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當年黃河改道,老百姓死傷無算就不說了,隨著焦家人一道殉身水底的,還有大小官員一百余名,一夕全都身亡,在朝野間也的確激起了軒然大波。這樣的大事,總是要有一個人出來負責的??珊拥捞岫阶约憾加蟹萑コ韵簿?,也早已經化作了魚肚食?,F成的替罪羊死了,只好一個勁往下查,查來查去,這個人最終就著落到了當時的都御史身上。而這個人,恰好就是吳興嘉的堂叔,去世老吳閣老的親弟弟……當時焦閣老已經因為母喪丁憂在家,對朝政影響力自然減輕,又還沒混到首輔地步。雙方角力未休,硬生生拖了一年多也未有個定論,就在這一年多里,都御史本人已經因病去世,按朝廷慣例,他甚至還得了封贈…… 也因為此事,連四太太都對吳家深惡痛絕。文娘一門心思羞辱吳興嘉,倒也不是她要炫耀財富,實在是為了討嫡母的好兒。這一點,蕙娘心底是明白的,就是她屢次下嘉娘的面子,其實也都是看母親的臉色做事……現在吳興嘉還要這樣說,她不勃然作色,倒像是坐實了嘉娘的話一樣:焦家別人不說,蕙娘是該感謝這一場大水的,不是這水患,也成就不了她。 吳嘉娘今日表現,的確異乎尋常,她雙手一背,沒接蕙娘的話茬,反而又笑著說,“唉,說起來,蕙jiejie,這嫁妝也不必置辦得這樣急啊,打墻動土,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不是又違了您的本心嗎,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大可以慢慢地辦嘛?!?/br> 這兩句話,看似毫無關系,可蕙娘能聽不明白嗎?先提身世,再提嫁妝,這就是赤.裸.裸地嘲笑蕙娘,她就算條件再好又能如何?親事反而更難覓,三五年內恐怕都難以出嫁,自然可以從容置辦嫁妝,就不用像現在這樣,鬧得滿城風雨,將來不辦婚事,反而丟人了。 看來,也就是知道了自己置辦嫁妝,肯定蕙娘是要說親出嫁,而不是在家守灶了。吳嘉娘才把這不知打了多久腹稿的話給說出來,難怪她今天氣定神閑,一點都不著急上火,原來是自以為拿準了自己的軟肋…… 蕙娘瞟了嘉娘一眼,見她大眼睛一睞一睞,溫文笑意中,透了無限矜持——她心頭忽然一動,立刻就想到了母親的那幾句話。 “就告訴你知道也無妨,吳家其實也是打了進退兩便的主意,若進宮不成……” 阜陽侯夫人是權仲白的親姨母,為了權仲白,她先親自上門來拜訪四太太,后又特別帶話令她出席今日宴會,以便再次相看。她這個姨母,對權仲白一直都是很關心的。 看來,兩家保密功夫做得好,吳家手里,還是年前的舊消息。 她便輕輕地笑了起來,反過來揶揄吳嘉娘?!凹蝝eimei也是有心人,自己嫁妝還在辦呢,怎么就惦記起了別人的嫁妝來?” 你嫁妝來我嫁妝去的,其實并不合乎身份,吳嘉娘那幾句話,說得是很輕的??赊ツ锏穆曇艟痛罅艘稽c,幾個早豎起耳朵的好事小姑娘立刻就找到了話縫,笑著聚到了近旁來,“什么嫁妝不嫁妝的,是在說嘉jiejie的嫁妝?” 吳興嘉今年十六歲,在京城年紀也不算小了,可現在都還沒有說定親事……說蕙娘難嫁,還真是應了蕙娘那句話,“別人都說得,就你吳興嘉說不得?!?/br> 石翠娘人最機靈的,見吳興嘉雙頰暈紅,略帶一低頭,卻不說話。她眼珠子一轉,便笑瞇瞇地道,“噢,我知道啦,我說嘉jiejie今天怎么來了——是家里人把你說給了阜陽侯家的小公子,讓你給婆家相看來了?” “你可別亂說?!奔文锩Φ?,“這可是沒有的事!” 不過,只看她面上的紅暈,便可知道即使不是給阜陽侯家,但是來為人相看這一點,十有□沒有猜錯。幾個人一通亂猜,到最后還是何蓮娘憑借超人的人際天賦拔得頭籌,“我知道啦,張夫人是權家兩位少爺的姨母,前頭權神醫兩任少奶奶都是她做的大媒——” 嘉娘臉上輕霞一樣的暈紅,由不得就更深了一分。她雖也否認,又虎下臉來道,“盡這樣趣我,滿口的親事、親事,可還有女兒家的樣子嗎?” 石翠娘可不怕她,“我也是定了親的人,哪里就說不得親事了。嘉jiejie太古板啦,活像是五十年前的人!你同權神醫郎才女貌,很相配呀,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這個小人精,居然就從嘉娘的臉色,已經猜出了答案。 吳嘉娘立刻就占盡了風頭,為一群小姑娘環繞著問權仲白的事——權神醫在深閨女眷們心中,一直都是謫仙一般的存在,這些小姑娘,沒有誰不在屏風后頭,偷看過他的容貌,恐怕也有不少人做過關于他的白日夢?,F在他又要說親了,對象竟還是從來都高人一頭的吳嘉娘,她們自然是又妒忌,又好奇,有無數的話想要問。嘉娘雖不勝其煩,不斷澄清,可臉上紅暈,還是被問得越來越深,好似一朵“銀紅巧對”,被問成了“錦云紅”。 蕙娘含著她慣常的客套微笑,在一邊靜靜瞧著。 她覺得有意思極了。 # 小姑娘們在阜陽侯的花園里,也就游樂了一個時辰不到,天色轉陰,似乎快要下雨。她們便被帶回了花廳里——席面已完,也到了要告辭的時候了。 這一次進來,眾人看著蕙娘的眼神又不一樣,云貴總督何太太和焦家熟,她先開了口。 “十三姑娘,大喜的好事,虧你也藏得這樣好?!彼恼Z氣里有淡淡的失落,但還算能夠自制?!耙皇菑埛蛉苏f起,我們是一點都不知道。你母親該罰,已經喝過三杯酒了,你也該罰!” 可惜,席面已撤,現在何太太手邊只有濃茶了。眾人都笑道,“是該罰,焦家這朵嬌花,也是我們從小看大的,現在名花有主,卻還藏著掖著,好像是壞事一樣……焦太太,你說該罰不該罰?” 四太太雙頰酡紅,居然有一絲醉意,她擺了擺手,握著臉頰不說話了。倒是阜陽侯夫人心疼蕙娘,出來解圍,“這不是吉日還沒定嗎,不送帖子,難道還要特別敲鑼打鼓、走街串巷的告訴嗎?也是我不好,多嘴了一句——” 她望了蕙娘一眼,臉上寫足了滿意同喜歡,“我自罰一杯茶,也算是替她喝過了,成不成???” 她是主人,眾人自然給她面子,都笑道,“罰可不敢,不過,您也喝一杯茶醒醒酒是真的?!?/br> 接著便又都連聲恭喜四太太,“真是天造地設!天作之合!” 又有湊趣的太太、奶奶高聲笑道,“確實,除了蕙娘,還有誰配得上權神醫這樣的人才!” 在一片賀喜聲的海洋里,蕙娘用余光一掃,先找到了吳太太——她倒還掌得住,沒露出什么異狀。而后,在一群幾乎掩不住訝異的貴女群里,她尋到了吳興嘉。 以吳興嘉的城府,此時亦不由得淺淺顫抖,那雙大得攝人心魄,冷得奪膚徹骨的雙眸,瞪得比平時都還要更大,從中似乎放出了千股絲線,恨不得全纏上蕙娘,將她勒斃…… 如果說文娘的那雙鐲子,是給吳嘉娘的一記耳光。今日蕙娘音調上的一抬,才真正是把她踩到泥里,給她上了一課,讓她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奇恥大辱??刹徽撌撬?,還是石翠娘、何蓮娘,又能說得出什么呢?蕙娘除了一句打趣之外,可什么都沒有說。 蕙娘的笑容加深了一點,倒笑出了無限風姿。 “哎喲,是有喜事不錯,今天這笑得,比從前都深,都好看!”何太太已經沒有多少異狀,還笑著主動帶頭調侃蕙娘。 在眾人贊美聲中,蕙娘又沖吳興嘉點了點頭,態度還是那樣,在友善之中,微微帶了一點居高臨下的憐憫。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我像是在被加更追著跑。真的,才連著三次加更完了眼看著再過幾天又要收藏3000加更了 不過……人無信不立,希望大家enjoy這次的更新! ☆、19要人 既然張夫人多了這么一句嘴,權家、焦家即將結親的消息,也很快就傳遍了京城的上等人家。權家索性就請了張夫人再做大媒,上門正式提親,兩家換過庚帖,親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因權仲白去蘇州有事,婚期定得太近,他恐怕趕不回來,焦家也需要時間置辦蕙娘的嫁妝?;槠诒愣ㄔ诘诙晁脑?,雖還是緊了些兒,但蕙娘年紀也不小了,權仲白更不必說,因此這樣安排,雙方也都覺得恰可。就是蕙娘,也都松快了那么一兩分:她雖然女紅荒疏,但也能應付少許,這一年多時間,給權仲白做幾個貼身小物,那是盡夠用的了。 如今親事已定,焦家人事,自然而然也有所變化,第一個先告辭的是王先生。蕙娘出嫁之后,肯定不能再延請她過權家坐鎮。文娘僅會一兩套防身拳腳,足夠強身健體而已,并沒有往深里研習的意思,子喬就更不用說了,還小的很。她出門日久,思鄉之情也濃,便同四太太打了招呼,進了三月中,便要回滄州去了。 當時把王先生請上京城,他們家還是看在蕙娘承嗣女的身份才過來的??蛇@幾年王武備的官路也不能說太順,蕙娘對王先生是有點歉疚的,最后一天到拳廳去,她便對王先生道歉?!笆芰四@些年的教誨,做學生的卻無以為報……令您虛度光陰了?!?/br> “還沒有恭喜過姑娘?!蓖跸壬€是笑瞇瞇的,她拍了拍清蕙的肩膀?!斑@幾年在京城,我也算是享過了人間的榮華富貴,游覽過了京畿的名勝古跡。又教了你這么一個學生,現在你終生有靠,雙方緣盡,也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你做這個樣子,我倒要不高興了?!?/br> 蕙娘別的不說,在拳廳里卻的確是個好學生,同王先生也很投緣,她難得地將不舍放在了面上,“一定日日按您的吩咐練拳不綴,可惜,我天份有限,用心也少,并沒能把您的衣缽全盤繼承下來……” “繼承我的衣缽做什么!”王先生不禁失笑,看著清蕙花一樣的容顏,心底也不是沒有感慨:自己才過京城來的時候,她還沒到大人腰高,那樣小的年紀,馬步一扎就是一下午,從睜眼起,課程一直排到晚上,她卻從來也不叫苦……自己少年喪夫,沒有子女,比起十幾年沒回的滄州老家,倒是清蕙更像她的子侄輩?!澳氵@個身份,一身橫練功夫,那也不像樣子??傊畮熗揭粓?,以后四時八節,別忘了我老婆子,也就算是沒白教你一場了?!?/br> 清蕙身份尊貴,她雖然不在王先生跟前擺架子,但王先生自己說話也很注意,這樣親昵而威嚴的師長口吻,她是很少出口的。她眼圈兒也有點泛紅了,“那是一定,您也知道,我老師雖多,可手把手教了這么長時間的,也就您一個了。本來……您還能早兩年回鄉的,是我沒舍得,強留了您這一段時日,實在是家里人口雖多,可像您這樣真心待我的,也沒有幾個……” 王先生多少也有收到風聲:蕙娘從小受到許多名師教誨,也就是從兩三年前焦四爺去世之后,這些名師也都有了新的去處。這孩子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唯獨向祖父求了情,還是把自己給留下了…… 即使她飽經世故,面對蕙娘拳拳情誼,也的確有所觸動,竟難得地吐出了真心話來?!拔抑?,你這幾年心里也不好過。其實你祖父還是因為疼你,把你留在家里,你的路要難走得多——” 不過,其實就是出嫁了,按權家在道上的風聲來講……王先生眉頭一蹙,又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哪個女兒家不是嫁人生子?天要這樣安排,一定有天的道理。將來在夫家要是受了委屈,有用得上師父的地方,你就只管往滄州送句話?!?/br> 她語帶深意,“你師父別的不敢講,道上還是有幾分面子的?!?/br> 習武的人,很難有不涉綠林的。王先生的公爹在河北省道上似乎很有威望,她本人的拳腳功夫也有一定名氣,這個蕙娘心里有數,只是她從不和王先生談這個……這不是她這種身份的人可以接觸的話題。但她不明白,自己在權家會有什么遭遇,竟可能要尋求王先生的幫助……聽王先生話里的意思,權家和道上似乎還有一定的聯系。 “那我也不會客氣?!鞭ツ镆矝]有細問,她笑了?!皫煾该靼孜?,我臉皮最厚了,要求您的時候,決不會繃著不開口的?!?/br> 王先生不禁望著清蕙一笑,“是啊,以你為人,在權家,怕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師徒兩人玩笑了幾句,清蕙送走王先生,便去小書房陪老太爺斟茶說話。 進了三月,朝中按例平靜了下來:今年暖得早,各地春汛,水患肯定是大問題。朝廷有什么紛爭,都不會在這時候出招。老太爺也就難得地得了閑,可以經常在家辦公,而不至于一定得守在內閣?!詮挠H事定了,只要老人家在家,他就都時常令蕙娘在左右陪侍。 政務上的事,老爺子有成群幕僚幫辦,還輪不到蕙娘開口。她自小受的教育,在政治上也只到看得懂這個層次,并不需要學習各種攻防招數。她和老爺子,也就是說些家常閑話,再議論議論各世家的鉤心斗角、興衰得失而已。今天她順便就問祖父,“聽王先生的意思,難道權家還和道上有往來不成?” “他們家做了幾代藥材生意了?!崩蠣斪拥共灰詾橐?,“賣砂石、賣藥材、收印子錢……這些生意,都一定要黑白通吃,起碼兩邊關系都要能處得好。滄州出護院,也出打手,又是水陸集散碼頭,權家不說背地里支持個把幫會,同當地一些堂口肯定也有特殊關系?!?/br> 要真只是這樣,王先生也未必會這么說話。蕙娘秀眉微蹙,把這事也就擱到了心底:按她身份,過門一兩年內,恐怕也接觸不到權家的生意。王先生這么說,多半只是未雨綢繆。 “這倒是提醒了我?!彼托χ娓溉鰦??!八麄兗议T第高,下人的眼睛,肯定只有更利的。您得勻給我幾個可心人……我的陪房,我要自己挑?!?/br> 以蕙娘的性格,會如此要求真是毫不出奇。老爺子反倒笑了,“不是你自己挑,難道還要我親自給你挑?你母親可不會cao這個心?!?/br> 焦家人口少,彼此關系和睦。這么多年來,老爺子一雙利眸什么看不明白?可說四太太,也就是這么一句話而已。蕙娘沒接這個話茬,她給祖父出難題?!罢娴奈姨袅苏l您都給?那我要是挑了梅管事,您可不就抓瞎了?” “你在權家的日子,頭幾年也不會太容易的?!弊鎸O說話,無須大打機鋒,老爺子也就不和孫女繞圈子了?!斑@一點,我知道你心里有數。權家很看重嫡出,權家大公子成親十五六年了,膝下還空虛著呢,不要說嫡子,連嫡女都沒有一個。你過了門要是生育得早,在你大嫂跟前就更艱難了。她也是權家精挑細選的,永寧伯林家的小姐,林家三少爺的親jiejie……沒幾個能人幫著,你能被她活吃了?!?/br> 也就是因為如此,蕙娘才要特別給祖父打招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再千伶百俐,底下人不趁手,在夫家也還是要處處受到掣肘。這一番挑陪房,肯定是要從焦家帶走一批能人的。究竟帶走多少,還要看焦家陪嫁過去的產業,規模究竟有多大了。 但她今天要問的也并不是嫁妝的事,蕙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往下盯死了問,“那您真能把您的左膀右臂都給我?您就不會舍不得呀?” 老太爺被蕙娘逗笑了?!笆悄憬鹳F,還是那群管事金貴呀?除非你要把焦鶴陪過去,那不能答應你……他年紀大了,也不好再折騰,不然,還有什么東西,是你從我這里撬不到的?” 這倒是真的,老太爺從來不大收藏古董的人,就因為蕙娘學琴,這些年收集的天下名琴,也已經有十多架了。焦家的規矩,就沒有蕙娘破不了的。要幾個人,又算得了什么? 蕙娘也就直說了?!苞Q叔我不敢要,他還把著家里的弦兒呢。倒是梅叔……您就把他給我帶過去吧。有他,以后在權家,我要辦點事,也就方便、放心了?!?/br> 焦梅雖然不比焦鶴多年功勞,但這幾年來上位很快,因辦事能干,闔家又都在府中做事,沒有外頭的親戚。隨著焦鶴年紀的增大,有一些他手上辦著,半隱秘半公開的事情,也就交待到了焦梅手上。如無意外,等焦鶴徹底退下去養老之后,他似乎是可以上位為焦府大管家的。 老太爺眉毛一動,看得出是有幾分吃驚的——蕙娘這個要求,有點不恰當了,不像是她一貫的作風。 “五姨娘終究是小門小戶出身,比較嬌慣喬哥?!鞭ツ锉闾谷坏氐??!皩砟峭讼聛砹恕镉植还苁?。焦梅的弟媳婦就是子喬的養娘,把他放在焦家,倒不如放在權家。各方面都能更放心些?!?/br> 明面上,蕙娘是想要透過胡養娘對子喬的教育施加影響,免得四太太不聞不問的,由著五姨娘把子喬給慣得不成樣子??衫咸珷攷缀跤貌恢匚毒吐牫鰜砹耍航姑泛秃B娘,一在外宅,一在內院,都是身居要職。自己還在的時候,一切好說,他們肯定作興不出什么花樣來??梢约喝チ艘院竽??主幼仆強,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倒是把焦梅陪到權家去,由蕙娘親自控制,才能發揮他的才干,又避免了將來可能的不快。 “有你在,祖父就不用cao心家里的事了?!彼嫘牡貒@了口氣,“這么辦,我看很好?!?/br> “這件事,您就讓我告訴他吧?!鞭ツ锎瓜骂^,給祖父斟了一杯茶?!敖姑肥莻€能人,要降得他心服口服,少不得也要費些心機?!?/br> 老太爺笑了?!斑@是自然,也得讓他稍微嘗嘗你的手段……你放手去做就是了?!?/br> 他又問,“聽你這么一說,五姨娘倒有慣著喬哥的意思了?” 像焦家這樣的人家,起居作息都有嚴格的規矩,就算焦子喬在太和塢跟著五姨娘住,五姨娘也不能想怎么擺布他就怎么擺布他。就是過分寵縱一點,太和塢里的老嬤嬤們自然也會提點,再說子喬還小,始終是生母照看得最精心,這兩年來,老太爺對五姨娘的表現,大體上也還算是滿意的。 “那倒還不至于?!鞭ツ锏篂槲逡棠锓直媪藘删?,“始終家里就這一株獨苗了,大家都是戰戰兢兢的,唯恐出一點錯。有時候,難免行事緊張了一點?!?/br> 話里藏了玄機,老人家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也嘆了口氣?!耙院蜑橘F吧,家里人口已經夠少了,你對文娘的做法就很不錯,能留面子,還是互相留一留?!?/br> 老人家這番話,并不出乎蕙娘的意料。五姨娘怎么說也是焦子喬的生母,要想學漢武帝,‘立子殺母’,老太爺早就這么辦了。就算只是為了個吉祥意頭,只要五姨娘不觸犯到老太爺的逆鱗,就算招惹老人家不悅,能保,還是會保住她的。 # 有談陪房這個小插曲,蕙娘在小書房里就呆得久了一點,出門的時候天都有幾分黑了,屋檐底下還有數位管事正耐心等候。見蕙娘出來,他們這才魚貫進了里屋預備回事,還有人獻殷勤,“奴才領姑娘出去?” “不必了?!鞭ツ镄χ鴶[了擺手——自雨堂里專管著她出門抬轎的一位老嬤嬤,已經被喚進了院子里,為她打起了燈籠。 暮春時分,院內暖房開了窗子透氣,風里也帶上了花香,蕙娘走了幾步,忽然瞧見院內一叢峨眉春蕙居然開了花,她不禁停下腳步,踱過去細看,口中還和那老嬤嬤笑道,“今年算開得早了,從前年年都在四月開花,性子慢著呢——” 話剛說到一半,她又怔了一怔,視線還粘在盆邊,過了一會,才慢慢地抬起眼來。 焦勛便正站在花木之間,這一處恰好有一盆大葉花木,如非那雙青緞官靴無意間闖入蕙娘視野,她幾乎沒有意識到他竟也在院中。 想必是從蕙娘的反應里,他已知道自己被察覺了,焦勛輕聲解釋,“明日就要回鄉了,奉老太爺召見,也是來辭行的?!?/br> 他沒叫她姑娘,也沒有行禮,似乎是仗著自己的身形被花木遮掩,老人家看不分明,臉上的神色,竟十分復雜,似乎大有文章在。 蕙娘的視線又不禁往那叢峨眉春蕙上沉了下去。 這一叢蕙蘭雖然亭亭玉立、淡雅出塵,但花種不甚名貴,如非暗合了她的名字,小書房里是沒有它的容身地的。當時到手也是巧,她陪父親去潭柘寺療養,在僧房前看著方丈親手植蘭,看得興致盎然,打從心底喜歡,卻又不愿出口討要。還是焦勛走來,笑著對老住持說,“這是峨眉春蕙吧?倒是恰巧合了我們家姑娘的名字!” 老和尚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秋天就送了花苗來,連老太爺都笑了,“既然是你要來的,那就種在自雨堂里吧?” 小蕙娘卻要把它種在祖父院子里,她親自拿了小鏟子,焦勛拎著花苗,兩個人頭碰頭掘著土,那時候她才剛十歲,焦勛卻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了。她挖了幾鏟子,便抬頭去看焦勛。 焦勛也正好看著她,在蕭瑟的秋風里,他眼中的笑意更顯得暖,蕙娘鬢邊有一絲發被秋風吹起來,拂過了他白玉一樣的容臉…… 兩個人的眼神撞到一塊,小蕙娘又垂下頭去,她拿起鏟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土,輕輕地問,“傻子,知道為什么把它種在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