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絕圣也難以置信:“怎么會是她?” 見喜喟嘆:“真看不出來啊,這個萼姬一貫圓滑討喜,背地里竟如此陰狠,看她平日言行舉止,委實看不出身懷絕技?!?/br> 見樂拿肩頭頂了他一下:“喜喜,你這話就不對了,越是內力深厚之人,越懂得如何掩藏。我只奇怪她怎么就跟田氏夫婦結了仇,又為何要害姚黃姐妹倆?” “別忘了萼姬是平康坊有資歷的私妓,彩帛行還在的時候她就住在此地了?!币娤稍秸f眼睛越亮,“這么一說全都對上了,萼姬既認識田氏夫婦,又是彩鳳樓的假母,前后兩對死者,都與她有瓜葛!” 滕玉意咳了兩下:“可是據我所知,樂妓往往都用的化名,估計假母也不例外?!?/br> 藺承佑正研究那根斷掉的紅繩,聽了這話想了想,滕玉意知道的可真多,他長這么大,除了查案和捉妖,幾乎沒踏過平康坊的坊門,她倒好,一來就大手大腳包養了卷兒梨和抱珠不說,對妓伶們的這些彎彎繞繞,似乎知道的還不少。 但她說的沒錯,萼姬未必就姓萼,究竟本名叫什么,還得看了身契才算。 他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銀釘,陣法雖然中途就敗了,但收獲也算不小。 絕圣和棄智:“師兄,你要回前樓嗎?” “我去查查田氏夫婦生前都做過哪些缺德事。你們兩個把地上的東西都收起來,我那個竹笥千萬別給我弄丟了?!?/br> 兩名衙役先前雖未回頭,卻也嚇得不輕,藺承佑走到二人跟前,從懷中取出安神丹給他們服下,口中笑道:“此處不用再照看了,你們下去好好歇一歇?!?/br> 衙役驚魂甫定,點點頭離開了。 滕玉意滿心都是“練劍”,布陣花了大半個時辰,換作練劍的話,足夠她學個一招半式了,藺承佑前腳剛走,她后腳拔劍出鞘:“各位上人,趁酒食還未來,我們先練上幾招吧?!?/br> 眾道本想歇一歇,眼看滕玉意目光炯炯,心知歇不成了,他們不滿地噘嘴,慢騰騰走到條案前。 滕玉意一個激靈,一個老道士噘嘴她尚可忍耐,五個老道士一齊噘嘴,簡直稱得上奇觀。 好在她可以假借練劍轉過身去,不必被強逼著觀賞這副景象。 那邊藺承佑剛走到門口,迎面來了一名衙役:“世子,有位樂妓要見你?!?/br> “誰?” “一位叫抱珠的娘子?!?/br> 她?藺承佑點點頭:“把她領來吧?!?/br> 不一會抱珠在衙役的引領下進了佛堂,她今晚似乎著意打扮了一番,腮上涂了點淡淡的胭脂,嘴唇也比白日更鮮嫩,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裙角,每一步都走得風情萬種,進來突然發現滿屋子都是人,嚇得剎住腳步,等瞄見滕玉意,表情愈加不自在。 她慌亂斂衽:“見過世子殿下?!?/br> 滕玉意奇怪地瞥了瞥抱珠,她該不會以為藺承佑一個人在此吧。 “你要稟告什么事?” 抱珠咬住唇又松開,唇色瞬間變得紅潤飽滿。 藺承佑不耐地蹙眉:“到底有事還是沒事?” 抱珠瑟縮了下,但還是沒開腔。 “看來是沒事了?!碧A承佑笑著點點頭,把臉一沉道,“來人,把這伶人送到大理寺去,無故擾亂官員辦案,按律可以仗二十,先打她個二十板,再不老實另行責罰?!?/br> 抱珠大驚失色,雙膝一矮跪在地上:“奴家、奴家確有要事稟告,沒想好怎么說,絕非存心戲弄世子,求殿下網開一面?!?/br> 她邊說邊一個勁地磕頭,顯然嚇破了膽,五道聽著那“咚咚咚”的聲響,心里頗不忍,這小美人特地打扮了過來,多半存了別的心思,可那又如何,這般絕色,動些歪腦筋也無傷大雅嘛,藺承佑這臭小子空長了一副好皮囊,壓根不懂得憐香惜玉。 藺承佑垂眸看著抱珠:“你最好識相點,如再敢東拉西扯?!?/br> “奴家絕不敢妄言?!北е轭^暈眼花,虛弱地把額頭抵在地上,心里本來存著點念想,這下徹底怕了,“下午世子找奴家幾個去問話,回房后奴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世子今日問小佛堂和那位逍遙散人,其實卷兒梨上個月曾見過逍遙散人一面,不知卷兒梨有沒有跟世子提過這事?!?/br> 藺承佑眼波漾了漾,上個月?逍遙散人半年前就沒再露過面,原來中途竟回過長安。 “她在何處見到的逍遙散人?” 抱珠不敢抬頭,一五一十說了。 那日是初八,萼姬特準抱珠和卷兒梨去菩提寺上香,不巧抱珠身子不爽利,卷兒梨只好同其他小娘子出了門,回來后她悄悄對抱珠說:“主家天天派人去洛陽捉拿逍遙散人,誰知那道士竟藏在長安?!?/br> 抱珠忙問怎么了。 卷兒梨就說:“姐妹們從寺里燒完香出來,順道到酒肆買綠蟻酒喝,我到對面的店鋪替你買桃脯,出來時瞧見一個道士匆匆忙忙走過去,我心想這不是那個逍遙散人么?!?/br> 抱珠聽了嚇一跳,逍遙散人來彩鳳樓時她見過,生得紅臉虬髯,腰間懸著柄長劍,不像尋常的道士,反有點游俠的作派,他那副模樣太不尋常,難怪卷兒梨能一眼就認出來。 “這人不是個騙子么,他在做什么?” 卷兒梨說:“他像是在追蹤什么人,可惜街上人擠人的,一晃就過去了?!?/br> 抱珠忙道:“主家不是恨死了這道士么,快把這件事告訴主家吧?!?/br> 卷兒梨猶豫著說:“這道士看著不像壞人,興許只是云游在外,并非存心騙人錢財,真要被主家抓住了,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要不還是算了吧?!?/br> 二人正商量著,青芝喜滋滋從門外路過,今日不少伶人出門閑逛,青芝也不例外,她懷中還抱著一大包吃食,看樣子收獲不少。她像是聽到了抱珠和卷兒梨的對話,但沒進來追問。 青芝剛走,萼姬就進來了。卷兒梨悄悄和抱珠說:“不知她們聽沒聽到我們說的話?!?/br> 抱珠說:“萼大娘若聽到了,一定會當面追問我們的。青芝就未必了,方才我們聲音不小,我猜她聽到了幾句,這丫頭嘴巴碎得很,準保會向主家攬功的。 結果過了好幾天,賀明生那邊毫無動靜,抱珠和卷兒梨就猜測,要么青芝那日沒留意她們在說什么,要么青芝還沒來得及告訴主家?!?/br> 抱珠說完這番話,抬頭怯怯看了一眼藺承佑。 藺承佑擰著眉思量,這線索至關重要,卷兒梨為何絕口不提。 抱珠似乎猜到藺承佑在想什么,膽戰心驚道:“不瞞世子說,卷兒梨自從被那男妖擄走過一回,精神頭便差了不少,本來極愛說話的一個人,最近總是發呆,奴家有時跟她閑聊,她連我們的事都經常想不起來。奴家估計她并非存心隱瞞,而是真給忘了,求世子看在她病體未愈的份上,莫要怪責她?!?/br> 滕玉意那頭聽見,不由一怔,怪道卷兒梨近日總是呆呆的,原來是被金衣公子嚇壞了,這也不奇怪,誰碰上那樣的大妖不害怕,換作膽小些的,當場嚇瘋都有可能。 棄智心腸柔軟,忍不住插嘴道:“娘子不必擔心,卷兒梨一是魂魄受了驚擾,二是曾誤入幻境,本來需靜心將養,不巧近日又頻繁出事,她這叫失于調養,回頭我們再給她送些安神養氣的符湯,多養些日子就好了?!?/br> 抱珠感激不盡:“多謝小道長?!?/br> 藺承佑看著抱珠:“那日過后有沒人你們面前提起過這件事?” “沒有?!北е閾u頭,“要不是下午世子打聽逍遙散人,奴家未必想得起來,想著或許與捉拿兇手有關,但又擔心卷兒梨忘了,只好斗膽前來稟告了?!?/br> 藺承佑沉吟片刻,又問:“除了卷兒梨,可還有別人在長安見過那位逍遙散人?” “也沒有?!北е橛盅a充,“至少我們倆沒聽說過?!?/br> *** 抱珠走后,藺承佑也去了前樓。 滕玉意學了幾招,漸覺身上的襕袍又膩又重,汗出得太多了,必須回房換件衣裳,于是向五道告了假,打算帶著程伯和霍丘回一趟倚翠軒。 絕圣和棄智追出來:“王公子,我們陪你一起走?!?/br> 滕玉意知道他們擔心尸邪闖進來,一面往前走一面笑說:“我那兒還有些點心,正好拿給你們吃?!?/br> 兩人樂陶陶地點頭,絕圣扳著手指頭數:“棄智,王公子是不是一共學了十二招了?” “十三招?!睏壷翘竦赜趿丝跉?,“還剩二十三招就能練通了?!?/br> 滕玉意笑著瞧他們一眼,沒想到他們對她學武的事還挺上心,照她現在的進度,有望在明日天黑之前練完,只希望中途別再出岔子,否則她白吃苦頭了。 很快到了倚翠軒,四下里靜悄悄的,廊道里有兩名衙役巡邏,伶妓和假母們困守在各自的房間里。 程伯到鄰房等候,滕玉意則徑直回房換衣裳,她簡單梳洗了一下,找了幾包絕圣和棄智愛吃的素點出來,想著五道還在小佛堂里,順道將魚酢等葷點也一并放到托盤里。 收拾好后環顧左右,發現條案上還放著一碟櫻桃脯,滕玉意愣了愣,這東西還是那日抱珠和卷兒梨來時擺出來的,本來早該收起來,后來不知怎么忘了。 她穿過房間徑自開了門,然而心里總覺得不太對勁,程伯等人聽到動靜過來,滕玉意心不在焉對霍丘說:“把這些吃的端到小佛堂去?!?/br> 絕圣和棄智率先沖進房:“別勞煩霍大哥了,我們來吧?!?/br> 霍丘是憨直的性子,笑呵呵正要開腔,不小心看見滕玉意的面色,訝道:“公子,你怎么了?” 滕玉意腳步一頓,扭頭就往廊道另一側走:“我得去前樓一趟?!?/br> 程伯幾個互相一望,驚訝地快步跟上。 滕玉意一到前樓就左右張望:“藺承佑呢?” 衙役并不知道滕玉意的身份,只覺得這小郎君有些古怪。 “藺評事在二樓,這位公子有什么事嗎?” “在下姓王,煩請二位替我傳個話,就說王某有要事要告訴他?!?/br> 衙役有些遲疑,世子和嚴司直從大理寺抱回幾份案卷之后,吩咐他們在樓下等候萬年縣法曹參軍,自己則一直則待在二樓查東西,他們好心買了胡餅和熱湯上去,結果吃了個閉門羹。 “藺評事未必肯見你?!毖靡坶_口,“你在此處等一等,我上去問問?!?/br> *** 藺承佑背靠月洞窗站著,眼睛卻看著手中的畫像上,賀明生雖是商賈出身,畫工卻不差,這畫上的逍遙散人與抱珠的形容幾乎一致,個子高壯,濃眉虬髯,著緇衣、踏芒鞋,乍一看頗有些狹義之氣。 賀明生一共畫了四幅,其中一幅此刻正在金吾衛和彍騎手里,另外兩幅則分別送到了兩處城門,不出一個時辰,城里城外便會布下天羅地網,只要這道士露面,立即會被人捉拿。 “不查不知道?!眹浪局痹跓粝聦χ鴷揽嘈?,“原來六個人里竟有三個人的姓氏是‘十二畫’,卷兒梨的本名叫瓊芩娃,萼姬本名姓覃,葛巾本名姓董?!?/br> 藺承佑接過話頭:“還有抱珠,她被人撿到時已是孤兒,被人買下之前一直沒有名姓?!?/br> 嚴司直認真地加上抱珠的名字,順手要劃掉賀明生的名字:“看來此事與賀老板無關了?!?/br> 藺承佑卻說:“慢?!?/br> 嚴司直一驚:“怎么了?難道賀明生也是用的假名?” 藺承佑皺眉:“早先我已經令人去洛陽查過他的底細,他阿爺是洛陽巨賈,身份背景沒什么問題。但他畢竟是此樓的主家,無論是長期在小佛堂布陣法還是殺人后掩藏證據,他行起事來比樓中其他人要方便得多?!?/br> 嚴司直點了點葛巾的名字:“葛巾毀容之后總在房里養傷,論理更沒有殺人的可能?!?/br> 藺承佑思忖這道:“可她有殺人的動機?!?/br> “動機?”嚴司直訝道,“她連自己是被青芝和姚黃給害的都不知道,如何——” 忽然暗暗一驚,這僅是葛巾的一面之辭,也許她早就知道是誰害的自己,那晚卻故意當眾做出那樣一場戲,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彩鳳樓沒人比她更恨姚黃姐妹了。 嚴司直驚疑不定:“那……看來只有卷兒梨和抱珠嫌疑最小了?!?/br> 藺承佑卻又道:“不覺得卷兒梨癡呆得有些過分了么?” “你懷疑她是裝的?”嚴司直目光掠過逍遙散人的畫像,“也對,今晚抱珠的話也證明了卷兒梨一直在隱瞞重要線索,但她一個胡人,怎會與越州的桃枝繡坊扯上關系?” 藺承佑來回思量一番,走到矮榻前仰天躺下,兩晚沒合眼了,他委實乏得慌:“先不想了,橫豎洪參軍還沒來,我先瞇一會兒?!?/br> 剛闔上眼,外面就有人敲門。 藺承佑沒睜眼:“何事?” “有人求見藺評事,說有要事要稟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