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滕玉意左右分別是程伯和霍丘,但她仍大氣都不敢出,戒備地將小涯劍從袖中摸了出來,一瞬不瞬盯著門口。 堂內明明沒有風,暗處卻有一股看不見的氣流涌動,香案前的三枚小人簌簌響動,仿佛有東西趴在地上對著它們吹氣。 藺承佑閉目誦咒一陣,忽然一抖紅繩,低喝道:“起?!?/br> 三枚小人本來仆倒在地,突然有兩枚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藺承佑中指上的紅繩一下子繃直,顯然另一頭多了重物。 滕玉意背上不知不覺出了一層毛毛汗,只見油燈里的燈忽明忽暗,殿內空氣驟然冷了幾分,掌心一陣發燙,連小涯劍也有了動靜。 陰風漸起,枝葉在門口回旋,伴隨著風聲雨聲,有細碎的潛行聲靠近,乍一聽像有人在門外徘徊,仔細分辨之下,又覺得只是怪風。 藺承佑拽緊紅繩,不動聲色與對方逐力,嗚咽聲高高低低,怪力也大了起來。雖說強行啟動了七芒引路印,但藺承佑對這陣法并不熟悉,完全是依葫蘆畫瓢,法器和金芒印都湊合得很。 照理說只需啟動陣法,亡魂便會被紅繩死死縛住,但他這個陣或許還差了點意思,鬼是招來了,卻死活拖不進來。 “來都來了,不進來坐坐么?”與對方逐力了一小會兒,藺承佑鬢角上的汗滾滾流了下來,因為不敢松懈,話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你們看我像壞人么?別害怕,我是來幫你們的?!?/br> 對方似乎抖了一下,紅繩因而松軟了幾分,藺承佑豈肯錯過這機會,反手一撈便將對方扯了進來。 油燈里的綠焰齊齊一矮,冷意撲面而至,滕玉意看清眼前景象,瞳孔猛地一縮。 紅繩進來了,末端卻在半空中拼命抖動,看上去像是捆住了兩個看不見的人,而那人正試圖從紅繩里掙脫出來。 藺承佑吃力地拽住紅繩:“我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招你們出來絕不是為了害你們。我知道你們沒少受那人的折磨,不想再吃苦頭的話,就別再費心掙扎了?!?/br> 繩索的末端突然靜止在半空中,但仍在微微地抖動,仿佛人因為害怕在哆嗦,卻又無處可躲的樣子。 藺承佑口氣軟和了幾分,一邊緩緩收緊繩索,一邊盯著眼前那虛空的鬼影:“我想幫你們,所以想跟你們打聽點東西,我現在既看不見你們也聽不見你們,稍后我往你們身上撒點東西,那東西對你們無害,但能把你們的形貌和聲音都引出來?!?/br> 繩索顫顫巍巍在半空中抖動,但明顯不再抗拒,藺承佑將對方拉到跟前,揚手撒出手中的灰色粉末。 繩索亂了一下,但并未躲得很遠,粉末洋洋灑灑落下來,勾勒出兩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滕玉意耳畔頓時響起雜亂的呼吸聲,顯然五道也緊張起來。 影子越來越清晰,原來是一男一女。前面那個鬼影高大偉岸,后頭的卻是一位豐滿婦人,只是兩人輪廓都太模糊,壓根無法看清面容。 藺承佑很快撒出第二把顯魂粉,這下子輪廓總算清晰了,但也僅能勉強看出身段和臉型,眉眼卻是萬萬看不出來的。 或許是撒了顯魂粉的緣故,二鬼終于有了響動,它們口中斷斷續續發出怪叫聲,聲音古怪刺耳,有點像夜梟的鳴聲,又有點像幼童的慘叫,一聲比一聲尖利,刺激著眾人的心魂。 滕玉意只覺得那聲音能刮動心上的rou,只聽了一會兒就頭痛欲裂,雖好奇二鬼接下來想說些什么,卻也只能暫時捂住耳朵。 藺承佑不動聲色打量那個高大些的鬼影:“田允德?” 尖叫聲戛然而止,男鬼抖了一下。 “看來是了?!碧A承佑笑了笑,改而看向女鬼,“容氏?” 女鬼喉嚨里仿佛含著一個驚雷,邊吼邊掙扎起來,比起方才的惶惑,明顯帶著滔天怒意。 藺承佑笑著哦了一聲:“對不住,原來是田夫人?!?/br> 女鬼這才安靜下來。 滕玉意目瞪口呆,竟真是彩帛行的田氏夫婦,兇手是彩鳳樓里的人,這兩人卻已經去世一年了,兇手究竟對他們懷著多深的恨意,時隔一年還把亡魂拘來折磨。 欸,好像不太對,藺承佑明明寫了三個人的生辰,卻只招來了兩個人的亡魂,小妾容氏呢?容氏是在后院跳的井,理應也被陣法招來。 “我就長話短說了?!碧A承佑單刀直入,“那人將你們的魂魄羈留在此,是為了用這邪術殘害你們,如不將此人揪出來,你們永遠別想脫身。告訴我那人是誰,為何要這樣對待你們?” 男鬼和女鬼的叫聲陡然一停,兩人像是害怕極了,先是無頭蒼蠅般在地心里轉了轉,隨后瑟瑟地抱作一團。 藺承佑耐著性子道:“你們別怕,無論那人之前怎么折磨你們,只要今晚說出那人是誰,我敢保證,往后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br> 男鬼和女鬼安靜了幾分,突然抬起胳膊,沖自己嘴巴的位置指了指。 藺承佑面色一變:“你們不能說話?” 男鬼窩窩囊囊嗚咽起來,女鬼暴躁地連吼數聲,可惜無論她如何掙扎,最終都只能發出含含糊糊的怪聲。 藺承佑又驚又怒:“那人挖了你們的舌頭?” 二鬼一邊哀嚎一邊將胳膊舉到胸前,示意藺承佑看。 藺承佑似乎怔了一下,滕玉意離得稍遠,待看仔細了,胸口涌起一股nongnong的不適感。 只見田氏夫婦胳膊的末端空蕩蕩的,雙手已被齊根砍去。 藺承佑神色古怪,陽間刑罰折磨的是生者的rou軀,七芒引路印凌虐的卻是亡魂,拔掉舌頭便不能說話,斬斷雙手便無法書寫,縱算田氏夫婦往后輪回轉世,一出生便是殘疾孩子。 此人當真陰狠至極。 他緩緩點頭:“雖然口不能言,但至少你們能聽懂我說話,接下來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說對了,你們就點頭,若錯了,你們就搖頭?!?/br> 二鬼微微點頭,表示聽懂了。 “害你們的那人此刻在不在彩鳳樓?” 田允德和田夫人齊齊點頭。 “可在小佛堂里?” 這回是搖頭。 “此人的姓氏有幾畫?一畫?二畫?” 說到“十二畫”時,二鬼有了強烈的反應。 藺承佑神色一凜:“十二畫?(注2)” 二鬼拼命點頭。 滕玉意迅速在腦海中搜找起來,奈何彩鳳樓人太多,一時竟想不起誰的姓氏是十二畫。 藺承佑后悔自己沒帶一份樓中諸人的名冊來,千算萬算沒算到田氏夫婦一個字都吐不出,若臨時派人去前樓,勢必會破壞陣法,忽然想起懷中有下午剛記下的證詞,名單雖然不全,但沒準兇手就在其中。 他右手牢牢拽著紅繩,左手忙著捏訣,兩手均不得空,只好沖絕圣道:“我懷中有份名冊,快拿出來讓田夫人指認是誰?!?/br> 絕圣擦了把冷汗跑近,知道絕不能碰到油燈和銀釘,便矮身用佩劍小心翼翼探入藺承佑的前襟,撥動了兩下沒摸到,不由有些急切。 藺承佑看一眼絕圣,示意他別急。 絕圣點點頭,好在這回順利碰到了,他沉住氣,輕輕將小冊往外撥拉。 藺承佑趁這工夫繼續問:“那人是為了替容氏報仇?” 田允德似乎呆了一呆,田夫人卻怨毒地吼叫起來,雖然反應不一,二人最后卻一致搖頭。 藺承佑的表情險些裂開,不是為了容氏?。 他啟陣之前一共寫下三個人的生辰,卻只拘來兩名亡魂,從這一點來看,容氏的亡魂早已輪回轉世,而那人也沒想過對付容氏。 其實打從他發現彩鳳樓的兇案與彩帛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就曾想過兇手會不會是為了給容氏報仇,畢竟容氏嫁給田允德后沒少受折磨,跳井究竟是自尋短見還是被戚氏所害,至今是個謎。而今晚發現拘來的亡魂正是田氏夫婦后,他就更篤定自己的這個猜測了。 哪知拘來一問,那人竟不是為了容氏。 莫非田氏夫婦還干過其他喪盡天良的事? “你們跟那人是如何結的仇?” 田允德的身子一震,戚氏似乎也受了極大刺激,躬身抱著自己的腦袋,又開始團團亂轉。 “你們害過他/她?” 這回反應更大,連田允德的鬼影都開始亂晃了。 藺承佑瞥了眼油燈,二鬼被折磨了這么久,神魂早已不全,別說正常交流,稍有刺激就會驚惶不安,只恨油燈熬不了多久,燈一滅,二鬼必然會掙脫陣法逃走。 他轉頭看絕圣,好在絕圣歷練這幾回,行事多少沉穩了些,順順利利拿到了小冊,又將其展開捧到二鬼面前。 藺承佑對田允德道:“如果那人的名字在名冊上,指出來給小道士看?!?/br> 戚氏恍若未聞,依舊抱著腦袋如無頭蒼蠅般亂竄。 田允德卻顫栗地轉向絕圣,一眼瞧見了什么,身影嚇得往后一仰,斷腕猛地指向書冊上的某一處。 作者有話要說:此處卦象分析出自《易經》 2考慮到兇手前面已經出場了,而且現在的習慣都是簡體字,所以兇手的姓氏筆畫也是按照簡體字的筆畫來算的。 第39章 滕玉意的心一下子躥到了嗓子眼,若非不能妄動,早奔到絕圣身邊一探究竟了。 藺承佑緊緊盯著絕圣:“它說的是誰” 絕圣焦急萬分,田允德失了雙手,用斷腕這么一比劃,范圍未免也太大了。 他火急火燎地一戳某個名字:“田老板,你說的是這個人么?” 田允德拼命搖頭,顫抖著把斷腕往前一送,就在這時候,戚氏的鬼影忽然像紙片一般劇烈抖動起來,不顧腰間還拴著紅繩,尖嘯著要跳出陣去。 藺承佑沒提防戚氏突然發難,右手穩住紅繩,另一手斷然飛出一符,可沒等他將戚氏制住,噗地一聲,七盞油燈齊齊熄滅了。 小佛堂頓時漆黑一團,藺承佑心知不妙,飛符點亮身后香案上的蠟燭,火苗抖了抖,眼前再一次敞亮開來。 繩索靜悄悄委頓在地上,田氏夫婦的鬼魂早就遁走了。 藺承佑扯斷手指上的紅繩,起身出了陣:“田允德剛才說的是誰?” 絕圣在名冊上畫了一圈:“斷腕約莫指的這一片?!?/br> 藺承佑凝目一看,圈內共有六個人的名字,沃姬、萼姬、葛巾、賀明生、抱珠、卷兒梨。 明明只差一步就知道是誰了。藺承佑冷哼:“無妨,大不了再來一次?!?/br> 他回身要重新啟陣,眾道忙奔過來阻止:“哎哎,使不得,這可是邪術,世子當心壞了修為?!?/br> 藺承佑蹲下身點油燈:“目下還有許多事沒弄明白,既然知道了兇手與田氏夫婦有瓜葛,索性一次性弄個明白?!?/br> 見天搖頭:“你我修習正道,本就不該沾染邪術,為了查案弄一次也就算了,絕沒有一再啟陣的道理?!?/br> 藺承佑聽到“沾染”二字,陡然一個激靈,他這是怎么了?明知有天大的害處,卻執意要啟陣,方才滿腦子都是如何揪出兇手的名字,旁人攔都攔不住,如此執迷,豈不正是染了邪性而不自知?怪道師尊說“凡是逆天悖理之術,無不暗藏兇險”,他已經足夠防備了,還是險些中招。 藺承佑定了定神,吹滅手中的蠟燭起身,笑了下:“前輩提醒得對,方才是我糊涂了?!?/br> 絕圣和棄智這才松了口氣,滕玉意并不明白為何不能再啟陣,看眾道如此緊張,想來與道法上的禁忌有關,她低頭看向名冊上的名字,揣摩著說:“十二畫——這里只有一個人的姓氏是十二畫?!?/br> 棄智興奮道:“我來看看?!?/br> 突然傻了眼:“欸。萼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