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遭重創
就在此時, 一陣異于尋常的細微踏雪聲, 急趨而近。李靖梣立即整肅了面容, 回過頭來。就見一個蒙面黑影半跪在雪地上,前來復命。只是剛欲張口, 背后突然“砰”得一聲,傳來一道勢大力沉的破門聲。 這突然的變故讓二人皆吃了一驚。未及反應,一道迅疾的影子就從門中躍出,直往李靖梣背后襲來。 黑衣人拍地而起, 一躍至她身后,展臂相護,抵住對方的攻擊。 從門中緊跟出來的清圓和顧青雙雙瞪圓了眼睛,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方才二人正和秦諒屋內說話,他突然起身沖出門外, 把二人嚇了一跳。 待看到黑衣人, 清圓還以為家里招了賊,秦諒正在擒拿。但李靖梣也陷在戰圈內,分明處在“賊人”的保護下,本來立場鮮明的頓時又糊涂了。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場中二人激斗正酣,沒空理會她。秦諒出招迅猛無常, 口中呼出的白氣瞬間被冷風吹散。暗衛因顧忌李靖梣安危, 左閃右避漸處下風。情急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刃,刺向秦諒, 并喝道:“主人先走!” 李靖梣知他不是秦諒的對手, 但始終未動, 秉著一臉肅容立在原地。 秦諒矮身躲過對方的直刺,腳下使力往前一蹬,正中對方小腿。暗衛身形不穩,往前磕倒,竟被他拿住手腕,往后一扼。只聽一陣清脆的骨裂聲,秦諒已奪了短刃,一掌將黑衣人拍飛出去。 暗衛重重摔倒在雪地上,立即翻身跳起,強行擺出一副猛虎伏地、伺機再起的姿勢。實際手腕已痛得劇烈顫抖。 眼看兩人又要廝打不休,清圓覺得不出面制止不行了,趕緊道:“都別打了,快停手!都是自己人!” 而就在此時,秦諒突然移動身形,一個飛身撲到了李靖梣跟前,單手扼住了她的喉嚨。身形一轉,將李靖梣置于身前,匕首怒指前來救駕的暗衛,“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那暗衛立即住腳,視線在冰冷的鋒刃和李靖梣的喉嚨之間來回打轉,最終慢慢往后退了兩步,不敢輕舉妄動。 “秦諒,你瘋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清圓頓了頓足,一副他闖下大禍的表情。 秦諒滿不在乎道:“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從來沒有如此清楚!原來如此!” 說到后來,手上愈發使力。李靖梣脖子被扼住,呼吸漸緊,道:“你想,做什么?” “我有些話要跟皇太女殿下講,誰都不許跟過來!否則……”秦諒瞪向那僵住的暗衛,眼中滿是陰狠的暗示。 “你不必如此,”李靖梣好不容易喘口氣,吩咐暗衛:“沒有本宮的命令,不許跟過來!” “算你識相!”秦諒推她到了院外的僻靜處,終于松開了手。 李靖梣借著一棵樹的倚仗,沒有因窒息暈厥。眼前一陣雪花過后,她扶著樹恢復鎮定。 秦諒:“我今天只有一句話,為了大家好,請殿下高抬貴手,放過岑杙!” 李靖梣心中一驚,揣摩不定道:“本宮不明白你的意思!” “事已至此,殿下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涂遠山是什么人,岑杙怎會憑殿下一句話就輕易放了他?你們之間有過什么交易我不管,也不想管,但是從今以后,岑杙不會再效命東宮!你也休想再掌控她!” “你憑什么代她做主?” 李靖梣平靜下來,冷淡質問,手在樹干上蜷曲成了一張反弓。 “就憑我是她的兄長!是她母親臨死前托付的最親的人!”秦諒斬釘截鐵道,“同樣,也是親眼看著你們過河拆橋,如棄過河卒般砍斷她的雙手,將她碾進地獄的人!” 這一字一句猶如冰凌子打在李靖梣臉上,刺得她暫時忘了知覺。她喉嚨干澀異常,像要裂開似的,竟說不出絲毫辯駁之語。 “她不是你們的過河卒,更不是你進階的踏腳石!一雙手足夠償還一切了!” 秦諒越說越大聲,他心中已八分斷定岑杙是在為東宮效命,不然不會無緣無故放掉唾手可得的報仇機會。聯系八年前秦濁的那次“舍身救駕”,原以為是她謀劃接近東宮的手段之一,如今想來可能沒那么簡單。她們之間或許還有更深層的交易,不管內容是什么,岑杙如今付出的代價已然太大,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出手,及時幫她止損。 如今東宮虎落平陽,恰恰是斬斷她們之間聯系的最好時機。只要想到她為東宮賣命,換來卻是被東宮人砍斷雙手的下場,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我不知道你動用了什么手段逼她效忠于你,但從今以后,你休想再利用她!她也不會再聽命于任何人!任何人膽敢動她一根毫毛,哪怕她是天潢貴胄,我秦諒也絕不答應!” 他恨恨道:“說到底你們也不配得她的效忠!凡是建立在骯臟地基上的宮墻遲早會有倒塌的一天?!?/br> 風雪無情地壓在枝頭,使人想喘口氣也難。 李靖梣始終背對著他,呼出的氣體在眼前凝成了冰,將沉默維持到后者的耐心涼透。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秦諒目光漸寒,正要出手。忽聽她用一種再陰沉不過的語調,冷冷道: “秦諒,你我也算主仆一場,你應當了解東宮的規矩。今晚之后,無論你身在何處,仰仗于何人,本宮都會下海捕令,天涯海角追殺你!” 秦諒輕嗤一聲,臉上滿是嘲諷和輕蔑,“不用殿下下令追殺,如果你不答應我的要求,我也會天涯海角來找殿下。我秦某人從離開師門的那天起,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屈屈一死,又有何懼?” “如此最好?!彼剡^身來,冷笑道:“那我也不妨挑明了告訴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岑杙!你盡可以潑臟水給我,多少都無所謂!橫豎不過多加幾道莫須有的罪名!我還承擔的起!但我東宮內部之事,輪不到你一個叛徒置喙!” 秦諒早想到要逼退她沒有這么容易,但也未料到她的態度會如此強硬。仿佛在這場實力懸殊的對話中,她才是掌握全局的凌蔑者。 不知她這番底氣從何而來,“你信不信,我現在一個手指頭就能讓你無聲斃命?” 她“呵”了一聲,態度未有絲毫改善,依然是強硬的口吻:“叛主之臣,無信無義,不忠不孝!有什么事做不出?” 被戳到痛處的秦諒,心中驟然生出一股殺意,拳頭猛然攥出“啪啪”的骨脆聲。就在此時,兩道傾軋碎雪的車輪聲,由遠及近,猛然驚醒了他。后怕之余,后背竟然滲出一層冷汗。 李靖梣循聲望去,漫天的白茫之中,細細地勻出一道極憔悴的影子,裹著一件看不出多厚的黑色大襖,頹唐地窩坐在狹小的輪椅上,車輪歪歪扭扭,她的身子便也歪歪扭扭,由顧青慢慢推著,艱難地朝這邊走來。 李靖梣喉嚨發緊澀疼,眼睛被迎面的風雪刺痛,不得不拿手去擋。而秦諒早已頂風飛奔到那二人身邊,幾句交談之后,幫顧青把輪椅推了過來,行經此處時竟未停留,繞過她,徑自往前院駛去。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李靖梣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心也跟著冷了下去。忽然,那行人又在十步開外停住了,秦諒將輪椅翹起來轉了個身,落在原處,表情復雜地看著她。 她回轉過身,劈面的冷雪打在后耳,淅瀝瀝地疼痛蔓延全身。 這割裂般的對峙讓她感到一絲恐慌。目光牢牢鎖住中間那人,她反常的沉默和被動的咳嗽,都讓她嗅到了不好的預感。 像即將面臨一場終極審判,她明知自己希望微茫,仍希冀那人可以手下留情。 但她似乎非常地疲憊,乃至那句有備而來的話都敘述得沙啞而無力。 “我以為我可以,但是我不能。是我食言,而肥了。你走吧,以后請不要來找我!” 說不上那一刻什么感覺,好像一直以來刻意堅持的不過是一場虛假的美夢。最后,只不過是夢醒了而已。 暗衛再次找來的時候,她已在白茫的雪地上枯立許久,腳下有兩道并不明顯的車轍印,去向早已無影蹤。而她始終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像一尊陷入迷途的雕塑,逐漸被大雪冰封。 “屬下無能,令殿下受辱,愿受責罰!” 半晌,她都沒有動,只是望著雪面,狠狠地抽了一口刀割般的涼氣,喃喃道:“這樣也好!” 暗衛已跪地許久,一只手頹然地耷在身側,面露羞愧之色。 她終于回過頭來,像換了個人,眉毛上覆了一層白雪,雪下是凝固的冰凌,但已無關痛癢。 “……事情辦得如何了?” 暗衛回道:“按殿下吩咐,屬下四人一路追蹤涂遠山至城外,于城隍廟三里外的小樹林截住馬車,亮明身份,將二公主救了下來。并且,扣下了禍首費從易,一同押解回城?!?/br> “定國侯,可有說什么?” “沒有。我等拿完人,他便獨自上路了。老大已著人跟蹤,不遠也有接應的人?!?/br> “是么?!边@倒怪了!以涂遠山的個性,想要拿他的人,豈會如此容易?連問都不問。 “這樣大的雪,估計今晚他們回不了城了!你多帶些人手前去接應,一定要保證二公主平的安全!如需必要,可不必將人犯帶回,途中斬之即可!” “喏!” 李靖梣拔腳出雪,卻發覺小腿以下知覺全無,落地時腳下一軟就要往一側倒。暗衛扶了下她,連忙又縮回手,戰戰兢兢地跪在原地。 后者呼出一口冷氣,“本宮不計較你今晚的失職,辦完事回去養傷吧!以后不必跟前伺候!” 暗衛心中早有被驅逐的準備,知她身邊從不留無用之人,不加懲處已是天恩。跪地叩首后,領命逾墻而去。 “我也該走了……” 她咽下嗓子里那股干疼,想去同江后作別。頂著雪一步一步往前院走。至石橋處,見橋面上多了兩道車輪痕跡。封閉的心似又被人連根挖起,再受一輪鞭笞,她停在湖的對岸,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燈明處忽然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聽著格外毛骨悚然,李靖梣心里隱隱生出不好的預感。麻木的腳從雪窩中抬起來,不自覺朝橋上走。 推開門,見一屋子人都在,岑杙正坐在輪椅中,由顧青照顧著,并沒有事。她確認無疑,悄悄地松了口氣,這才掃視其他人。發現所有人都在看她,臉上神情甚是古怪。 突然,一個踉蹌的身影筆直地朝她沖來。轉眼撲到了她的腳邊,哭喊道:“殿下,奴婢該死,奴婢沒有照顧好小殿下,奴婢罪該萬死?!?/br> 她愣了一愣,“芳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清圓扶著倦極的江后從內室出來,看見李靖梣,也是愕然頓足。 “殿,殿下,你,你一定要節哀!” 李靖梣臉上終于有了極細微的表情,詫異地看看眼前人,之后難以置信地把目光投向內室,身子前后晃了兩晃。她扶著額頭,想要強撐,不愿在人前如此失態,但腦中一片眩暈。 秦諒離她最近,伸出手想扶一把,卻被她猛地扇開手臂,“滾開!” 清圓見狀況不對,趕緊小跑著過來,給地上的侍女使個眼色,兩人合力扶著李靖梣緩緩地離開這里。 背后有一道目光始終定格在她身上,看著她魂不守舍地被扶進了內室,聽見內室傳來“咕咚”一聲響,聽見讓她“節哀”的哀求和哭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又被這狹窄的椅子牢牢地鎖住。 額頭冒出了汗,手腕上傳來撕心裂肺的疼。 “別動,我幫你去看!”顧青忙按住她,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迅速轉身往內室走去。岑杙望著她的背影,突然泄掉了全身力氣,眼睛漸漸被水霧浸濕。 ※※※※※※※※※※※※※※※※※※※※ 最后兩小段,李靖梣門外昏倒,改為內室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