    <wbr id="0bgj4"></wbr>
      <wbr id="0bgj4"><legend id="0bgj4"></legend></wbr>

        <sup id="0bgj4"></sup>
        <wbr id="0bgj4"></wbr>
        <wbr id="0bgj4"></wbr>
        白嫩美女在线啪视频观看,国产色精品VR一区二区,岛国三级在线观看,久99视频精品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