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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12節

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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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見焦家十三姑娘,這要求雖然非分,但辦得卻異乎尋常的順利,幾乎沒有滯礙幾天,權仲白就收到了焦家的帖子:從前給焦四太太、十三姑娘開的平安方,兩人都已經吃了近十年了,現在也該請神醫扶扶脈,看看是不是該換個方子來開了。

    權夫人給兒子看帖子的時候是很得意的,“你就盡管去挑吧,要是能挑得出一點毛病,那我也就服了。就告訴你一件事,她要不是焦家女兒,當年早就被先帝許給太子了……先帝雖然有諸多毛病,但看女兒家的眼神,始終還是很準的?!?/br>
    權仲白其實見過十三姑娘幾次,她還小的時候,他為她扶過脈,就是半年一年前,焦家獨孫半夜發了高燒,也是她派出人手多方尋找,把自己漏夜請到府中診治。當時焦家主子們都不在,獨她一人陪在弟弟身邊,兩人也是照過面的。十三姑娘人才秀逸、氣質高潔,處事手腕又干練,他也的確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倒是自己,雖說有些虛名頭,但一身都是毛病,十三姑娘未必能看得上他才真。

    不過,這話他沒和母親說穿,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搭腔。權夫人也沒勉強他,才親自給權仲白斟了一杯茶,兩人正要說話,外頭就來了人,大冷的天,跑出一頭的汗來?!吧贍?,定國侯府來人了,老太太又鬧起來,要給灌藥,竟都不能近身……”

    皇后娘家,權家勢必不能不給面子。權仲白也正好就不多說什么,大步出了院子,這一出去,就一直忙到了夜里近三更時分才回了下處。

    月明星稀、北風凜冽,月光像是被風刮進屋內,霸道地爬了一墻,襯得屋內一盞如豆小燈,越發孤苦伶仃。府內其余院子,哪個不是燈火處處、隱約能聽見人聲笑語,唯獨二少爺的小院,一向是沒有什么人在的。權仲白推門而入時,正巧又帶起一陣風來,那燈火被吹得撲撲做響,過了一會,竟撲哧一聲被吹滅了。

    饒是他已經慣了冷清孤寂,當此也依然有些觸動,權仲白把藥箱擺在門邊,自己抹黑進凈房梳洗出來,坐在炕邊,拿手做了枕頭,慢慢地倒在了玻璃窗邊上,雖有一線冷意,透過窗縫吹到臉上,他卻并不在意,只是透過那晶瑩透亮的窗子,望向明月。

    過了十六,月兒雖看著還圓,但終究已有一牙,漸漸地被黑暗給吞噬進了肚子里。一年到頭,真正是團團圓圓的日子,也不過就是那么幾天,余下的時日,它始終也都有缺憾,始終都不完滿。

    一直到月影西移,越過了窗檻,他才側過身去,合上眼簾。

    第二天才一大早,連權夫人都還沒起身,他就出了府門——良國公府外,從來都有千里而外過來問診的可憐人,權仲白但要看診,就沒有找不到病人的時候——吩咐門房將人領進了門邊小院里,待到權夫人來人令他換衣時,權仲白已經給七八個病人都開了方子。他隨意塞了兩個饅頭,就算是將早餐用過,進堂院由權夫人身邊大丫頭親自帶人給換了衣服,便上馬往焦閣老府上過去。

    這里他也是來熟了的,焦閣老地位特殊,皇上經常令他給閣老扶脈開方,以示恩寵。不過二門內卻沒進過幾次,權仲白是見慣富貴的人,對家居細節,更無心在乎,謝羅居內的陳設有多華貴內蘊,權仲白根本就沒有留意。一進門,他的眼神就不覺被四太太身邊的那位妙齡少女吸引,直直地看了過去。

    #按庶女303章,今年正月四日小權已經出門了,這是個小bug,我也改了庶女那邊,小權走的時間改為正月二十四。

    作者有話要說:是的,今天也有雙更~~~~~~~~

    長評 5的雙更,謝謝喵了個咪和殷臻兩位同學的長評~~~~~~~~~~

    8點半來看加更吧,這一章也要留言噢!

    嘻嘻,猜猜小權對著月亮,想到的是誰~~~~~~~~~~~~~

    ☆、16觸電

    要和未來準姑爺見面,對一般的姑娘家來說當然是件大事。自雨堂內知道內情的幾個丫頭,也都當作了大事來辦。蕙娘從拳廳回來,重又洗浴一遍踱出凈房時,就覺得幾個丫頭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天氣冷,蕙娘不是每天都濯洗頭發,一般隔兩三天洗上一次。因焦家有上下水道,凈房上有個極大的儲水陶桶,熱水注入之后,可以經由一條特別管道流出以供蕙娘洗浴,她洗頭洗澡都無須人服侍,只是洗完出來自有人以香手巾擦拭,再上頭油等物護理……雖說蕙娘一頭烏鴉鴉的頭發,一向是很有光澤的,但始終還是剛濯洗過的那一天,發髻梳起來最是清爽好看。一般隨夫人出門應酬的時候,她也一直都是要先洗過頭的。

    今兒個,石英、香花幾個人,連頭油、毛巾都給備好了,蕙娘卻只是隨意擦洗了身子,好像今天根本沒什么特別,來把脈的也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老大夫一樣……

    孔雀不在,數落蕙娘的任務就落到了綠松頭上。她二話不說,眼睛往石英那里一看,自雨堂的二號丫鬟頓時就不言不語地退出了內室,隔著門簾,還能聽見她吩咐底下人?!爸卦兕I些熱水來,姑娘還沒洗頭,水竟就用完了?”

    蕙娘拿綠松有什么辦法?她也不能在丫頭跟前表現出對親事的不喜,再做掙扎,不過是給綠松數落她的話口罷了。只好露出苦笑,重又退進了凈房之內,再踱出來的時候,綠松、石英等人頓時一擁而上。擦頭發的擦頭發,噴香水的噴香水,上脂粉的上脂粉……綠松似乎察覺到了蕙娘的怠惰情緒,連一句話都沒說,自個兒就給點了焦家以西洋法子自己精制的桂花精露,蕙娘所能作出的最大掙扎,也不過就是微弱的一句,“這味兒太嗆了,換玫瑰花兒的吧……”

    這一天,石英奉上的首飾也是琳瑯滿目,幾乎把孔雀留下的那一箱首飾都給搬出來了,蕙娘掃了幾眼,卻都還沒看見孔雀特意給留下的海棠水晶簪。

    就是昨天,自己還令石英去南巖軒給三姨娘送了一支玉搔頭……南巖軒離太和塢那么近,石英回來得也比平常晚,她還以為她去找了她嬸嬸胡養娘說話呢……

    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蕙娘也想通了:自己的態度要是過分懈怠,連綠松且還糊弄不過去呢。四太太、三姨娘又豈會輕輕放過?她免不得是要被輪番念出耳油,倒不如自己做得無可挑剔了,還能少些口舌。

    可就算如此,她也還是沒有挑選自己最得意的那幾件首飾,而是隨意選了一副紅藍寶石頭面,又令專管她衣裳的天青選了一件蜜合色小襖、軟藍緞裙……清蕙氣質雅正,大紅大紫穿來都不艷俗,倒是很少打扮得這樣輕柔寡淡。待都穿戴好了,綠松咂咂嘴,倒很滿意,同石英笑道,“姑娘這樣穿,倒比平時都顯得柔和些?!?/br>
    蕙娘差點沒氣個倒仰,她咬著牙,愣是把情緒給耐住了沒露出來。沒想到去謝羅居請安時,連四太太都笑著說,“蕙娘今日,打扮得別出心裁,倒是特別有魏晉風度?!?/br>
    權仲白也算是朝野間的名人了,他特別中意寬袍廣袖的事也傳得很開。近十年前,蕙娘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京中就流傳過一則軼聞:閩越王自從就藩,已經很多年沒有上京了,自然并不識得權仲白,那年皇上病危,他進京拱衛宮掖,巡邏無事在宮前閑步時。只見權仲白從乾清宮中出來,當風而行,一襲青鶴氅被吹得翻翻滾滾,連著衣袂在風中翻飛……再佐以那冠玉一樣的面龐,從容的風度——老王爺一時迷惑,竟問從人護軍,“此仙人也?似從竹林中來?!?/br>
    竹林中來,說的當然是竹林七賢,閩越王是個粗人,偶然附庸風雅,居然說得出這么一番話來,可見權仲白的魏晉風姿有多深入人心。四太太這么一說,連文娘都似乎品出了一些什么,她驚愕地望了jiejie一眼,便望著腳尖不吭氣了。倒是幾個姨娘不明所以,三姨娘已經看了蕙娘幾眼,卻又被焦子喬岔開話題:他最近對瓷器發生很大興趣,掙扎著要去夠四太太跟前的茶碗,唬得胡養娘連忙將他抱開了。

    吃過早飯,四太太把蕙娘留在身邊,問她,“你祖父說,這幾次你去見他,頭上的首飾都是那老三件……”

    老人家疼了蕙娘這些年,現在年紀大了,真是越發護短,管教五姨娘是四太太的事,他不便插手后院,給兒媳婦沒臉。但隨意一句話,四太太立刻就感覺到了壓力,本來裝聾作啞,現在她勢必不能不主動提起太和塢了?!拔逡棠锬昙o還小,難免愛俏,你就別和她計較了。她要了什么?娘再補給你幾件更好的?!?/br>
    這話的確也不錯,五姨娘今年才十九歲,就比清蕙大了兩歲而已。

    蕙娘笑了?!耙粋€鎖頭,值得什么。她要就給她嘛,也不知是誰給祖父帶了話,祖父還問我呢……我隨意敷衍了幾句,也就完了?!?/br>
    四太太細細地審視了蕙娘幾眼,她放下心來,卻又不無失落:蕙娘性子,她是了解的,會這么說,肯定是沒有主動向老人家告狀。老人家這是太疼她了,連一點委屈都舍不得她受,唯恐自雨堂在焦家地位降低,孫女兒心里就過不去了。

    唉,從前第三代的大少爺還在的時候,自己嫡出的一對兒女,都還沒受到老太爺這樣的關注和寵愛……

    還要再寬慰蕙娘幾句時,綠柱從外間進來,似乎正要和她說話,這就岔開了話口,四太太和蕙娘都望向綠柱??删G柱還沒開口呢,底下人來報:權神醫到了。

    蕙娘頓時就不再關注綠柱了,想到上一世相見,其中場景,簡直歷歷在目,哪句話她都忘不了……她咬緊了牙關,格外地露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淡然樣子來,在四太太身邊端坐著,本來還不大想給權仲白正臉的,沒想到,這青影一過門檻,到底還是沒忍住,脖子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輕輕一扭,就迎上了權仲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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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容貌都很出眾,雖然以權仲白年紀,已不能說是金童玉女,但雙目一對,側帽風流對了國色天香,剎那間迸發碰撞出一種氣氛,連四太太都覺察出來,她究竟也是自小把蕙娘看大的,不禁也為她欣慰,再看權仲白,就是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有滋味了。

    論容色行止,真是無可挑剔,他剛出道扶脈的時候,蕙娘還是個三四歲的小娃娃。那時候權子殷的確也還有些青澀,眉眼之間,常有些情緒是掩不住的,舉動也略嫌跳脫。這些年過去,如今而立之年,望之顏色如同當年,可氣息卻更見洗練。那仿佛自云端行來的出塵沒變,可眉目端凝、舉止儼然,在外人跟前,風流已經內蘊……是成熟得多了!

    “也有幾年沒見了,二公子行蹤不定,”她便含笑和權仲白寒暄,“常常聽人說起,你又出京去了。想必宇內的名山大川,也都是游歷過了吧?”

    往常給女眷扶脈,都要設屏風相隔,除非男女年紀相差很大,這才無須避諱??山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謝羅居內竟無人提及此事,清蕙就坐在母親身側。兩個人隔得這樣近,要完全不看對方,有些掩耳盜鈴,可要看一眼么,謝羅居內外上下十幾雙眼睛,幾乎全都掛在了權仲白和焦清蕙身上,眼神才一碰,似乎就能激起一圈竊笑的漣漪……

    蕙娘聽著母親親切地同權仲白說著別后諸事,到底還是禁不住用余光掃了權仲白幾眼。

    三十歲的人了,還同二十歲的少年一樣,除了唇上一圈淡淡的髭須之外,幾乎看不出什么歲月的痕跡,長年累月在外行走,可顏色還是那樣鮮嫩俊俏……他一身魏晉風度,難道連傅粉的好習慣都學會了?娘們兮兮的,自己做男裝打扮,沒準還比他更有氣勢一些。

    再說這一身打扮,一點都不入時,如今京中流行的是胡服勁裝,只有他還多年如一日的寬袍大袖,這才開春天氣還冷,袖子一揮就兜了一包風……傻子才這樣打扮不是?瞧那神態也是,雖看著似乎沉穩端凝,其實么,距離滴水不漏有一段距離不說,連‘粗通世故’的評語,怕都是名不副實……

    權仲白卻很客氣,他沒再打量蕙娘,而是很快就結束了寒暄,開始靜心給四太太扶脈,謝羅居里也就立刻安靜了下來。

    “您還是老毛病?!睕]有多久,他手一抬,眼簾一垂,“后天思慮太多,心緒常年怕都不大好,脈象有些郁結。方子只做一兩味添減便好,得了閑最緊要還是時常出門走走。能練套五禽戲強身健體,那就更好了?!?/br>
    四太太淡淡一笑,對權仲白的話,似乎并不大往心里去?!拔揖褪菒鄯笐?,辛苦子殷了,可要先用些茶水?”

    接連給兩位女眷扶脈,間中休息一下,也是常有的事。權仲白微微一搖頭,“不必了,您的脈不難扶?!?/br>
    他便換到蕙娘身側,舉起手來,征詢地望了她一眼,自有人為蕙娘卷起袖子,露出了一點點霜雪一樣的手腕。權仲白那兩根特別纖長的手指,就穩穩地落到了蕙娘腕間,帶了點力度,一下就壓準了她的脈門。

    這還是蕙娘第三次——在這一世,是第一次,同男人有肢體上的接觸。焦勛握她手時,她嚇了一跳,心是跳得很厲害。但那種不適感,不及此時萬一……權仲白指尖下壓的就是她的脈門,他的手指像是帶了雷霆,讓她打從脊柱骨底下燃起一線麻疼,像是連心都被人攥在了手里,隨時可以握爆……同前一世一樣,這感覺,一點都不好。

    她強忍著輕輕呼了幾口氣,盡量使心跳平穩,免得露出端倪,為權仲白察覺,讓他小瞧了去。權仲白似乎感覺到了,又似乎全無感覺,他撩了蕙娘一眼,眉峰慢慢地聚了起來,神色漸漸,也有了幾分凝重。

    一般人為大夫把脈,最怕就是他臉色不好。四太太一看權仲白,有些著慌了?!白右?,蕙娘她——”

    權仲白并未答話,他猶豫了一下,竟開口低沉地道,“如無冒犯,我想和十三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四太太臉都白了!

    權二公子的扶脈絕技,京城貴族都是見識過的,當年他常常給焦四爺扶脈,有時候手一搭上去,就能問,“四爺是否最近幾個晚上都未能合眼……”

    難道蕙娘竟有什么隱疾不成!因為她自小習拳,身體一向康健,這么些年來,也就是得了閑吃些固本培元的太平方子而已……已經有很多年沒請權神醫來扶脈了。

    “有什么事是我這個當娘的不能聽的呢——”她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就站起身來,求情一樣地看著權仲白,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了?!澳憔椭还苷f吧,你是摸出了什么——”

    見權仲白露出為難之色,四太太一下又不敢聽了,她看了女兒一眼,見蕙娘反而氣定神閑、若無其事,便迫不及待地把擔子撂到女兒肩上?!岸右獑?,就盡管問吧……綠柱,你留下服侍姑娘!”

    說著,便帶上一干從人,慌慌張張地出了里間。綠柱看看權仲白,再看看蕙娘,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蕙娘沖她輕輕地擺了擺頭。她待要不走,可受不住蕙娘眼神,也就垂下頭去,退出了屋子。隱約的詢問聲,頓時就從門簾處傳了進來。權仲白回首一望,不禁眉峰微聚,他走到門邊,輕輕地合上了門板。

    隔著一層玻璃窗,院子里的婆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兩人的舉動,再說,雙方家長已有默契,兩個人幾乎等于是有名分的,雖有些越禮,可畢竟不大荒唐,再加上四太太直接就把權仲白的意思往最壞方向去猜,現在估計都已經派人去給老太爺報信了……一時倒也無人敲門。權仲白在門邊低頭站了一會,似乎在醞釀言辭,過了一會,他這才舉步走到蕙娘身邊,拱了拱手,低聲道,“男女大防,不得不守。如不做作,恐怕難以和姑娘直接說幾句話,姑娘身體康健、脈象平穩,并無癥候,請不必擔心?!?/br>
    也許蕙娘沉著冷靜的態度,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從他開口要和蕙娘單獨說話開始,她就一直高傲地抬著頭,眼神里幾乎帶了一絲嘲諷。權仲白的安慰里是有一絲試探意味的。蕙娘卻沒和他繞彎子,她有點不耐煩,“二公子,現在屋內也沒有別人了,您不必再堆砌詞匯,有話大可直說?!?/br>
    大姑娘對未婚夫說話,語氣是很少有這么硬的。就不是未婚夫身份,以權仲白的才情容貌、身份地位,這輩子恐怕也很少有人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他肯定有些吃驚,話哽在喉頭,一時竟無以為繼——不過,人生得好,就是占便宜,連這愕然以對的神色,出現在權仲白臉上,都顯得很有幾分可愛。

    “那我也就不客氣了?!边@個風度翩翩風流內蘊的貴公子尋思了片刻,也就自嘲地一笑,態度還是那樣溫文而從容?!拔业慕洑v,想必十三姑娘心里也是清楚的……這輩子姻緣不順,如今已經無心婚配??v勉強成親,以我放蕩懶怠的性子,日后難有成就,恐怕也是耽誤了姑娘。再說,往后這些年,恐怕出門在外的時間會越來越多……以十三姑娘的人品、心性、身世,實在不必屈就于我這個一無是處,不入上九流的老庸醫。我也實在是不敢耽誤了姑娘,乘親事沒定,聽聞姑娘在家也能說得上話,便趕緊來給姑娘送信了。還請姑娘同閣老分說一番,這親事……最好還是算了吧?!?/br>
    很多自貶,很多夸獎,說得非??蜌?,表情也十分誠懇。但意思并不會因此而變得更柔和一點——

    權仲白明明白白,就是來拒婚的。

    即使已經經歷過這么一次幾乎一樣的對話,即使已經在心底無數次地重溫了這屈辱的一刻,聽到這溫存的遣詞造句,從權仲白薄而潤的紅唇中,被那清亮的嗓子化作了聲音時,蕙娘也還是眼前一黑,差點沒背過氣去。

    她這一輩子,處處都高人一頭,要不是命差一格,沒能出生在嫡太太肚子里??峙抡媸菬o可挑剔,連一個毛病都挑不出來了。又從小跟在父親、祖父身邊,也是見過一些同齡人的。不夸張地說,單單是她知道的仰慕者,少說就有四五個,這還有一些藏得住心事的人,比如何芝生,他不說,蕙娘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梢哉f不管把她許配給誰,對方就算心里不高興,也絕沒有人會和權仲白這樣,特地上門來當著面回絕親事。如果說她原本對這門親事,還抱著大體滿意的心態,在這幾句話之后,這所謂的大體滿意,也就變成了大體并不滿意——并不只是因為權仲白看不上她,更多的卻還是失望。

    對將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未來夫婿,其天賦秉性那深深、深深的失望。

    蕙娘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將種種翻騰的情緒全都壓倒了心底,一時間,她竟反而還有些得意:前一世,她先已經被權仲白的種種做作,給打亂了心神,又因他出人意表的要求大吃一驚,倉促間只能端住架子稍微應付幾句。事后整理心緒,倒是有無數的話想要說了,可那時候,權仲白也已經去向南邊,到她意外身亡,他都沒有回來……

    重活真是好,蕙娘想。起碼這一次,她有成百上千的回話,早已是千錘百煉過了,就等著從她口中噴薄而出,釘子一樣地釘到權仲白臉上。

    “二公子?!彼@下倒客氣得多了,甚至還首次解頤,奉送權仲白一個微笑?!拔揖陀幸粋€疑問……”

    見權仲白神色一動,全副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過來,那雙亮得過晨星的雙眼專注地凝視著自己,傳遞著忐忑、盼望、歉疚等諸多情緒……蕙娘滿意地笑了,她也認認真真地望向權仲白,輕輕地啟開朱唇。

    “我想知道,二公子和我焦清蕙之間,究竟誰才是男人——或者這么問還更好一些,二公子,您到底還把不把自己當個男人看呢?”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哈,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很得意,大家恐怕都沒想到是這樣的見面吧,也理解為啥蕙娘恨小權了吧,嘿嘿,enjoy?。。。。?!

    對了,揭曉上章的答案:小權有一部分時間是在想小焦~

    ps 謝謝牧意同學的長評!還有祝近期有考試的大家順利!比如說vt同學和殷臻同學!

    ☆、17談崩

    焦家十三姑娘的名聲,在京城一直都很響亮,她當了七八年承嗣女,因身份不同,種種行為,和一般女兒家南轅北轍。有些事焦家人自己不張揚,但權家難免也收到一點風聲,權仲白心底也不至于不清楚,焦清蕙雖然在應酬場合里永遠輕聲細語,保持了她高貴矜持的做派,可她是承嗣女的身份,要總是一派大家閨秀的樣子,焦閣老又怎么放心由她來接手家業呢?

    可就算如此,十三姑娘這直勾勾地一句話,也令他氣血翻涌,一時幾欲暈厥。權仲白并非沒有見識過更大的場面、更離奇的對話與更粗魯的女兒家,畢竟他醫者出身,世態炎涼人間百態,從少年時起就見得慣了??伤惺苓^的這許多質疑里,似乎還沒有一句話比焦清蕙的這么一問更有力,更能觸到他的脾氣——也許,任何一個男人被這么一問,也都會有些脾氣的。

    “十三姑娘,貿然請見,是我的不對?!彼麌@了口氣,終究還是維持了風度,即使幾乎將牙咬斷,語氣也還是那樣輕柔誠懇:畢竟自己說的是這么一回事兒,焦清蕙脾氣要是再大一點,恐怕會端起茶來淋他的頭?!暗橐龃笫?,關乎終生。正是因為不想耽誤姑娘,這才有此說話。我生性浪蕩,實在是——”

    蕙娘此時心情,就要比前些日子更輕松得多了。她幾乎是愉快地鑒賞著權仲白俊顏上的挫敗和苦惱,自己反倒拿起瓷杯,輕輕地啜了一口茶水。

    “您也先用一口茶?!彼χ鴮⒉璞o權仲白端了過來?!安灰鄙匣?,我可不是說什么氣話……”

    這倒是真的,她還沒那么無聊,幾乎是婚前唯一一次見面的機會,還會為出一口氣,便肆意羞辱權仲白。權仲白要覺得他被羞辱了,那是他自家的事,在蕙娘自己,她這話是說得不虧心的?!拔覇柖舆@句話,是因為二公子恐怕實在是有些誤會。正待字閨中,只能由人挑肥揀瘦,自己但凡做一點主,那就是離經叛道、十惡不赦的人,在我心里,那實在是我焦清蕙。年過而立,自家有一份事業,能夠自己做得了自己主的,連皇上都要客氣相對的,卻是二公子。二公子請想,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三從四德的女兒家,又怎能為任何一件事做主呢?當家做主的,自然是男子漢們……可我要是個男人,早就娶妻生子、繼承家業了,又怎還會和二公子說親呢。二公子,請您細心品味品味,我這話,說得有沒有道理?!?/br>
    她客客氣氣的這一番話,倒是比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問更噎人。權仲白一時竟無話可答:細品起來,句句都是諷刺,失望和輕視幾乎滿溢??捎值拇_句句在理,人家話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看不上,那就讓自己家里人別來提親,連自己家里都處理不好,指望一個沒出閣的女兒家來辦事,這也著實是有幾分可笑了吧?

    忽然間,焦清蕙的臉看起來也沒那樣美了。權仲白是見過許多后宮妃嬪的,即使他不愿再娶,也始終還能欣賞美色。先帝說焦清蕙,“在她長成之后,三宮六院,只怕多有不如?!边@當然是過分溢美了,僅在深宮中,就有兩位妃嬪的美色能同她一較高下。但的確,她生得很端正、很美,氣質也很端正、很清雅……可尖利刻薄成這樣,那還能算個姑娘家嗎?

    “我的確庸碌無能?!彼餍砸簿凸夤鞯卣J了下來?!熬鸵驗樽灾接?,更不敢高攀您。也怕您一輩子都怨我,只能將我卑微屈下的一面,剖白給姑娘知道,免得姑娘終身所托非人,我確是一片好意……兩家議親的事,現在雖然還秘而不宣,但不論將來成或者不成,都很難完全保密。我也許是能說動家里,將親事反悔,但和女方拒婚相比,您難免就難堪一些了……”

    權家都說了親了,忽然又反悔,這事要傳出去,第一個最高興的,肯定就是吳興嘉了。上層世家說親歷來謹慎,就是這個道理,為女方拒婚還好,畢竟有女百家求、說親低一頭,這也是很正常的事??赡蟹椒椿?,不但對兩家關系是極大的打擊,在女方本人來說,也是奇恥大辱。一經泄露,清蕙本來就難說的婚事,只怕就更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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