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滕玉意心幾乎從胸口蹦出來:“你既是棄智,應當知道我為何會來此處?!?/br> “知道知道!”棄智拼命點頭,“你要師兄幫你解開煞靈環?!?/br> “我們第一回見面是在何處?” “紫云樓。不不,紫云樓里的攬霞閣。你和師兄商量要把樹妖吃了,又嫌樹妖的皮rou太糙?!?/br> 滕玉意奔過去:“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被困在此處?” 棄智急聲道:“我力氣不夠了,待會再細說。滕娘子,妖物就在附近,無論它說什么做什么你都當作沒看見,先把我扯出來再說?!?/br> 滕玉意這才發現棄智身后并不是廂房,而是一間煙霧繚繞的庭院。 里頭的酒客早不見了,庭院里荒煙蔓草,透過輕紗般的霧氣,隱約可以見到院子當中有口井。 她不敢多看,究竟是什么妖異,竟轉眼將廂房變成這副光景。她抱著棄智水桶般的腰,使勁往后拖,然而拖了半天棄智紋絲不動。 滕玉意氣罵:“你一個茹素的小道士,干嗎吃得這么胖?” 棄智額頭上滿是汗珠,哭道:“我、我不是故意吃這么胖的?!?/br> 忽又回過神:“不對不對。滕娘子,現在跟你抗衡的是妖力,與我胖不胖沒關系。要不你把我的鎮壇木取出來,就在我前襟里?!?/br> 滕玉意顧不上擦汗,探手去摸,背后突然掠過一道涼風,有個男人的嗓音遠遠飄來:“小娘子,你在做什么?” 滕玉意渾身一個激靈,忍不住回頭看,就看見一位三十左右的俊俏郎君遠遠踱來。 這人頭上簪著一朵芍藥花,目光纏綿,笑容淺淡,可不就是早前她看到過的那個男子。 男子手中拿著一條綠萼色的女子畫帛,邊走往放在鼻端聞嗅,仿佛畫帛上藏著什么香味,讓他愛不釋手。 滕玉意只覺得那畫帛眼熟,想起是卷兒梨之物,不由大吃一驚。 棄智一看見那男人臉色就發白:“滕娘子,快閉上眼睛。別看它別聽它,趕快把我的鎮壇木取出來才最要緊?!?/br> 滕玉意把眼睛閉得死死的,哆哆嗦嗦摸向棄智的前襟。 怎奈棄智為了不被拖進去,幾乎把整個前胸都貼在門框上,鎮壇木早不知被推擠到何處去了,她越摸越著急。 那男子越來越近,口中笑道:“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幫你?” 這人嗓腔柔情蜜意,恍惚有種奪人心魄的能力,滕玉意心神一蕩,心知不妙連忙罵道:“棄智,快想辦法!” 棄智幾乎是吼起來:“快跟著貧道念:天地,所以可行而不可宣也。大圣,所以可觀而不可言也?。ㄗ?)” 剛念了一句,耳邊的濁音驟然消失,滕玉意回過神來,緊接著摸索棄智懷里,很快摸到一塊yingying的木板:“找到了!” 棄智大喜:“快把它塞到我嘴里?!?/br> 滕玉意依言做了。 棄智咬破舌尖,喉嚨里嗡嗡念咒,運足了內力正要把鎮壇木噴到那男子身上,不料一下子,鎮壇木竟在他口中裂做了兩半。 滕玉意目瞪口呆:“!” 估計是剛才被棄智的胸膛壓得太久,不小心壓裂了。 棄智哭喪著臉吐出兩塊碎木:“都怪師尊太摳門,早說了要換致密堅實的花梨木,師尊只肯用最便宜的柳木,這下好了,我也沒法子了,嗚嗚嗚嗚……” 滕玉意急得拍他的頭:“哭有什么用,你身上還有什么別的法器,我幫你拿出來?!?/br> 棄智絞盡腦汁想招,可就在這時候,那男子已經走到滕玉意背后,他似乎耐性耗盡,扣住滕玉意的肩膀,笑著要把她和棄智一道推入房中:“進去吧,晚生會好好款待娘子的?!?/br> 滕玉意暗中抓緊袖籠中的東西,不等男子發力,回身一股腦摔向男子的面門:“誰要你款待!” 她甩出的是剩下的幾張五美天仙符,料著這東西既然能識別妖氣,總歸有些除祟的效用,誰知那男子輕輕吹一口氣,符紙頃刻間碎成了齏粉。 “沒用的?!睏壷瞧此辣ё¢T框,“方才我都用過了,它道行太高,這些給它撓癢癢都不夠,為今之計,只能等——” 滕玉意打斷他,再次探向袖籠里:“這東西就算沒什么法力,至少能讓它分神,拖得一刻算一刻?!?/br> 她胡亂摸著摸著,胸口突然一陣冰涼,符紙不知不覺被扔完了。 棄智吼道:“滕娘子,莫怕,我是三清金童,那妖怪不敢隨便靠近我,所以才設了這迷魂陣,但我天生有引雷辟邪之能,就算我們被拽進去,一時半會我們死不了,你只需抱緊我,等師兄來了就好了?!?/br> 男子似乎很愛潔凈,慢慢撣凈身上的余灰,這才抬起手來,重新扣住滕玉意的肩膀:“娘子也太不解風情了,我誠心相邀,你怎舍得一再推搪?!?/br> 滕玉意估摸著逃不掉了,情急之下甩出袖籠里最后一樣東西:“既要登門做客,我送公子一樣好東西?!?/br> 那是一支光禿禿的筆,東明觀的道士硬塞給她的,雖然屁用沒有,至少能嚇唬嚇唬妖物。 話未說完,滕玉意已經把那支筆戳到男子面門上,男子抬手抓住筆桿,想再調笑幾句,忽然像是被火燙著了似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本是面白如玉,被戳中的那一半臉居然開始蛻皮,有如漆塊剝落,露出里頭青灰色的脈絡。 滕玉意心中震恐,萬萬不到這禿筆居然有些用處。這一擊不輕,居然讓男子遲遲無法動彈。他身子開始痙攣,表情也變得猙獰。 滕玉意不敢再看,扭頭抱著棄智往后一拉,或許是妖物自顧不暇,這一回她竟把棄智給拽了出來。 棄智一個鯉魚打挺,拽過滕玉意:“快跑!” 兩人剛跑了幾步,身后陰風翻涌,男子呼嘯著追了上來,速度快如疾風,眼看要抓上滕玉意的肩膀。 滕玉意有些絕望:“除了跑,你還有沒有別的招術了?” 棄智埋頭跑得飛快:“能用的招數早都用了,趁結界破了,跑才是上策?!?/br> 男子在后頭陰惻惻地笑,滕玉意越發覺得危懼:“可我們根本跑不過它,我剛才狠狠得罪了它,被它抓到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br> 棄智拼命搖頭:“滕娘子,我不會讓它先抓到你的?!?/br> 這時背后一涼,陰戾的氣息劈天蓋地席卷而來,滕玉意吼起來:“你如何保證?” 果不其然,男子不抓棄智,徑直扣上滕玉意的衣領,口里涼絲絲地吐著氣,噴灑到肌膚上,如冰似霧。 滕玉意打了個哆嗦,轉頭罵道:“你這妖物好不講究,我是女子,他是孩童,你專挑弱不勝衣之人下手,自己不覺得沒臉么,你真有本事的話,為何不敢去找底下的那個老道士?” 說時遲那時快,樓梯忽有人喝道:“老道來也,找我何事?” 那人身手矯捷,腳踏闌干縱上來,拂塵一甩,劈向那男子。 男子來不及躲開,只得硬接這一招,哪知來人本事遠比他想的要高,男子被打得慘叫一聲,丟下滕玉意,迅速消失在濃霧里。 老道士抬手一撈,接住了滕玉意,另一手從腰間扯出銀鏈,叮的一聲劈向廊道中的濃霧,眼前倏忽顯現出一條的狹長甬道,盡頭暗黑冷寂,仿佛直通幽冥。 老道正要把懷里的滕玉意扔給嚇呆了的棄智,滕玉意猛地揪住他的前襟:“世子,我剛才救了你師弟一命,足夠抵過了吧,快幫我把煞靈環解了,不耽誤你們捉妖我馬上就走?!?/br> 早在樓下時她就起了疑心,近看之下越發確定,這老道經過一番打斗,前襟松開了些,頸項上的肌膚白凈,分明還是位少年郎君,加之他穿宮制的紡花葛紗料襌衣,道術又了得,想來想去,只能是藺承佑了。 第19章 藺承佑看了看懷里的滕玉意,笑道:“原來滕娘子早就認出我了。你救棄智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兩下里扯平了,何來抵消一說?!?/br> 說著把滕玉意拋到棄智圓鼓鼓的身軀上,棄智一時不防,又被壓倒在地:“哎喲!” 滕玉意又驚又怒,扭頭望去:“藺承佑?!?/br> 然而面前哪還有人,藺承佑眨眼就消失在廊道里。 兩人忙著從地上爬起,不過一晃眼的工夫,廊道喧鬧起來,廂房內的醉客踉蹌拉開門,美姬們捧著盤饌魚貫而出,陡然瞧見滕玉意和棄智,眾人皆是一驚。 棄智忙對滕玉意說:“別覺得奇怪,我們其實還在原地,只不過師兄破了那妖物的迷魂陣罷了?!?/br> 滕玉意看看周圍,果真一切如常,胳膊一動,那支禿筆還在自己手中,她撣了撣衣袍上的灰,一把捉住棄智的衣袖:“你隨我下樓,我這就駕車帶你回青云觀,既是你們青云觀的招術,你現學也來得及,馬上給我給開煞靈環,我和你們青云觀從此各不相干?!?/br> 棄智張口結舌,滕娘子面上愛笑,實則喜怒不露,這下子連眉毛都豎起來了,可見動了真怒。 “王公子,你先別生氣,這法術對功力要求奇高,我和絕圣暫時沒資格習練。哎、哎——”棄智跌跌撞撞下樓梯,沒想到滕娘子看著嬌弱,力氣委實不小,“師兄為了歷練我,一開始也沒露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估計他也不清楚,等我把來龍去脈告訴他,他一定會給滕娘子解咒的?!?/br> “不敢勞煩貴師兄?!彪褚鈿庑?,“還嫌此番折騰得不夠么?你們師兄弟怕不是我的克星吧,方才我可是差點連命都丟在這了!” 棄智紅著臉賠罪:“滕娘子,你先松手,你救了棄智一命,棄智沒齒難忘,今晚無論如何幫你解開煞靈環,就算被師兄關三個月禁閉我也認了?!?/br> 關三個月禁閉?這兩者之間有關系么? “這樣的話我可聽夠了,說得天花亂墜又如何,我的翡翠劍至今還是一件廢品,你師兄太可惡了?!?/br> 棄智撓了撓頭,這可如何是好,滕娘子看來已經深恨師兄,師兄自是不怕旁人恨他,可是這樣一來,他就更不好從中斡旋了。 迎面撞上萼姬和抱珠,二人游目四顧,分明在找什么人。 抱珠無意間一仰頭,頓時又驚又喜:“娘,快看,王公子!” 萼姬三步兩步沖上來:“王公子,你們好好的兩個人,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你把卷兒梨帶到何處去了?我們娘兒倆找了一大圈,還以為你們從窗子跳下去了?!?/br> 說著往滕玉意身后張望,只看到一個九歲左右的小郎君,哪有卷兒梨的身影。 萼姬和抱珠瞠目結舌:“卷兒梨呢?” 滕玉意怔了怔,忽然想起剛才迷魂陣中所見,那妖異手中把玩著一條女子的畫帛,正是卷兒梨之物,原以為是那妖怪故弄玄虛,看來卷兒梨果真出事了,她面色微沉:“卷兒梨什么時候不見的?” 萼姬霎時白了臉色:“公子莫要說笑,卷兒梨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br> 棄智察覺不對,忙問:“這位叫卷兒梨的娘子剛才也在二樓么?” “是啊?!陛嗉幕乓鈦y,“就在廂房外頭,一眨眼就不見了。王公子,你別跟奴家開玩笑,是不是你把卷兒梨藏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樓下沸反盈天,一行人闖了進來,也不知什么來頭,廟客們竟未攔得住,這群人風馳電掣,急步走到大廳里,二話不說徑直上樓梯,看見滕玉意才愕然停步。 滕玉意迎下去:“霍丘?!?/br> 霍丘拱了拱手:“公子突然不見了,小人擔心出事,便將左右的護衛都緊急召集來了?!?/br> 萼姬瞧見這陣勢,不免又驚又懼,王公子和她的下人不像是在開玩笑,莫非王公子之前是真失蹤。 滕玉意這才對萼姬說:“實不相瞞,我們剛才撞見了一些怪事,但卷兒梨當時不在我們身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失蹤了。我估計她現在兇多吉少,要救她得盡快想法子,此處人多,我們先到外頭商量法子?!?/br> 抱珠慌忙點頭,她與卷兒梨本就情同姐妹,萼姬還指望卷兒梨替她賺來大筆銀錢,也是焦灼不安。 一行人很快出了樓。 門口依舊圍著那堆人,一個個翹首企足:“老神仙進樓這么久了,怎么還不見出來?” 霍丘在前帶路,路過一間旗亭,絕圣突然從里頭跑出來,一徑到了跟前,急聲道:“棄智,你沒事吧!” 棄智奇道:“絕圣,你怎么會在旗亭里?!?/br> 旗亭里坐著那位花枝招展的假母,她眼看絕圣跑出去,正用目光好奇追隨他的背影。 滕玉意吩咐霍丘道:“犢車上坐不下這么多人,你去另開一家旗亭吧,我有話要問萼姬?!?/br> 霍丘很快回轉,把一行人領到旗亭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