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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13節

第13節

    這倒也的確言之成理,清蕙心底一個小結,就不情不愿地打開了:總算不是全無腦袋,還知道當面拒婚,對女方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可你想過沒有,這事是我們能做得了主的嗎?”她也就不再堆著那客氣虛假、甜得發膩的語調,將凜冽本色露出一二?!暗材阋獙φ幸稽c了解,便不會做今日的蠢事了,以我們焦家所處的情況,這門親事祖父是一定會答應下來的。即使把我嫁個牌位,恐怕他都肯干……更別說要挑你的毛病——”

    她頓了頓,很是不甘心地承認,“也不是那樣簡單的,我們這樣的人家,男婚女嫁,出于兩情相悅的本來就是鳳毛麟角。怎么,難道二公子還想著找個情投意合的女兒家,也不計較出身,也不計較門第,同她和和美美地過完下半輩子嗎?”

    最后這句話,到底還是忍不住摻了一點諷刺。

    權仲白便忽然沉默了下來,他望向蕙娘的眼神,又再有了變化——忿然、恚怒、無措、狼狽、愧疚……這些情緒似乎一下為他所遮掩了起來,這雙比星辰還亮的眸子,只余一派生疏的漠然。

    “我并不覺得存在此等想望,有什么非分?!彼涂蜌鈿獾卣f?!皬墓媚锏脑捓?,權某也聽得出來,道不同不相為謀,您不但和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而且也還似乎不大看得起我。人生在世,總是要博上一博,您不為自己終生爭取,難道還要等到日后再來后悔嗎?”

    終生?還爭取什么終生,說不定再過幾個月,就是她的終生了。就好像她情愿把自己的終生,托付給這個一點都不會辦事的庸碌之輩一樣……

    幾乎是出于本能地,蕙娘也立刻為自己罩上了一張由嚴霜做成的面具。

    “自出生以來,我錦衣玉食、頤指氣使,過的日子,在京城都是有名的舒坦?!彼鴻嘀侔??!岸?,難道您真以為,這富貴是沒有價錢的嗎?”

    對話至此,兩人的態度都已經明朗,根本就不可能說到一塊。焦清蕙固然看不起權仲白,權仲白似乎也根本并不太欣賞她的談吐。兩人四目相對,只得一片沉默。過了一會,權仲白吐了一口氣,垂下頭輕輕地捏了捏眉心,他正要開口時,門口已傳來了怯生生的畢剝敲擊之聲。還有綠柱那低低的聲音,“姑娘,老太爺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

    清蕙也沒想到自己和權仲白之間的對話,你踩一腳我踩一腳,居然滑到了這么難堪冷肅的地步,說出心里話,她心底是痛快的,可到底也有些微微的擔憂:還沒過門,關系就鬧得這么僵了……

    但她畢竟是焦清蕙,她是決不會后悔的。

    蕙娘一揚頭,她又端出了對付吳興嘉的架子,和氣地吩咐權仲白,“一會出去,您就什么都別說吧。要問你為什么想同我單獨說話,您就說扶過脈,我其實沒什么癥候,那就成了?!?/br>
    這份和氣里的高高在上,連吳興嘉都聽得出來,權仲白哪還能聽不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竟是懶于作別,站起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門邊。這倒出于蕙娘意料,她忙幾步趕上了權仲白,也不及細想,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

    兩人手指一觸,蕙娘才覺出權仲白指緣粗糙,便覺得指尖一痛,好似過了電一樣,刺得她畏縮了一下,連權仲白的肩膀也為之一跳。她一時不禁茫然道,“這是什么……”

    “噢,是我手掌太干了,冬日天又冷,”權仲白也是順口就回了一句?!熬陀泄膺宕掏粗?,不必放在心上?!?/br>
    說完了這一句,兩人對視一眼,倒都有些尷尬:就和小兒拌嘴一般,本該兩邊撂了話,便彼此分手的,不想忽然來上這么一段,倒顯得氣勢全無了……

    還是蕙娘心里有事,她迅速地撇開了這尷尬的氣氛,慎重叮囑權仲白?!耙欢ㄕ瘴业脑捳f,不是康健無憂,而是沒有癥候——”

    見權仲白似乎懵懵懂懂的,還未解其中深意,她真是恨不得握住他的肩膀好生搖晃一番,聽聽那小小的腦子,在腦殼中會否晃得出聲響:這個人怎么就這樣地笨,這樣地遲鈍!還這樣地不以為意!

    “今日你行為出奇,已經給我帶來太多煩惱了,”她只得沉下臉來,拿出了自己御下時說一不二的態度?!翱傊次业脑捳f,必須一字不錯!”

    權仲白再深吸了一口氣——蕙娘也看得出來,他在忍她的脾氣,這男人雖笨,可究竟也還是有些涵養的。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這才撇開蕙娘,回身出了屋子。

    “讓世嬸受驚了?!睓嘀侔讓庫o似水的聲音,沒有多久,就在外間響了起來?!靶≈蹲屑毞鲞^十三姑娘的脈象……卻并沒有什么癥候,是我多想了?!?/br>
    他很可能不慣說謊——蕙娘猜得對了——這番一聽就知道是瞎扯的話,權仲白說得也不大流利,尤其在癥候兩字上,更是有些咬牙切齒,好像恨不得喊進蕙娘耳朵里,令她明白自己未曾說錯一樣。

    蕙娘站在屋里,轉了轉眼珠子,又見院子里影影綽綽,有好幾個婆子好奇地望著這里,她便略略側過身去,稍微避開了她們的眼神,又將全盤事仔細一想,這才垂下頭去,滿意地一笑。

    #

    不要說四太太,就連老太爺都是又好氣又好笑,也心疼媳婦虛驚一場,倒是把謝羅居鬧得雞飛狗跳的,“這個權子殷啊,行事還和從前一樣,到底是個名士態度,和一般循規蹈矩庸庸碌碌的所謂名門子弟相比,行事就是更別出機杼?!?/br>
    四太太知道公公的意思,她也沒怪權仲白,還是把錯往自己身上攬?!笆窍眿D膽子小,禁不得嚇,大驚小怪的,倒是驚動了您老人家?!?/br>
    她不禁嗔怪地看了蕙娘一眼,“子殷就不說了,行事隨性那是出了名的,可你怎么也跟著鬧,還把綠柱打發出來了。雖說是光天化日之下,院子里就有人看著,但畢竟是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就是名分已定,這也是不該的,更別說還沒換婚書呢……”

    “兩家都是一言九鼎的人家,頭都點過了,那和換過婚書,也沒什么差別?!崩咸珷敒榍遛フf話?!霸僬f,你的閨女,你也知道,權子殷不是一般人,難道蕙娘就是一般人了?不一般配不一般,正好!”

    他捉狹地沖蕙娘擠了擠眼,“在屋里呆了那小半日,都說了些什么?”

    “也沒說什么?!鞭ツ镉幸庥质且恍?,她含糊其辭?!胺凑?,就是說些閑話嘛……”

    謝羅居的幾個丫鬟,不免就交換了幾個眼色,都偷偷地笑,四太太一眼看見了,忙追問,“怎么?難道你們還知道不成!”

    “我們是不知道?!蹦芏褐髯娱_心,這樣出彩的差事,一向是落在綠柱頭上的,她忍著笑給老太爺、四太太行了禮,瞅了蕙娘一眼?!熬褪窃鹤永锝涍^的幾個婆子,都說,權少爺出了屋子以后,十三姑娘瞧見她們,就把身子背過去,偷偷地笑了——”

    這下連四太太都忍不住微笑起來,老太爺更是樂出了聲,蕙娘也就乘勢垂下頭去不說話了。老太爺見她害羞,就打發她,“人都見過了,去和你生母說一聲吧,也和她道道喜,她也一定有很多話想問你?!?/br>
    把蕙娘打發出了屋子,他這才和媳婦商量,“既然雙方都見過了,聽你說的,子殷一見蕙娘,眼珠子都要黏上去……我看,你也可以準備準備,進了二月,也可以過媒人,請期下聘了吧?!?/br>
    四太太點了點頭,不免也有幾分不舍?!氨г谑稚系娜兆?,好似還在昨天……一展眼,她居然也要出門了!”

    她看了公公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去年才定了說親出嫁,事情也多,就一直沒能給她預備嫁妝——”

    “這件事,我心里有數的?!崩咸珷數氐??!澳阆戎还苤棉k些家具、首飾,我們家就這么兩個孫女兒,哪個孫女兒出嫁都不能委屈了。尤其蕙娘嫁進權家,能否立穩腳跟,與子喬將來都有很大關系……你也不要太儉省了?!?/br>
    這個意思,是還要把蕙娘原本就應很奢華的嫁妝再往上提一個層次了。四太太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倒是老太爺又問了一句?!皺嘧右蟪鰜淼臅r候,神色怎么樣,都說了些什么?”

    “神色也看不出什么,挺寧靜的。說他隨性,我看他還算有城府?!彼奶慊貞浿f?!跋仁墙o我賠了不是,說‘仔細扶過十三姑娘的脈象……卻并沒有什么癥候,是我多想了’?!?/br>
    現在女兒不在跟前,不必顧忌蕙娘的臉面,她就偷偷地笑出了聲?!皼]有癥候這四個字,咬得還特別重,好像怕誰不信一樣……這個人啊,一看就知道,平時是很少扯謊的?!?/br>
    可老太爺卻沒跟著笑,四太太笑了幾聲,有些吃驚,便度去一眼。這一眼過去,她怔住了——

    老人家眼神悠遠,神色內斂,竟是儼然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

    ☆、18踩你

    既然小兩口等不到婚后,婚前就要關著門說話,也沒人去問當事人的意思了。四太太告訴蕙娘的時候,用的已經是打趣的口氣,“權子殷這個人,也是太好動了一點,聽說就是為了上我們家來扶脈,才硬生生把行程往后拖了幾天。才扶了脈,轉天就去蘇州了……等他回來,也就可以辦你們的婚事啦?!?/br>
    他要能說動權家反悔,蕙娘反而還佩服他了,現在這個樣子,她心底只有更看不起權仲白:自己家里談不定,居然就逃到外地去了,真是個懦夫。

    可當著一家子喜氣洋洋的長輩,她也不好把心思露出來:成功為蕙娘物色了這門樣樣都很妥當的親事,四太太固然是有大功告成之感,得意非凡??勺罡吲d的人,那還當屬三姨娘不過了。蕙娘要是嫁入何家,何芝生一旦中了進士,她以后要隨著丈夫宦游在外,這是肯定的事?,F在嫁進權家,起碼可以經?;啬锛铱纯?,彼此也有個照應,再說,權仲白功成名就,就是蕙娘,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何芝生的各色條件能比得過權神醫。如今蕙娘能說成這么一門親事,三姨娘簡直容光煥發,一夜間都年輕了幾歲。

    要說家里有誰的笑容最勉強,那自然就是五姨娘了。從前蕙娘也不知沒有留意,但她沒往心里去:自己要是嫁了何家,那日后不在京城,要保持對娘家的影響,總是鞭長莫及?,F在要嫁權家,日后自然是常來常往,五姨娘心里不大高興,也是難免的事。

    但現在,她肯定不這樣想了,就是綠松都和蕙娘念叨,“您還沒出門,老太爺且還安康呢,她就開始往府里安插人手了……就為了把這個家握在手上,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br>
    借著蕙娘親事定了,老太爺、四太太都高興的當口,五姨娘已經求準了四太太,把自己娘家一個遠方兄弟收進府中做活,就安放在二門門房上做事。

    蕙娘一時還沒空顧及太和塢,她最近實在是太忙了一點:自雨堂里里外外,現在是沒一個閑人,進了二月下旬,連孔雀都被接回來了——一來,石英的表現,依然是完美無缺,二來,五姨娘恐怕也不會再向自雨堂索要首飾了,但凡她還有一點眼色,都能明白,現在的自雨堂哪有工夫搭理她。

    一般名門貴女,從小開始留意置辦嫁妝的并不在少。比如文娘的嫁妝,這些年間就已經陸續齊備,倒是蕙娘情況特別,就定了要說親,沒出孝也不好給她辦?,F在定了要出門子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雨堂里的各種貴重物事盤點一遍——這些東西,是肯定要帶到夫家去的,余下自雨堂里沒有的,就要往外置辦了。

    “不要緊?!崩咸珷數脑?,四太太一直都是很當真的?!胺凑右笤谙闵接袀€園子,就他一個人住,你的嫁妝,要是國公府擺不下,一部分就堆到香山去,也是妥當的?!?/br>
    雖說國公府占地廣袤,但四太太的擔心也絕非空xue來風。自雨堂里光是上頭畫了各色故事,用來繃圍屏的輕紗都有一大倉庫,專用來隨時替換了炕屏,供清蕙閑著無事,看著打發時間的。還有她上百只的貓狗,裝了幾間倉庫的各色衣服布料……至于家什,那就更不用說了,一般官宦人家花費大量心思收集打制,給閨女撐門面的紫檀家具,焦家雖然也不多,可把幾間屋子都武裝一遍,那也是綽綽有余的。四太太愁的不是不夠,而是還能再添置什么:自雨堂里實在是應有盡有,要想出一點缺憾來,可真是難了。

    至于清蕙自己,她也沒有閑著,京中禮俗,初次見面,是要遞活計的。給夫家親戚的手工活可以由底下人代勞,但她起碼要給權仲白做點荷包之類的小件,四太太對她的女紅不再那么放縱了,特地從焦家布莊里調了兩個繡娘來,專教清蕙繡活……雖說要出嫁了,可她的待遇、風頭,在焦府卻始終還是無人能敵。

    有人當紅,自然就有人眼紅。自從權仲白上門給蕙娘扶脈,這一個多月,文娘都在花月山房‘病’著,家里人都明白她的心事,非但四太太不給她請御醫,只令家常醫生來給扶脈,就是三姨娘還特別叮囑蕙娘,“你也知道你meimei的脾性,時常泛酸的,最近,你還是少和花月山房往來為好?!?/br>
    文娘越是小心眼子,蕙娘就越要捏她,對三姨娘,她沒必要藏著掖著?!熬瓦@么姐妹兩個,不相互扶持,事事還都要和我比,心眼不比針尖大……到了夫家,是要吃虧的?!?/br>
    在蕙娘,文娘是她的親meimei,可在三姨娘,文娘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她嘆了口氣,“就讓她酸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太太都不說話,你插什么嘴呢?”

    在這點上,蕙娘對嫡母是有些意見的,她沒有再說什么,而是關切地問三姨娘,“最近太和塢的人,沒有給你氣受吧?”

    蕙娘定親,對三姨娘來說,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女兒終身有托、所托得人,三姨娘最惦記的一樁心事,終于有了結果,這一陣子她精神都好多了??闪硪环矫?,蕙娘是定了要出嫁的人……當然,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這么一哆嗦,有老太爺幾次表態,四太太特別關注,自雨堂的待遇沒怎么下降??汕遛ミ€不了解這幫天生勢利眼的下人嗎?南巖軒看著一切如常,可到底衣食住行的規格有沒有縮水,就只有三姨娘和符山心里清楚了。

    三姨娘也沒有裝糊涂,“你這還是想問承德的事吧?都和你說了,就是和五姨娘談到往事,一時心酸起來,回頭掉了幾滴眼淚……我都沒往心里去,就你問個沒完?!?/br>
    符山向蕙娘透出消息之后,蕙娘已經逼問了生母幾次,三姨娘都不肯露一點話風??伤绞沁@樣,蕙娘就越是生疑:三姨娘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雖然一輩子與世無爭,但也不是什么水做的人兒,五姨娘就是揪著她去世的爹娘問,只怕都不能把她問成那樣……

    可三姨娘就咬死了不說,她還真只能另想辦法,她也就不再逼問,而是換了個話題,同三姨娘說起?!拔哪镞@樣鉆牛角尖,其實只是自誤。明日阜陽侯家有酒,那又是眾人齊聚的大場面,她不去,好些人家沒見著她,親事豈不是又耽誤了?也是十六歲的人了……”

    “這哪有這么著急的?!比棠锊灰詾橐?,“才說了你的親事,怎么也歇一歇再說她的,怎么,難道今年說不了親,家里就要把她胡亂許人了不成?”

    蕙娘眼神一沉,她沒接三姨娘的話茬,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其實,她應該自己更主動一點,爭取應下何家那門親的……”

    #

    今年春天來得早,才是二月中,便已經是花開遍地、蜂蝶爭鳴,庭院里熱鬧得不得了。連風都似乎帶了南意,筋骨都是軟的,吹在人身上,像是一只小手,軟軟地一路往下摸……阜陽侯府里自然也是鶯聲燕語、分外熱鬧。蕙娘隨在母親身邊,被阜陽侯夫人握著手看了半天,眾人免不得又要夸她,“上回穿的錦襖,真正好看。今日你偏又不穿它了,換了這一身,這條斜紋羅裙,樣式也好!”

    也就是兩個月工夫,今日來赴宴的各家姑娘,十個里有五個穿的全是深深淺淺的紫色,配著腰間捏褶的錦襖。蕙娘自己倒是又換了新衣裳,芙蓉妝羅裙,裁出八幅不說,褶內竟是以杜織粗素綢拼成,色用天水碧,同絢爛多彩的芙蓉妝花羅,在質地同顏色上都有強烈對比,行動之間,芙蓉花顫,仿佛真是生在樹上一般。阜陽侯夫人嘖嘖連聲,親自拈起裙角細看了半日,便笑道,“上回在楊家,那條裙子我也見了。料子的確是難得!但也就是個料子了,今日你這料子都是易得的,只難得這手藝。兩樣綾羅,如何拼得同一張布一樣,手藝、心思,都是奇絕了?!?/br>
    又看看蕙娘的臉盤,她更滿意了,“真是也只有她這張臉,才配得上這條裙子了!”

    阜陽侯張夫人是權仲白的親姨母,這一次下請柬,她特別帶話令蕙娘一道過來,也是再為權仲白相一相蕙娘的意思。雖說兩家消息保守得好,坊間還沒有傳言,但蕙娘對她,當然特別客氣?!安贿^是身邊丫頭隨意做的,您要是中意,回頭我讓她把模子送來?!?/br>
    這份人情可不小,一群人的眼神都集中在張夫人身上:焦清蕙的衣模子,可不是那么好弄到的……就是牛夫人、孫夫人、楊太太這樣的貴婦人,恐怕也沒有這份面子。

    張夫人笑得更開心了,她沖清蕙一擠眼,語帶玄機?!敖駜壕退懔?,我怕被生吞活剝了呢。以后我要看中了你哪條裙子,我就偷偷地問你要模子去!”

    眾人都笑起來,話題也就不在蕙娘身上打轉了——何蓮娘親自過花廳來,怯生生地把蕙娘挽到女兒家們那一桌去坐。

    出了長輩們的屋子,蓮娘頓時將那小女兒害羞態度為之一收,她活躍起來,“蕙jiejie,文jiejie今兒怎么沒來呢?今年吃春酒都沒見你,我們都當今兒還是文jiejie來,你還不來呢?!?/br>
    “她身上不好,就不來了?!鞭ツ镫S口說。

    蓮娘眼珠子一轉,便壓低了聲音問她,“是不是你開始置辦嫁妝了,文jiejie心里又不高興,這就不和你一同來了?”

    這個小氣的名聲,都傳到別人家里去了!雖說何蓮娘和兩姐妹都算熟稔,也比一般人更機靈一些,蕙娘仍是興起一陣不滿:文娘做人,實在是淺了一點。

    不過,蓮娘竟這樣問,即使有用意在,也有些不妥當,她笑了笑,“要這樣說,她置辦了七八年嫁妝了,我這七八年間,還起得來床嗎?”

    一如既往,蓮娘問話,一般都有她的目的,雖說蕙娘預先給她堵了一句,她還是不屈不撓地打探消息?!拔?,這可大不一樣——她置辦了七八年,斷斷續續零零碎碎地辦,動靜就小嘛。蕙jiejie你這嫁妝置辦得,都快驚動半個京城了,我要是文jiejie,我心里也不舒服!”

    似蕙娘這樣身份,很多事不是她想低調就能低調得了的。就好比出嫁時的鳳冠霞帔,霞帔也就罷了,鳳冠總是要往外訂做的吧。要是一般人家,往老麒麟一傳話也就罷了,到時間自然首飾到手??山骨遛ナ且粋€鐲子、一雙耳環,都能引起一陣漣漪的人,訂鳳冠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泄露消息,再有物色各式花色綢緞布匹、吩咐家具商行工房……略微懂得些世故的貴婦人稍微一結合消息,很容易就能推測得出來:這是焦家的十三姑娘開始置辦嫁妝了。

    雖說這也許是未雨綢繆,按慣例提前置辦,可何家是有心人,最近四太太忙著,沒出來赴宴。文娘‘病’了,蕙娘學女紅,一家人都有事,蓮娘幾次派人給蕙娘問好,都未曾見著蕙娘的面,就被管教嬤嬤給打發回去了。就是這一次,蕙娘也沒打算回她的話,她輕輕地笑了笑,蓮娘看著她的神色,竟不敢再往下問,她不禁一聲訕笑,這才又說起了吳興嘉,“這幾個月也難得見她,這還是頭回見面。本來年后說要選秀的,我們都當她一心預備此事呢。沒想到今年又不選了,要推到明年去……唉,她也耽誤了?!?/br>
    吳家的心事,明白的也不止焦家一家。蕙娘倒沒想到這一次她還能和吳興嘉照面:上回受了如此奇恥大辱,按說她起碼得蟄伏了小半年,等眾人淡忘此事不再說嘴了再出來應酬。至少,按她的性子,從前幾次在她手上吃了虧,就都是如此行事的……

    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位貴女兩次出門,居然都撞到了一塊。蕙娘自然是氣定神閑——她明知嘉娘是最厭惡她這安詳做派的,私底下多次說過,‘一個庶女,倒以為自己是公主了不成,高高在上的,看誰都像是看她家的丫鬟’,在嘉娘跟前就越是淡然大度。一進廳,她同眾人寒暄一陣,又笑著同嘉娘用眼神打了個招呼,仿佛根本就不記得彼此間的不快,一邊在蓮娘身邊坐了下來。

    有石翠娘在,任何小戲都不會缺少觀眾,別人還未說什么呢,她先就和蕙娘招呼?!奥犝f蕙jiejie要來,我們都吃了一驚。一兩個月沒見你,還當你在家一心一意地繡嫁妝呢!”

    一邊說,一邊就拿眼睛去看吳興嘉。眾人于是恍然大悟,立刻想起兩三個月前的那場好戲。有些城府淺的小姑娘,眼神就已經直直地落向了吳嘉娘腕間。

    出乎所有人意料,吳嘉娘的態度居然還很輕松,她一反從前冷傲做派,倒有幾分學了蕙娘,態度寬和里帶了一絲說不出的憐憫,輕輕一抿唇瓣,居然主動附和石翠娘的話頭,和蕙娘打招呼,“沒想到還在此處撞見了蕙jiejie?!?/br>
    連蕙娘都難得地有幾分吃驚——就不說文娘少年好弄,鬧出的硬紅鐲子一事。按母親說法,她和權夫人一唱一和,在宮里可沒少給吳嘉娘下絆子。雖說不至于有什么能被抓住的話柄,但吳家人又不是傻子,消息一旦傳出來,難道還不知道焦家人會是怎么個說法嗎?即使選秀最終又拖了一年,實際上給吳嘉娘造成的損害并不算太大。但按她的性子,對自己只有更恨之入骨……

    再說,太后、皇后親自給權仲白做媒,自己又開始置辦嫁妝……怎么到現在何蓮娘還會旁敲側擊,一個勁地想知道焦家的心意?難道當時的幾個妃嬪回宮之后,竟是一句話都沒有亂說,還把這個秘密,保持到了現在?

    可她也沒工夫仔細琢磨,就已經被一群姑娘家纏上了,這些公侯小姐可不是吳嘉娘,起碼還守住了一個傲字,人前人后都和蕙娘不友好。在背后把她酸得都要化了,見到她身上的裙子,又全都來看,“這怎么縫得一點針腳都看不出來的,真是想絕了!”

    吳嘉娘今天的裝扮,并無特別可以稱道的地方,手腕又被袖子遮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出戴了什么鐲子。自然而然,她又一次被蕙娘搶走了所有風頭,可這一回——蕙娘心底暗暗納罕,她的神色一直都很鎮定,就連眼神都沒流露出一點不服。

    席散之后,眾人三三兩兩地站在花陰里說話時,她甚至還主動踱到蕙娘身邊,同她搭話?!白罱?,蕙jiejie又成了城里的談資了?!?/br>
    還好,一開口,始終是忍不住夾槍帶棒,沒有一律柔和到底。要不然,清蕙還以為她同自己一樣,死過重生、痛定思痛,預備改一改作風了。

    “也是沒有辦法?!彼矆笠钥蜌庖恍?,“外頭人說什么,我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我就奇怪,她們怎么這么閑得慌呢。每做一件事,都要拿來說說嘴?!?/br>
    這擺明是在說吳嘉娘,也算是對她的回擊。吳興嘉莞爾一笑,倒并不在意,她悠然道,“畢竟蕙jiejie身世特別嘛……也就是這特別的身世成就了你,不然,蕙jiejie怕是沒有今日的風光嘍?!?/br>
    吳興嘉居然有臉說得出這話來!

    以蕙娘城府,亦不禁冷笑,“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得出口?恐怕天下人誰都說得,就你們吳家人說不得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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