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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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她為剛才驚心動魄的幾秒鐘而后怕時,卻聞到一股濃重的香煙味。 想起口袋里還有手電筒,馬上照亮這個地獄般的空間,也不過二十多平方米大小,地下有些骯臟的積水,是否十四年前埋葬申明的那攤水?墻上有些奇怪的文字,是用堅硬物刻上去的,似有“田小麥”幾個字。 最后看了一眼魔女區,背后冒出鉆心的疼痛。走出艙門前,她發誓自己還會回來的。 回到夕陽下,大口深呼吸,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粗治锇愕钠茝S房,高高的煙囪搖搖欲墜,再往后是正在建造的層層高樓,如同回看前世與今生。 躲在魔女區里的人是誰? 第三部 奈何橋 第九章 2009年,圣誕節。 申援朝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寒風中白發亂起,胡子茬大半也白了,身材十分清瘦,固執而艱難地仰頭,遙望樓上某個窗戶。三年前的同一天,他也來過這里。 一個少年走到面前,高瘦的個子皮膚蒼白,表情沉默卻不呆板,想必有許多女生喜歡他,不知為何沒有出去參加圣誕party。 “伯伯,請問您找誰?” 老檢察官警覺地后退兩步,仔細打量他一番,依稀記起這張臉:“哦,你是黃海警官的兒子?” “是啊,您有事找他?” 其實,他是十四歲的司望。 他已摘下紅領巾,升上初中二年級,完全進入了發育期,嘴上胡須日漸濃密,變聲期的音色有些刺耳。他的飯量翻了兩番,個頭躥得很快,差不多已跟mama一樣高了,再過幾年就會像黃海那樣, “他沒接我的電話,不知道在不在家?” “伯伯,我帶你上去吧?!?/br> 他領著申援朝來到樓上,熟門熟路地按響門鈴。黃海一臉沒睡醒地打開房門,看來是難得輪到休息,悶在家里睡大覺。他先看到少年的臉,便牢牢抱在懷里,好像真是他的兒子,接著又看到申援朝。 “你怎么和他一起來了?” 警官的臉色立時變了,疑惑地看著老檢察官。 “我剛提前退休,想來找你聊聊天?!?/br> 他不再像幾年前那樣執迷不悟,理智而客氣地面對警察,更像老朋友登門拜訪。 黃海警官把司望拉進屋子,低聲問道:“小子,他沒對你怎么樣吧?” “沒有,你就讓他進來坐坐吧?!?/br> 申援朝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禮盒:“圣誕快樂!” 作為一個老共產黨員,這是他送出的第一份圣誕禮物。 司望大方地接過禮盒:“謝謝!” “臭小子,你干嗎?” 黃海剛要痛罵他一頓,少年已飛快地拆開包裝,卻是一本硬殼精裝書海明威的《老人與?!?。 “對不起,想不出送什么禮物,正好最近在讀這本書,很適合現在的心情,我想自己也是那個老漁夫,那么固執不相信命運?!?/br> “海明威?”黃海警官皺起了眉頭,“好像聽說過?!?/br> 司望輕輕捅了捅他:“喂,這本書很好的,我看過,收下吧?!?/br> “好吧?!?/br> 黃海接過禮物,順手放到柜子上:“老申,請你相信我,警方會把兇手繩之以法,千萬不要自己貿然行動!” “你是說南明高中的特級數學教師張鳴松?半年前,這家伙買了一輛私家車,已經很難跟蹤他了,但我不會放棄的?!?/br> 他注意到黃海的書架上,多了一本丹·布朗的《達·芬奇密碼》。他斷定申明是被一個沉溺于殺人獻祭的變態所害,只有了解兇手的知識與心理背景,才能準確地將其捉拿歸案。申援朝年輕時很愛看書 ,通過自學考試獲得漢語言文學的本科文憑,但讀的都是《安娜·卡列尼娜》之類世界名著,以及魯迅、茅盾、巴金的作品,對于宗教與符號學一無所知,因此才會鉆研《達·芬奇密碼》。這本書在全球暢銷6000萬冊,按照他的邏輯,百分之一的地球人都是殺人狂。 雖然,這個比例并不為高。 所有人都認為他已走火入魔,而他依舊停留在深深的執念中。 “黃警官,請不要誤會,我只是來向你道謝的為了你十幾年如一日,追查殺害我兒子的兇手,我替墳墓里的申明感謝你!” 突然,十四歲的司望插話道:“兇手一定會被抓到的?!?/br> “住嘴!大人們說話,小孩子插什么嘴!” “我相信這些案子并不是孤立的,張鳴松是個連環殺人狂!” 黃海無奈地搖頭:“老申,你又來了!” 申援朝指著那本《老人與?!氛f,“這本書也很適合你兒子看哦。我走了,再見!” 離開黃海家的路上,腦中盤旋著少年的臉,還有那雙閃爍的眼睛,似乎傳遞某種信息? 深夜,申援朝回到家,女兒依然等著他。十四歲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卻拒絕了各種圣誕party的邀請,在家打著哈欠看恐怖片。 幾天前,女兒剛過完生日,也是她的mama離世的忌日。 申援朝第一次得知妻子懷孕,是在1995年6月17日,那天也是他最后一次見到申明。 他還清晰地記得那次午餐,妻子張羅了一大桌菜,款待他在二十五年前的私生子。他知道兒子正處于困境,但申援朝關心的不是如何幫助他,而是這個秘密有沒有讓別人知道。他害怕一旦在單位里傳開,檢察官的位置就可能不保。 而今想來,他是有多么后悔??! 唯一能安慰的是,那天午后臨別,他不知哪來的念想,居然主動擁抱了申明。 沒想到,那是永別。 當他送完兒子回到家里,妻子表情復雜地告訴他:“援朝,我懷孕了?!?/br>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申援朝不知所措,結婚十多年了,卻始終沒有過孩子,去醫院檢查過許多次,都說是女方有嚴重婦科病,很難懷孕。但他從未嫌棄過妻子,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每天都在抓貪污腐敗分子,平常很少有機會回家休息。他很感激妻子能寬容自己,尤其是對于他的私生子。他沒想到妻子還能懷孕,是老天恩賜給他的孩子嗎? 無論如何,即便有高齡產婦的危險,妻子還是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五天后,有個叫黃海的警官找到檢察院,單獨把申援朝叫到外面,面色冷峻地說了句:“申明死了?!?/br> 但他沒有露出表情,只是默默地點頭,提供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情況,像個冷血的男人面對一筆孽債。他回到檢察院辦公室繼續工作,直到深夜只剩獨自一人,才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他決心要為死去的申明復仇。 半年后,女兒終于來到這個世上,她的mama卻因產后大出血而死。 申援朝悲傷地抱著妻子的尸體,一年來的每次打擊都幾乎致命,哪個男人有過這樣的命運? 他給女兒起名為申敏。 一個中年喪偶喪子的男人,不但要將嬰兒帶大,還要肩負追查殺害兒子兇手的責任。 夜深人靜,女兒在嬰兒床上睡著后,雖然累得筋疲力盡,申援朝還是難以入眠,經常會想起那個叫小倩的女子。 她是申明的mama。 申援朝是在二十歲那年認識她的,這個女孩是傭人的女兒,沒讀幾年書就輟學了,年紀輕輕在街上賣早點。他經常從她手里買糍飯糕,看著油鍋里翻滾的糍飯變得金黃,再看她那張標致的臉龐,鑲嵌一雙大大的眼睛,每次眨眼泛動睫毛,都會讓他的心跳加快。 那年暑假,他帶著她一起去蘇州河邊釣魚,上大光明電影院看樣板戲,在人民公園的長椅上卿卿我我…… 申明就這樣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在他出生前的幾個月,申援朝離開這座城市,坐上火車前往北大荒,成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一分子。在中蘇邊境的荒野中,他收不到任何信件,更不可能通電話,終日蹲在雪地深處,面對江對面的蘇聯兵。等到第二年回城探親,才知道小倩已為他生下一個兒子。 他抱起孩子就承認了,但他不能與她結婚,更不能讓別人知道這秘密,否則他就會被人唾棄,丟失已在眼前的入黨機會。他狠心地拋棄這對母子,重新踏上回北大荒的火車。 七年后,先進黨員申援朝獲得了回城名額,就像被流放了七年的囚犯,終于回到父母的身邊,并被安排進了檢察院工作。 小倩卻已死了,這個可憐的女子,為了能與孩子生存下去,被迫嫁給一個混蛋,結果被那個男人下毒害死。幸好兒子拼命叫來警察,才讓兇手得以償命。 申援朝發現這孩子越長越像自己,已被外婆送去派出所改名為申明。但他必須隱藏這個關系,否則無法留在檢察院里。他每個月去看一次兒子,給孩子的外婆二十塊錢,當時的月工資才四十塊錢。以后生活費每年都會增加,直到申明考上大學。 后來,他如愿以償地成為人民檢察官,并與出身正派的妻子結婚,成為鐵面無私的檢察官老申。 婚后不到一年,妻子發現了他的秘密。申援朝坦承了當年的錯誤,已做好離婚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她只是流了些眼淚,就再也不提這件事了。后來,當她知道自己很難懷孕,便主動要求看一眼申明,想知道丈夫的親生兒子長什么樣。她甚至提出將這個孩子接到家里來住,卻被申援朝一口回絕他擔心私生子的丑事讓外人知道。 而今,女兒已經讀到初二了。 而申明那個孩子,早已化作骨灰在地下埋葬了十四年。申援朝經?;孟朐僖姷剿?,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仿佛已被拔光了牙齒,忍著鮮血從嘴角淌落。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若他還有來生,不管是否喝過孟婆湯,要是再見到申援朝,會不會記得這個所謂的父親? 第三部 奈何橋 第十章 2010年,深秋夜色。 周末,尹玉來到司望家門口,依然穿著藍色運動服,騎在運動自行車上,短短的頭發像個男人。十五歲少年跑下樓來,個頭已超過她了。 “哇,你小子,都開始長胡子了,越來越像大人了!” 一拳捶在司望胸口,他早有準備挺起胸膛,居然硬生生接了下來。 兩年前,尹玉考入南明高中。每次考試她都是全校第一名,而她連校長的面子也不給,老師們對她也不友好。她最喜歡學校的圖書館,有一次摸上神秘小閣樓,發現許多古老的藏書。她聽說這里曾是謀殺現場,有個女生被人用夾竹桃的汁液毒死,至今兇手還沒抓到。她的數學老師就是張鳴松,尹玉發現了他的種種怪癖,比如愛看稀奇古怪的書,關于符號學與歷史學,各種歐美與日本的推理小說,還是個瘋狂的喪尸片愛好者。 司望托她幫忙尋找一個人路中岳。 他出示了公安局通緝令上的照片,尹玉看著底下的文字說:“喂,這個家伙至少背著兩條人命,肯定早就跑遠了吧,怎么可能還在我們學校附近?” “直覺?!?/br> 他的表情極其認真,那雙眼睛就像要燒起來,尹玉答應了這個請求。 此刻,她露出詭異的微笑:“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兩人騎著自行車,轉入一條幽靜的小馬路。迎面是扎滿籬笆的磚墻,透過黑色鐵門,依稀可見老式洋房。他們把車鎖在墻下,按響門鈴就自動開門了。 門里是個狹窄的院子,種滿各種植物,滿地金黃落葉。房子只有兩層樓,秋風中頗顯頹廢,只有進門處的臺階與雕塑,才能看出當年的尊貴與精致。 司望拉了拉尹玉的衣角說:“這是什么地方???” 假小子卻不說話,走進一個陰冷的門廳,腳下鋪著馬賽克,墻上斑駁脫落,總體還算干凈,沒看到灰塵與蛛網。走進底樓陰暗的走廊,聞到一股腐爛氣味,不是尸體的惡臭,而像放了許多年的橘子皮。一道光線從半開的門里透出,兩人輕手輕腳進去,是間三面書架的屋子,地板到天花板全是書,厚厚的書脊很古老,氣味就是從這發出的。 還有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