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顧淵掃視人群一圈,最后無奈地看著顧桓,“四弟,你的看法呢?” 顧桓似是再三衡量,終于皺了皺眉,不卑不亢地道,“臣弟雖然也擔心皇兄的身體,但皇兄說得在理,皇族尊嚴與穩定民心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為人子孫者,切不可讓祖先們的容身之所坍圮傾塌而不作處理,否則就是不孝,不孝之人何以治天下?臣弟認為,皇兄確實應該親自前去?!?/br> 得了支持,顧淵顯然很滿意,微微勾起唇角說道,“那便吩咐下去,內務府須在三日內準備好一切出行事宜,三天后,朕親自去皇陵走一趟。與此同時,朕會告訴皇后選出今年祭祖祈福的后妃來,朕去皇陵的同時,凈云寺也應該有人去祈福。朕要告訴天下子民,我宣朝乃是受皇天庇佑,決不允許有心之人借此機會大放厥詞?!?/br> 在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那聲音整齊洪亮,將整個宣明殿都充滿了。 另一邊,皇后的景尚宮里,挑選宮妃前去凈云寺祈福的事情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凈云寺位于京城七百里外的映湖山中,地勢險峻、位置偏僻,但因著宣朝第一個皇帝便是在那里出家退位的,因此凈云寺反而成了國寺。 前去祈福的習俗每隔兩年都要進行,只是這是個苦差事,路途遙遠不說,聽說因為凈云寺的位置太高,后面的那段路不能通行車輦,必須親自下去登山才行。寺里粗茶淡飯,潮濕冷清,生活條件也遠遠比不上宮中。 后宮里的妃嬪一個個嬌生慣養的,哪里吃的了這個苦?雖說代表皇族祈福聽上去是個風光事兒,但光從前些年去過凈云寺的那些妃嬪嘴里,就能知道為了這個表面上的風光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再加上此去云山寺,一去就是半個多月乃至一個月,在這宮里如花似玉的女子多如繁星,每一天都可能有新人取代你的位置,焉知等你回來以后,皇上還會不會記得你是誰? 因此這些年來,妃嬪們幾乎是能避則避,誰還愿意挑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苦擔子呢? 聽說頭幾年,皇后親自去過,沐貴妃也去過,修儀和蔣充儀都去過。但后來的幾年里,高位妃嬪沒人愿意再吃這個苦,總是百般推脫,沐貴妃同那幾個去過的更是打死都不愿再去,因此也有沈芳儀這等位份并不高的妃嬪去過。 今年皇后一提出這件事兒,往日里誰也不認輸地唇槍舌戰的女人們一下子都沉默了,好像一開口就會攤上這苦差事似的。 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女人,皇后的臉色有些難看,如今宮里諸事不順,正是需要人出力的時候,偏偏沒人愿意主動請纓。 “平日里你們一個個總說自己對皇上多么用心,如今需要你們了,就唯恐躲不過去,這是要本宮親自去么?”皇后的聲音有些微慍,素來和氣的眉眼都變得凌厲起來,“那也好,本宮就親自前去祈福,這后宮還是交給你們打理算了?!?/br> 沐貴妃一聽這話,當然不樂意了。眼下錦裳的事情還沒有結果,自己為了避嫌,還不能插足后宮之事,若是皇后就這么走了,這后宮該交給誰? 于是她主動開口道,“六品之上的妃嬪很多都已經去過了,這樣風光的事情自然要讓給還未曾去過的人,大家都該幫皇上和皇后娘娘出分力才是?!?/br> 眼珠子在眾人之間輕飄飄的轉了一圈,最后落在容真身上,容真的心一頓,猜到了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沐貴妃笑吟吟地把這個苦差事攬到了容真頭上,“容嬪是前些日子才晉上來的,也得了皇上不少憐愛,加之你為人謙和有禮、品行純良,很有皇族風范,依我看,由你代表大家前去祈福再好不過?!?/br> “可是你也說了容嬪晉位不久,很多禮節方面的事情并不太清楚……”皇后有些遲疑。 沐貴妃卻是鐵了心要把這事兒鐵板定釘,“皇后娘娘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忘了容嬪以前是什么身份不成?她可是華儀姑姑的徒弟,于禮節方面絕不會有半點含糊,更何況此去云山寺還有不少諳熟祈福禮儀的嬤嬤,皇后娘娘根本無須擔心?!?/br> 皇后仍然有些遲疑,轉而看著容真,“容嬪你的意見呢?” 容真看著皇后關切的目光,猛地想到了還是宮女的時候在長春苑外提水那一次,皇后竟然注意到了她這個小宮女的一舉一動,命驅車的太監加快速度,好讓她不那么吃力…… 心內忽地一軟,她朝皇后點點頭,“嬪妾愿意去?!?/br> 這宮里不能講情分,可是爹娘也教過她,不可做忘恩負義之人。 容真看著皇后,心道,就這一次,還了她的恩情便好。 于是一切塵埃落定,皆大歡喜,由她代表妃嬪們前去凈云寺祈福,誰都不用再擔心吃苦的人會是自己。 容真還是照例每晚去宣明殿外站上那么一會兒,每次臨走前,鄭安都會奉命送來個暖婆子,以免她受凍。 顧淵也不再讓鄭安勸她回去,因為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女人柔柔弱弱看似風一吹就能倒,可心性卻是比誰都要來得固執,一旦認定的事情,除非自己放棄,否則壓根沒人勸得動。 就像當初她冒著挨板子的危險也一定要幫大皇子得到他的關愛一樣,不過是個瘦瘦小小的人,竟然會有牛一樣的脾氣。 只是在定下容真為祈福人選的這日夜里,顧淵竟破天荒地讓鄭安召她進了宣明殿。 容真有些意外,卻仍舊從容不迫地跟著鄭安進去了,進門之前硬生生地睜大了眼睛沒眨眼,憋得眼睛酸痛難忍,幾乎快落下淚來。 于是當她走進大殿,抬起頭來關切地望著顧淵時,顧淵一眼就看見了她眼里的淚光,看來自己這繃帶纏身、面無血色的模樣真是可怕了點,竟叫她憂心得快哭出來。 原本還嚴肅的眉頭忽地無奈地放松了些,他朝她輕輕招手,“過來?!?/br> 也不計較她憂心之下竟忘了行禮請安。 容真這才眨了眨眼,強忍住眼里泛濫的淚水,順從地來到他身邊,嘴唇咬了半天,才顫著嗓音叫了句,“皇上……” 她若是直接哭出來,恐怕顧淵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心緒難平。 瞧她這模樣可真委屈,嘴唇被咬的血色盡失,眼里淚光婆娑,那些個亮晶晶的珠子一直閃爍個不停,卻硬是堅強地沒有掉下來。 她沒規沒矩地伸出手來輕若無物地撫上他胸前的紗布,眼看著淚珠子又多了些,一眨眼,黏在了濃密的睫毛上,一顫一顫的,晃動著誰的眼。 顧淵有些無奈,緩緩地嘆口氣,拉住了她不聽話的小手,“行了,朕還沒死呢,你這樣子多讓人揪心哪,恁地叫人以為朕就要英年早逝、趕著去見先皇了?!?/br> 容真破涕為笑,又是哭又是笑地望著他,可憐巴巴地說,“嬪妾這是被皇上的傷嚇著了,心里難過,一時忍不住?!?/br> “只是太醫包得嚇人罷了,其實傷得并不重?!彼⑽⒁恍?,伸手拂過她的睫毛,捻走了那一刻晶瑩透亮的淚珠,“傻孩子,怎么這么容易哭?!?/br> 他叫她傻孩子,語氣里的親昵簡直叫人無所適從,容真又紅了眼,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模樣真的像個慌亂的孩子。 顧淵被她逗笑了,只覺得她一來到自己身邊,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可是他是皇帝,哪怕心情再好,有些沉重的事情始終需要面對。 “朕今日叫你進來,是有別的事情要囑咐你?!彼闹芸戳丝?,于是守在大殿里的宮女太監除了鄭安以外,紛紛出去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容真走出宣明殿的時候,手里的暖婆子已經沒有先前那么熱乎了,被風一吹,身上還是有些冷。 她轉過身去對鄭安點頭道,“公公不必相送,外面天寒,公公還是進去伺候皇上吧,我自己回去就成?!?/br> 鄭安也客氣地笑道,“主子體下,奴才感激不盡,還請主子一路小心,日后有什么需要,盡管派人來告訴奴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