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絕圣一進去就把棄智拉到一旁:“我聽到你放令箭就往樓里闖,結果被樓下一個老道士攔住了,你猜他是誰,不對,你早該知道他是誰了吧?!?/br> “知道,滕娘子也知道了?!睏壷前逊讲诺氖潞喼闭f了說,“師兄為何讓你在那家旗亭待著?那婦人是誰?!?/br> “也是彩鳳樓的假母,師兄跟滕娘子想的一樣,說要知道真相,還得從彩鳳樓里的人下手,因此才扮成游方道人,來此慢慢套話。剛才那假母已經被師兄哄得暈頭轉向了,一口氣把樓里的怪事說了不少,可惜還未說完,師兄就聽見了你放令箭,他讓我繼續去套婦人的話,自己去樓內救你了,師兄現在何處?” “師兄闖進了妖異的結界,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來,剛才樓里丟了一位樂姬,估計是被那妖異擄走了,我才跟那東西交了手,妖力不是一般的高,?!?/br> 滕玉意聽得直皺眉,看樣子藺承佑一時半會出不來了,她此時負氣離去,睡下后又會做那綿長的噩夢,不出幾日定會大病一場,這也就罷了,如今卷兒梨又落入了那妖異的手中,她并非善心泛濫之人,只是她才答應保卷兒梨半年平安,轉頭就出了事,這時候掉臂不顧,似乎有些欠妥。 正思量間,絕圣向萼姬正式介紹了自己的道士身份,然后正色道:“你要救卷兒梨娘子的話,就得把樓里到底出過哪些異事統統說出來?!?/br> 萼姬目光閃閃,抬手一指對面旗亭里的假母,悄聲問絕圣:“道長,沃姬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絕圣肅容道:“你說你的,她說她的,都到了這時候了,別以為不說這事就跟你沒關系?!?/br> 滕玉意這才開了腔:“看這架勢,今晚的事還只是個開端,往后說不定還會有更多人遭殃,你別忘了,前有被厲鬼毀容的葛巾,后有無故失蹤的卷兒梨,只要你在彩鳳樓一日,下一個隨時可能會輪到你?!?/br> 萼姬前面還算沉得住氣,聽到滕玉意的話終于坐不住了,她挪了挪身子,強笑道:“我們主家膽小怕事,要讓他知道奴家多嘴,奴家就別想在平康坊混下去了。公子和兩位道長行行好,可千萬別說是奴家說的?!?/br> 她清清嗓子:“其實彩鳳樓開張之際,我們店家就請術士來看過,那術士是洛陽來的,據說法術高強,記得當時術士看過之后,令人在后院西北角挖了地窖,還說要供奉一尊蓮花凈童寶像用來鎮邪,術士說得仔細,連挖幾尺深都交代了。主家一一照做,但是后來……” 滕玉意摸了摸胡子,這說法倒是與抱珠卷兒梨有出入,抱珠和卷兒梨只知道有高人幫著鎮宅,并不清楚這些細末之處。 萼姬不安道:“匠作們拿了圖紙照著施工,起先是絲毫不差,結果有一回,匠作中有兩位大匠多喝了些酒,第二日上工的時候頭暈眼花,不小心誤砸了底下一塊石頭,那石頭埋得深,明顯超過術士規定的深度?!?/br> 絕圣和棄智對了個眼,忙問:“匠作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們主家?” 萼姬搖頭:“匠作們一是覺得,只是砸裂了一條淺紋,并未動搖地基,想來并不相礙。二是怕惹惱店家,萬一主家不肯給他們工錢,他們豈不白忙一場,所以也就瞞著未說?!?/br> 滕玉意哼了一聲:“先不說到底有沒有掛礙,你又是怎么知道這事的?” 萼姬用團扇掩住嘴,拋了個媚眼道:“領頭的匠作是奴家的相好,那一夜他來奴家寢處,情濃之際對奴家吐露了幾句?!?/br> 絕圣和棄智渾身一個激靈,滕玉意咳嗽一聲:“你既知道了,有沒有把這事主動告訴你們主家?” “沒有?!陛嗉穆暤?,“奴家不是不想說,可要是說了,主家一定會去找奴家男人的麻煩,男人知道我多嘴,也會惱奴家,到那時候奴家豈不是兩頭不討好。但奴家提醒過店家,說樓里又開始鬧鬼了,不如再去洛陽把那位高人再請來看看,究竟哪兒有問題,高人一看不就知道了,后來主家果真去洛陽找過幾回,可惜都未能再見到那術士,主家懷疑那術士是騙人的,正盤算著去報官呢?!?/br> 絕圣和棄智面露不滿,滕玉意看著二人:“兩位道長怎么看?” “光聽萼大娘這么說,我們也沒法下定論,但既然那位術士規定了只能挖幾尺,必然有他的道理,究竟怎么回事,只能親眼去看看了?!?/br> 棄智就問萼姬:“那地窖在后院的何處?” 萼姬道:“西北角,對著伎人們的寢處,后苑門口有廟客把守,輕易不好進去,奴家帶你們進去看倒是可以,只是你們最好像王公子這樣,扮成恩客……再花些酒錢?!?/br> 絕圣和棄智暗暗鄙夷,這婦人不過老實了一陣,轉眼就故態復萌,此舉無非想訛他們的酒錢,但要是不依她,會不會真不肯帶他們進去。 棄智偷眼看滕玉意,其實滕娘子一定有辦法,可滕娘子才在樓里遭受一番驚嚇,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她了。 誰知滕玉意竟笑道:“這有何難?今晚成王世子也來了,除祟便是他的主張,這兩位小道長是他的師弟,既要裝成恩客進去,你只需將小道長花的酒錢記在成王世子名下即可?!?/br> 絕圣和棄智傻了眼。 “這就開始張羅吧,把你們彩鳳樓上好的酒食呈上來,貴店最貴的酒是哪一種?” 萼姬笑顏逐開:“最貴的就是龍膏酒了,平日來我們彩鳳樓的客人那樣多,只有真正的貴人才點得起此酒,價錢么,一百緡一小盅?!?/br> 滕玉意眼都不眨:“先來他個一大壺吧,忙了這許久,兩位小道長估計早就餓了?!?/br> 絕圣和棄智有些踟躕,轉念一想,他們沒錢,師兄很有錢,一頓酒錢對他來說估計不算什么,這個萼姬滿肚子盤算,不肯給她點好處的話,興許真不能及時進后苑察看。 “那就……那就照王公子說的辦吧?!?/br> 萼姬屁顛屁顛離去:“知道了,酒菜馬上就來。還好主家不在,后院也比平日容易出入些,公子和兩位道長且稍等,奴家這就去里頭安排?!?/br> 過不多久,一行花枝招展的姬妾捧著酒食過來,一眨眼的工夫,桌上便布滿了豐潔香饌。 絕圣和棄智還有些發懵,嘴里卻忍不住道:“那個……王公子,你剛才受了一番驚嚇,吃些酒食壓壓驚吧,別、別跟我們客氣?!?/br> 滕玉意滿臉謙讓:“這可是你們師兄請你們吃的,王某不敢失禮,在席上作陪即可?!?/br> “你要是不吃的話,我們也吃不下?!苯^圣一邊說一邊起身把碗箸硬塞到滕玉意手里。 滕玉意勉為其難接過碗箸:“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很餓?!?/br> 她揭開酒壺,只覺異香撲鼻而來,二話不說抿了一口龍膏酒,果然芳辛酷烈,暗道這酒貴有貴的道理,一氣飲了小半壺方覺得過癮。 萼姬看滕玉意喜歡,趁機又上了一壺,這舉動正合滕玉意心意,她怡然喝了三壺才罷休。 酒足飯飽之后,萼姬說:“奴家已經打點好了,我們從后門進去,這樣更不打眼,兩位道長換上這衣裳,速速跟奴家走吧?!?/br> 經過剛才那番驚嚇,滕玉意并不想跟著進去湊熱鬧,于是對絕圣棄智道:“卷兒梨就交給你們了,憑你們師兄的本事,救人自不在話下。作法的事我不懂,我就不跟著進去了?!?/br> 說罷拔腿就走,卻被棄智拽住了衣袖,滕玉意奇道:“這是做什么?” 棄智低聲道:“王公子救了我一命,我答應過要幫你解開煞靈環的。你這時候走了,我就想不出法子了。你且信我吧,我一定會說到做到的?!?/br> 滕玉意想起兩人方才差點就進了妖怪肚子,往后扯袖子:“我信你?我還想再被妖怪追一回嗎?” 棄智滿臉羞慚,然而死活不肯松手,好說歹說,硬把滕玉意給拖進了樓。 到了彩鳳樓的后苑,萼姬跟看門的幾位彪壯大漢打聲招呼,領著滕玉意等人入內。 “那地方在寢房們的后排,奴家們自從知道那地方有供奉,平日很少到那邊去?!?/br> 滕玉意邊走邊打量,不怪彩鳳樓能在短時間內聲名鵲起,前頭峻宇雕墻也就罷了,后院也是玉欄朱楯,夜風迎面拂來,吹得階前的芍藥花叢沙沙作響,就是越往前走,風里越有種寒涼之感。 萼姬瑟瑟撫摸自己的雙臂:“公子,道長,你們不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么?” 絕圣緊張地打量左右,忽然瞥見前頭縱出來一條身影,萼姬也都看見了,嚇得正要慘叫,幸而棄智提前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咦,好像是個道士?!?/br> 絕圣目力也比常人好,疾跑幾步,低喚道:“老道長,是你么?” 那人掠過樹梢,翻身躍下來,手中拿著一柄拂塵,正是扮作老道的藺承佑。 棄智和絕圣大松口氣,圍上去:“老道長?!?/br> 藺承佑一甩拂塵:“乖乖,這妖異好生了得,老道我險些沒逃出來?!?/br> 萼姬詫異打量老道,不是說成王世子來了嗎,眼前怎是一位不太正經的落魄道士。 藺承佑問棄智和絕圣:“你們怎么找來了?” 棄智和絕圣回身一指:“滕娘子把這位叫萼姬的假母叫到一邊,連嚇帶哄費了一番周折,萼姬吐露了一些事,我們就找來了。師兄,你怎么在此?” 藺承佑望向滕玉意,滕玉意也淡淡望著他。 藺承佑不動聲色打量滕玉意,那一大包癢癢蟲占地不少,藏在身上總能露出痕跡,她穿著胡人衣裳,但袖子和靴子都不像藏了東西,身邊那個護衛非但一身勁裝,手里連個包袱都未提,可見她今晚雖過來找他解咒,卻壓根沒把癢癢蟲帶在身上。騙了青云觀的東西不肯歸還,就這樣還指望他解開煞靈環? 本來要幫她解咒了,瞬間又改了主意,笑了笑道:“這里藏著那東西的老巢,我剛才在院子里找了一圈,發現此地像是多年前被人布過大陣,不知何故陣法出了罅漏,目前已經鎮不住底下那東西了,不過我找了許久,暫未找到陣眼?!?/br> 絕圣和棄智急聲將方才的事說了。 藺承佑嘖了一聲:“你們什么時候能學會說重點?這么重要的事,為何不早說?” 棄智又說到卷兒梨失蹤:“師兄,你在結界里可看到了一位胡人長相的小娘子?!?/br> “沒瞧見?!碧A承佑沖萼姬招手,“那塊被砸壞的石頭在何處,快給我們帶路?!?/br> 萼姬近了打量老道,才發現他身上氣息清幽,雙手更是修長干凈,說話時笑容可掬,哪像邋遢之人。 她生就一雙老辣的眼睛,隱約猜到他就是那位成王世子,雙腿莫名發軟,眼睛再也不敢亂轉,低頭領著他們往前走,柔聲道:“請隨奴家來?!?/br> 棄智忙追上去:“師兄,王公子她的劍——” 藺承佑打斷他:“眼下救人要緊,不相干的事稍后再說?!?/br> 萼姬惶惑點頭:“卷兒梨只怕兇多吉少,還請道長快幫著找人?!?/br> 棄智咬了咬唇,無奈看向滕玉意。 滕玉意瞥了眼藺承佑的背影,就知道他會故意刁難她,留在此處兇多吉少,既然暫時找不到機會,不如先出樓再說。 她瀟灑地扭頭就走,口中對霍丘道:“沒我們的事了,走罷?!?/br> 哪知剛走幾步,棄智又奔過來拽住她:“王公子,你不能走?!?/br> 這回輪不到滕玉意罵人,藺承佑停下腳步,詫異看著棄智:“你要做什么?” 棄智橫下心不讓滕玉意走:“要救卷兒梨的話,是萬萬少不了王公子的?!?/br> 滕玉意使勁往后扯袖子:“我又不會道術,你拖著我做什么?今晚我可是受夠了,你要是再不放開,我可就不客氣了!” 霍丘起先只當滕玉意說笑,因此并無舉動,這回看小主人動真氣,二話不說就拍向棄智。 棄智忙著拖拽滕玉意,無暇顧到后頭,絕圣離得最遠,一時也趕不到,眼看霍丘的掌風要拍上棄智了,斜刺里探來一臂,一下子扣住了霍丘的手腕。 霍丘吃痛,心知這人功力匪淺,欲要還手,抬眼才發現是藺承佑。 “世子——” 藺承佑眼睛里毫無笑意:“他是我青云觀的人,犯了錯自有我管教,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在我面前撒野?” 霍丘大驚之下往回抽身,藺承佑面色一沉,順勢往他胸口襲來,這一招力如橫刀,霍丘險險往后一縱,幸而內力不低,僥幸避開了這一擊。 兩人只過了這一招便分開了,滕玉意看得心驚rou跳,唯恐霍丘吃虧,橫了藺承佑一眼:“霍丘,不必與他糾纏,我們走?!?/br> 誰知棄智依舊不肯松手,他眼淚汪汪望著滕玉意:“王公子,求求你信我一回,求你千萬別走,你再多留一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br> 藺承佑面無表情道:“放開王公子,過來?!?/br> 棄智死活不肯撒手。 這時只聽前方傳來一聲異響,藺承佑耐心告罄,轉身往前走,厲聲道:“再敢分不清好歹,回去自領半年禁閉!” 絕圣急得跺腳:“棄智,道長生氣了,快放王公子走吧。王公子不愿意留下,你何必強人所難?” 滕玉意使勁掰棄智的手指,棄智含淚搖頭,那頭萼姬戰戰兢兢領藺承佑到了前頭,棄智抬頭看了眼,使出全部內力拖著滕玉意往前走。 滕玉意心中驚疑不定,被棄智拖著走了兩步,干脆在身后對霍丘揮了揮手,打過這幾回交道,她知道這兩個小道士都是心慈面軟之人,相比之下,棄智尤其穩重,突然這樣失態,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于是由威逼改為哄勸:“你到底要做什么嘛?不方便大聲說沒關系,小聲告訴我也可以?!?/br> 棄智只顧搖頭,拽著滕玉意趕上藺承佑等人。 萼姬把一行人領到園子深處才停步,再往前就是一處清凈的小佛堂,棄智估摸著滕玉意暫時不會跑了,終于肯松手了,自己卻躲到暗處,不知做什么去了。 滕玉意益發覺得不對,揚聲道:“棄智道長?” 棄智在那頭悶聲道:“我無事,王公子,你再等一等?!?/br> 萼姬推開供奉著金童的那扇門,怯怯對藺承佑道:“地窖的入口在里頭,就在供案后頭,當時匠作就是在地窖處挖到的巨石?!?/br> 藺承佑環顧四周一圈,邁步上了臺階,將長袍束在腰間,對絕圣和棄智道:“此地妖氣重得很,你們隨我進去,老規矩,一個守坎位,一個守巽位,待會聽到我發令,你們就拋出盤羅金網?!?/br> 絕圣立刻應了,棄智卻顫聲道:“道長,我跟不成了,我小指斷了,捏不得決也握不住劍,得找人替代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