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幽暗的洞xue。悶熱,陰森,潮濕。 他們三個人快速穿過骯臟的走廊,朝著薩克斯唯一能看到的通路——一間標記著“蒸氣室”字樣的房間移動。她跟在全副武裝的特勤小組隊員身后,那名醫護人員則走在最后面。 她的右膝關節和肩膀由于箱子的重量而一陣陣顫痛。她把箱子換到左手,差點沒拿穩掉到地上。他們一步步向門口靠近。 到了。那名特警隊員推開房門,用沖鋒槍左右比向光線微弱的房間。沖鋒槍槍管上裝有電筒,在房間里殘留的蒸汽余霧中投射出一道蒼白的光芒。薩克斯聞到濕氣,霉味。還有另外一種味道,令人作嘔。 咔嗒?!鞍⒚桌騺??”萊姆的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突然響起,差點把她的靈魂嚇飛了?!澳阍谀膬?,阿米莉亞?” 她用顫抖的手把耳機的音量調小。 “在里面?!彼鴼庹f。 “她還活著嗎?” 薩克斯移動腳步,向前望去。她瞇起眼睛,一開始不能確定看到的是什么東西,但隨后,她明白了。 “哦,不!”她低聲驚呼。感到一陣惡心。 一股令人作嘔的熟rou味飄蕩在她周圍。但最糟的不是這個,也不是眼前那女人紅得發亮、近乎橙色并大片大片剝落的皮膚,不是那張皮膚已完全剝離的臉,都不是。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t.j.科爾法克斯身體的姿勢。她的四肢軀干扭曲到不可思議的角度,可以想見當那致命的熱氣噴發出來時,她是多么想掙扎逃離。 他希望受害人已死,最好是這樣…… “她還活著嗎?”萊姆又重復了一遍。 “不,”薩克斯喃喃地說,“我沒看見她……不?!?/br> “房間里安全嗎?” 薩克斯看向特警隊員,他也聽到了耳機里傳來的問話,向她點點頭。 “現場安全?!?/br> 萊姆對她說:“我叫特勤小組隊員出去,你和醫護員上前檢查?!?/br> 薩克斯又翻涌起一陣惡心,她強忍著沒有讓自己吐出來。她和醫護員從側面迂回走近那根水管,醫護員不帶任何表情地俯身摸了一下女人的脖子,對她搖搖頭。 “阿米莉亞?”萊姆問。 這是她在值勤中看到的第二具尸體。兩具都在同一天。 醫護員說:“dcds?!?/br> 薩克斯點點頭,沖著麥克風把這句簡語的意思完整說出:“我們在現場發現一具尸體,確定死亡?!?/br> “是被燙死的?” “看來是的?!?/br> “被綁在墻上?” “是水管。用手銬反銬在上面。雙腳用晾衣繩捆住,嘴上封著管道膠帶。那個人打開了蒸氣管道,她離管道口還不到一英尺。上帝!” 萊姆繼續說:“叫醫護員沿著原路退出去。你到門邊去,留意腳下的位置?!?/br> 她照做了,眼睛一直望著尸體。人的皮膚怎么會變得這么紅,像一只煮熟的螃蟹殼。 “好,阿米莉亞,你現在開始勘察現場?!?/br> 她沒有回答,仍然呆呆地望著尸體。 “阿米莉亞,你在門邊嗎?……阿米莉亞?” “什么?”她吼道。 “你在門邊嗎?” 萊姆的聲音真他媽的平靜,與她印象中躺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虛偽、刻薄的聲音完全不同。平靜……好像還含有其他某種東西。但她一時無法確定那是什么。 “是,我在門邊。你知道嗎,這太瘋狂了?!?/br> “完全喪心病狂?!比R姆附和著,語氣卻相當愉悅,“手提箱打開了嗎?” 她掀開箱蓋檢查里面的東西。鉗子、鑷子、一面帶把柄的伸縮鏡、棉花球、滴眼藥管、鋸齒剪刀、吸量管、抹刀、解剖刀…… 這些東西是干什么用的? ……小吸塵器、粗紗布、信封、篩網、刷子、剪刀、塑料袋和紙袋,各種金屬罐和瓶子——百分之五濃度的硝酸、寧德海林、硅樹脂、碘化物,全套的指紋采集裝備。 不可能。她對著麥克風說:“我認為你不能指望我,警探。我真的對犯罪現場勘察工作一點都不懂?!?/br> 她的目光停在那個女人殘破的身體上。水滴由脫了皮的鼻尖上落下,一小塊白色的骨頭從面頰上凸露出來,歪裂的臉上凝固著極端痛苦的表情,就像今天早上的那個被害者。 “我相信你,阿米莉亞?!彼f,全然不顧她的看法,“現在,箱子打開了嗎?”他的口氣是如此的平靜,而且聽起來……有什么?對了,就是那種語氣——性感。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戀人的口吻。 我恨他。怨恨一名殘疾人是不對的,但我他媽的就是恨他。 “你在地下室里,對吧?” “是,長官?!?/br> “聽好,你叫我林肯就行。等這件事情過去后,我們會對彼此有很深的了解的?!?/br> 這件事大概還需要六十分鐘,頂多了。 “如果我沒記錯,你會在手提箱里找到一些橡皮筋?!?/br> “我看到了?!?/br> “把橡皮筋綁在你的鞋子上,綁在腳掌靠前的隆起部位。萬一足跡搞混,你能分辨出哪個腳印是自己的?!?/br> “好,綁好了?!?/br> “拿一些證物袋和信封,各拿一打放在你口袋里。你會用筷子嗎?” “你說什么?” “你住在這個城市,對吧?從沒去過中國城?沒吃過辣子雞?麻醬涼面?” 提到食物,她胃里的東西又要翻上來了。她拒絕望向綁在她面前的女人。 “我會用筷子?!彼浔卣f。 “在箱子里找找看,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我以前勘察現場時,箱子里總會放幾雙筷子?!?/br> “我沒看到?!?/br> “那么,你就抓幾只鉛筆放在口袋里?,F在開始走格子,每一英寸都要走到。準備好了嗎?” “好了?!?/br> “先告訴我你看到什么?” “一個大房間,大約二十乘三十英尺。到處都是生銹的水泥管,碎裂的水泥板,墻是磚制的,布滿了真菌?!?/br> “有箱子嗎?地板上有什么東西?” “沒有,這里是空的,只有水管、油槽和鍋爐。有一堆沙子——貝殼,從墻上裂縫里漏出來的。這邊還有一些灰色的東西……” “東西?”他叫了起來?!拔衣牪欢@個詞。什么叫‘東西’?” 一股怒火從她心底直沖上來。她穩定了一下情緒,說:“是石棉。但不像今天早上發現的那樣團做一團,而是在一堆碎紙上?!?/br> “很好?,F在開始第一遍搜索。你先找腳印和他故意留給我們的任何線索?!?/br> “你認為他又留下了一些東西?” “恩,我敢打賭?!比R姆說,“戴上護目鏡,使用珀利燈。照低一點,格狀掃過房間,每一英寸都要照到。你知道怎么走格子嗎?” “是的?!?/br> “怎么走?” 她發怒道:“我現在不想接受考試?!?/br> “哎,遷就我吧。怎么走?” “先朝一個方向走一個來回,然后從與它垂直的方向再走一個來回?!?/br> “每一步不要超過一英尺?!?/br> 她不知道這點,但嘴上說:“我明白?!?/br> “去吧?!?/br> 珀利燈投射出一種詭譎、陰森的光芒,她知道這東西叫als——替代光源——它能使指紋、jingye、血跡和足印發出熒光。這道閃爍的膽綠色光線讓房間里所有的陰影都舞動跳躍起來,她不止一次差點拔槍瞄準黑暗中的陰影,但隨即發現那只是暗處的幻覺。 “阿米莉亞?”萊姆的聲音突然傳來,又把她嚇了一跳。 “在。又怎么了?” “你看到腳印了嗎?” 她凝神看向地面?!拔摇?,沒有。我看到地上有一道道條紋,好像吧?!彼龘挠忠獮楹拇朕o挨罵,但是萊姆不像佩雷蒂,沒有過多計較,只是說:“這么說,他把現場清掃過了?!?/br> 她很驚訝?!皼]錯,就是這個!掃帚的痕跡。你怎么知道?” 萊姆笑了——對置身在這惡臭的墓xue之中的薩克斯來說,這笑聲相當刺耳。他說:“他夠聰明,今天早上能徹底掩蓋行蹤,現在沒有理由不這么做。不錯,這小子挺厲害,但我們也不差。繼續走?!?/br> 薩克斯彎下身子,膝蓋像火燒的一樣疼,但她還是馬上又開始搜索。她把每一英寸地面都走了一遍?!皼]有東西,什么也沒有?!?/br> 他聽出她話語里結論的意味?!澳銉H僅是剛開始而已,阿米莉亞。要記住,犯罪現場是三維空間的。你剛才說的只是地面上沒有東西了,現在開始搜索墻壁。從離蒸氣孔最遠的地方開始,同樣每一英寸都要搜查過?!?/br> 她慢慢繞過房間中央那具恐怖的木偶。她想起六七歲時在布魯克林區街道上玩過的五月柱游戲,當時她父親還驕傲地拍下家庭錄像帶。她慢慢地繞著圈。這是個空曠的房間,還有上千個不同的地方要搜索。 沒有希望……不可能。 但事實并非如此。在一個距地面大約六英尺高的壁架上,她發現了歹徒留下的下一組線索。她興奮地大喊起來:“找到東西了?!?/br> “是一組嗎?” “是。一大片黑色的木頭?!?/br> “用筷子?!?/br> “什么?” “那些鉛筆。用鉛筆把它夾起來。它是濕的嗎?” “這里所有東西都是濕的?!?/br> “那當然,應該如此。蒸氣的緣故。把它放到紙證物袋里,別用塑料袋。塑料袋會裹住濕氣,以這種熱度,細菌會很快把可追蹤的線索破壞掉。還有什么?”他焦急地問。 “還有,我不清楚,頭發吧,我想。短頭發,很整齊,有一小堆?!?/br> “散著的還是有頭皮連著?” “散著的?!?/br> “手提箱里有一卷兩英寸膠帶,三米的,用膠帶把它們收集起來?!?/br> 薩克斯收集起大部分頭發,放進一個紙信封里。她又檢查了一下頭發周圍的壁架?!拔铱吹揭恍┖圹E,看上去像是銹斑或血跡?!彼蝗幌氲?,用珀利燈照向那些斑點?!八鼈兡芊瓷錈晒??!?/br> “你會做可推定血液測試嗎?” “不會?!?/br> “那就假設它是血跡。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嗎?” “似乎不太可能。這里離受害人太遠了,而且兩者之間沒有血液痕跡?!?/br> “血跡指向什么地方嗎?” “好像通向墻上的一塊磚頭。它是松動的,上面沒有指紋。我要把它推進去。我——噢,天??!”薩克斯倒吸一口冷氣,踉蹌后退了一兩步,差點跌倒。 “怎么了?”萊姆問。 她慢慢上前,不敢置信地盯著面前的東西。 “阿米莉亞,和我講話?!?/br> “是骨頭,一根鮮血淋漓的骨頭?!?/br> “是人的嗎?”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怎么會……我不知道?!?/br> “新近被害的嗎?” “看起來像。骨頭的長度和直徑各約兩英寸。上面有血跡,還有殘余的rou。這是被鋸下來的。上帝呀,誰他媽的會做出……” “別激動?!?/br> “如果這是歹徒從另外一個受害人身上取下的骨頭怎么辦?” “那我們最好盡快找到他,阿米莉亞。把骨頭裝起來,用塑料袋?!?/br> 在薩克斯照他的吩咐做時,萊姆又問:“還有其他故意布置的線索嗎?”他的聲音相當關切。 “沒有了?!?/br> “就這些?一撮頭發、一根骨頭和一片木頭?他不會做得這么簡單吧?” “我是不是該把這些東西帶回你的……辦公室?” 萊姆笑了?!八欢ê芨吲d看到我們就此收兵。不過不行,我們還沒有檢查完。讓我們再多找一些和不明嫌疑犯八二三有關的東西?!?/br> “但是這里沒有東西了?!?/br> “噢,那里當然有。那里有他的住址、電話、特征,有他的希望和渴望。這些東西都在你身邊?!?/br> 他那說教式的口吻令她惱火,她沒有答話。 “你有手電筒嗎?” “我有制式鹵素燈……” “不,”他咕噥道,“制式燈視野太窄。你需要十二伏的廣角燈?!?/br> “可是,我沒有帶進來,”她沒好氣地說,“要我出去取嗎?” “沒時間了。去檢查水管吧?!?/br> 她爬上天花板,用強力手電筒照亮也許五十年來從未被光線照過的地方。過了十分鐘,她報告說:“沒有,沒發現任何東西?!?/br> “回到門口去,快點?!?/br> 她猶豫了一下,走回門口。 “好,我到了?!?/br> “現在,閉上眼睛。你聞到什么味道?” “聞?你是說聞嗎?”他是不是瘋了? “在犯罪現場一定要聞空氣的味道,它能告訴你上百件事?!?/br> 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吸了口氣?!奥劻?,但我說不清聞到了什么?!?/br> “這個答案我不能接受?!?/br> 她夸張地呼出一口氣,希望這呼氣聲能通過電話清楚又響亮地傳到他那里。她把眼睛闔上,吸氣,再度和惡心交戰?!罢婢?,發霉的味道。由蒸氣凝成的熱水味?!?/br> “你不必說它是從哪兒來的,只管描述就行?!?/br> “熱水味。那個女人的香水味?!?/br> “你能肯定是她的?” “呃……不?!?/br> “你自己噴了香水嗎?” “沒有?!?/br> “會是剃須水的味道嗎?那個醫護員或特勤小組的隊員留下的?” “我不這么看。不是?!?/br> “形容一下它的味道?!?/br> “干干的,像金酒?!?/br> “猜一下,是男人的剃須水還是女人的香水?” 尼克以前用的是什么?滿意牌,淡香型。 “我不知道,”她說:“大概是男人的吧?!?/br> “走到尸體那里去?!?/br> 她瞄了那根水管一眼,又看向地面。 “我……” “去吧?!绷挚稀とR姆說。 她過去了。剝裂的皮膚就像黑紅色的樺樹皮。 “聞她的脖子?!?/br> “它全都……我的意思是,那里沒剩多少皮膚了?!?/br> “很抱歉,阿米莉亞,但你必須這么做。我們必須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香水味?!?/br> 她做了。吸氣,反胃,差點吐出來。 我快吐了,她想。就像尼克和我在潘趣的那個晚上,喝了太多該死的冰鎮臺克利,我們兩個好斗的警察,大口大口地灌下這種有藍色塑料箭魚游弋的娘娘腔飲料。 “你聞到香水味了嗎?” 又來了……惡心又翻上來了。 不,不!她閉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疼痛的關節上,那最痛的部分——她的膝蓋。然后,奇跡般地,那股惡心勁過去了?!安皇撬南闼??!?/br> “好。所以也許是那家伙自己愚蠢地噴了一堆剃須水。這或許是上流人士的標志。但也許他是想掩蓋掉一些他可能留下的氣味,大蒜、雪茄、魚腥、威士忌。我們以后會知道的?,F在,阿米莉亞,仔細聽好?!?/br> “什么?” “我要你假裝是他?!?/br> 噢,真他媽的變態。我受夠了。 “我不認為我們有時間這樣做?!?/br> “犯罪現場工作的時間永遠不夠?!比R姆平靜地說,“但這阻止不了我們。你只管進入到他的頭腦里。我們一直在用我們的模式思考,現在我要你想象他的方法?!?/br> “好吧,我該怎么做?” “運用你的想象力,這是上帝之所以賜給我們這種能力的原因?,F在,你就是他。你銬住那個女人,塞住她的嘴。你把她帶到這個房間,把她銬在水管上。你嚇壞了她。你正在享受這種感覺?!?/br> “你怎么知道他會享受這種感覺?” “是你在享受這種感覺,不是他。我怎么知道?因為沒有人會費這么大麻煩做一件事而不好好享受?,F在,你知道你附近的路。你已經來過這里?!?/br> “你為什么這么想?” “你必須事先勘察這里——找到一處正對著蒸氣管道出口的隱秘地方。并且把要留在鐵路邊的線索帶走?!?/br> 薩克斯被萊姆那流暢、低沉的聲音迷惑了,完全忘記了他的身體還癱瘓在床上?!班?,對?!?/br> “你把蒸汽管道口的蓋子打開了。這時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讓事情快點結束,趕快離開?!?/br> 但幾乎就在這些話脫口而出的同時,她立刻意識到:錯了。因此在聽到萊姆的舌頭在她的耳機里咂吧了一聲時,她并不感到驚訝?!澳闶钦f真的嗎?”他問。 “不,我想讓它持續下去?!?/br> “對了,我想這才是你真正希望的。你在想蒸汽會把她變成什么樣子。你還有什么感覺?” “我……” 一種模糊的想法在她的腦子里逐漸成形。她看到那個女人在尖叫、哭泣、呼喊求救。她還看見……看見另一個人。是他,她心想,不明嫌疑犯八二三。但他長什么樣子?她必須再接近一點才能了解。是什么?……是什么?但突然間,這個思緒不見了,完全消失了。 “我不知道?!彼卣f。 “你覺得很急迫嗎?還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非常冷靜?” “我在趕時間,我必須離開,警察隨時都會趕到這里。不過,我還是……” “還是什么?” “噓——”她打斷他的話,再次環視房間,尋找剛在她腦中萌芽卻又隨即消失的思緒。 房間在旋轉,出現一個黑黑的、繁星漫天的夜晚。黑暗的房間和微弱昏黃的燈光都在不停地旋轉。主啊,不要讓我暈倒! 也許他…… 那里!就是那里。薩克斯的目光順著蒸汽管,看向房間陰暗凹處的另一塊蒸汽孔擋板。那里是更適合藏匿那個女人的地點,從門口經過的人根本看不到那里,而且這塊擋板上只有四顆螺釘,而被他選中的那塊則有八顆。 為什么不是那根蒸汽管? 接著,她想通了。 “他不想……我還不想離開,我要盯著她?!?/br> “你為什么這么想?”他用薩克斯剛才問他的口氣問她。 “這里還有另外一根蒸汽管可以銬她,但我還是決定選擇位置比較明顯的這一根?!?/br> “這樣你就能看到她?” “我想是的?!?/br> “為什么?” “可能是要確認她不致掙脫逃跑,也可能是要確保她嘴上的膠帶不會脫落……我不知道?!?/br> “很好,阿米莉亞。但這表示什么?我們該怎樣運用這個事實?” 薩克斯環視房間,尋找既能觀察那女人又能不被她發現的最佳位置。最后,她在兩個大油槽之間發現了一個陰暗的角落。 “找到了!”她興奮地喊了起來,兩眼注視著地面?!八谶@里待過?!彼死^續扮演嫌疑犯的角色,“這里被他清掃過了?!?/br> 她用珀利燈膽綠色的光線仔細檢查那塊地方。 “沒有指紋?!彼行┦卣f。但當她舉起珀利燈準備關掉的時候,在一個油槽上面赫然現出一塊痕跡。 “我找到了一枚指紋!”她大叫。 “指紋?” “如果把身體前傾,借油槽支撐住重量,就可以從更好的角度觀察那個女人。他就是這么做的,我敢說。只是,有點奇怪,林肯。它是……變形的,他的手?!彼粗@個畸形的掌紋,不寒而栗。 “手提箱里有瓶標示著dfo的噴霧劑。那是熒光染料。把它噴在指紋上,用珀利燈照亮,然后用一比一的拍立得相機把它拍下來?!?/br> 她告訴他已經照他的吩咐完成了,他說:“現在用吸塵器吸取油槽之間地面上的東西,如果我們幸運的話,也許可以發現被他搔掉的頭發或咬掉的指甲屑?!?/br> 這些都是我的習慣,薩克斯心想。帶血的指甲,緊皺的眉頭,這就是最終斷送了她的模特生涯的原因。她試過一遍又一遍,想戒除這些習慣,最終還是絕望地放棄了。她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小小的習慣動作就能戲劇性地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把吸塵器的濾紙裝進袋子里?!?/br> “紙袋嗎?” “對,用紙袋?,F在,輪到那尸體了,阿米莉亞?!?/br> “什么?” “呃,你可以開始驗尸了?!?/br> 她的心一沉。找別人吧,求求你,找別人來做這種事。她說:“要等法醫勘察完才行,這是規定?!?/br> “今天不講規定,阿米莉亞。我們自己做主。法醫可以在我們后面完成他的工作?!?/br> 薩克斯走向那個女人。 “你知道程序嗎?” “知道?!彼徊讲娇拷莻€被毀壞的軀體。 在她的手離被害人的皮膚只有幾英寸時,她僵住了。 我辦不到。她全身戰抖,雖然不停地告訴自己要繼續下去,但就是辦不到。她的肌rou已經完全不聽使喚。 “薩克斯,你在嗎?” 她無法回答。 我辦不到……這很簡單。不可能。我就是辦不到。 “薩克斯?” 此時她看向自己的內心深處,不知為什么,看到她的父親,穿著制服,正弓著身子在西四十二街炙熱、坑洼的人行道上,用胳膊挽起一名邋遢的醉鬼,送他回家。接著,她又看到她的尼克,正和一個搶劫犯坐在布隆克斯區的酒吧里喝酒談笑,而那廝如果知道對面的年輕人是個臥底警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干掉。這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在做他們不得不做的事。 “阿米莉亞?” 這兩個形象占據了她的思想,但究竟是他們讓她平靜下來,還是這種平靜來自其他地方,她此時不想猜測?!拔以谶@里?!彼龑α挚稀とR姆說,然后按照過去學過的程序進行勘察尸體的工作。采集手指甲、收集毛發——包括陰毛和頭發。同時一邊做一邊向萊姆報告進展情況。 不理會那晦暗的眼珠…… 不理會那深紅的肌膚…… 努力不去理會那股味道…… “取下她的衣服,”萊姆說,“所有東西都剪下來。先鋪一張白報紙在下面,接住所有可能掉下來的東西?!?/br> “要我檢查衣兜嗎?” “不,這個我們可以回來再做。把它們用紙包好?!?/br> 薩克斯剪下上衣、裙子和內褲。她伸手摸向耷拉在女人胸前、她以為是胸罩的東西,感覺怪怪的,手指一捏就破碎了。突然,像被人扇了一巴掌,她猛然意識到手里握著的是什么,不由得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那不是布料,而是人的皮膚?!鞍⒚桌騺?,你沒事吧?” “沒事?!彼丝跉庹f:“我很好?!?/br> “描述一下她被捆綁的情形?!?/br> “嘴巴被兩英寸寬的水管膠帶封住,雙手銬著制式手銬,腳部被曬衣繩捆綁?!?/br> “用珀利燈照她的身體。他有可能赤手觸摸過她的身體,找找看有沒有指紋?!?/br> 她照做了?!皼]有?!?/br> “好?,F在剪下曬衣繩,注意不要從打結的地方剪開。放進袋子里,用塑料袋?!?/br> 薩克斯又照做了。然后萊姆說:“我們需要那副手銬?!?/br> “好的。我恰好帶著一把手銬鑰匙?!?/br> “不,阿米莉亞,不要把手銬打開?!?/br> “什么?” “手銬鎖的機械裝置是追蹤嫌疑犯線索的最佳途徑之一?!?/br> “說得好,但不用鑰匙我該用什么辦法把它們解下來?”薩克斯笑了。 “手提箱里有一把鋸子?!?/br> “你要我鋸斷手銬?” 停頓了片刻,萊姆說:“不,不是手銬,阿米莉亞?!?/br> “那你要我鋸的是……啊,你不是認真的吧?鋸她的手?” “你必須這么做?!彼磺樵傅膽B度讓他有些惱火。 原來如此。塞林托和鮑林挑了一個瘋子做搭檔。也許他們就此青云直上,但我才不要和他們一道。 “算了吧?!?/br> “阿米莉亞,這只是收集證物的另一種方式?!?/br> 為什么他總是振振有詞?她拼命想出了一個理由?!叭绻忆彅嗨鼈?,血會流得到處都是……” “她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了。何況,”他像電視里的廚師一樣解釋,“血液已被蒸得凝固了?!?/br> 那種惡心的感覺又翻上來了。 “去吧,阿米莉亞,去手提箱那里。拿出鋸子,就在箱子的內蓋里?!彼掷浔丶由弦痪?,“麻煩你?!?/br> “你剛才何必要我刮她的指甲?我可以把整只手帶回去給你!” “阿米莉亞,我們需要那副手銬。我們必須在實驗室里打開它,不能等法醫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br> 她走回門口,解開皮帶,從箱子里拿出那把奇形怪狀的鋸子,抬頭注視著房間中央那個身體凝固在扭曲形狀的女人。 “阿米莉亞?阿米莉亞?” 外面,天空仍然塞滿了滯重、黃色的空氣,附近的建筑物都蒙著煤灰,像燒焦的骨頭。但薩克斯從未像現在這樣高興又回到這個城市的空氣中。她一手提著鑒定工具箱,一手拿著那把鋸子,耳機垂晃在脖子上。她無視盯著她看的大批警察和圍觀者,徑直走向現場鑒定車。 當她經過塞林托身邊時,她毫不猶豫地把鋸子交到他手上,幾乎是扔過去的?!叭绻娴南脒@么做,叫他親自走到這里來,叫他自己去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