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林昌邑執念一人,便幽囚她,強迫她。甚至等她有了女兒,還用她的女兒來威脅她。林卿卿甚至不愿去想,自己也是林昌邑的女兒??! 林卿卿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她的丹青師父褚和儒最初登門之時,那時的林昌邑似是為了看師父的丹青手藝,先讓她坐在桌前,手拿一柄團扇,令師父作畫。 師父畫好之時,林卿卿看了一眼,畫得像極了??闪植厍埔?,不知為何忽然皺了眉,與師父道:“這幅不大像,還請師父再做一幅吧!” 這一次,林昌邑便在一旁站著,每每師父落筆他都要說上兩句。 “我看這眼尾還需再挑一點,睫毛畫得纖長些?!?/br> “唇峰再明顯些,不要那么圓潤?!?/br> “對,再把額前的發省了,做成偏分的模樣。還有下頜的棱角,也明顯些,臉頰的軟rou也削去些?!?/br> 甚至林昌邑還為解師父迷惑,顧自道:“我們卿卿長大了,約摸就是這般模樣?!?/br> 后來師父在家中一直待到她及笄,師父終于由著林昌邑的改動,繪出一幅他最滿意的畫。自此,師父便是告辭離去。 那時,林卿卿始終聽得莫名,不懂其意?,F下赫然懂了,林昌邑要師父畫得不是她,是她的母親。 至于為何能狠下心殺她,約摸是她同母親長得并不相像。 哭過后,林卿卿仰起臉望著阿嬤:“阿嬤,母親的琴藝應是很好吧?” 阿嬤愣了愣,微微點了點頭。 名門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哪是他們這些偏遠之地,總有人覺得琴藝是清倌人的手段。 “母親學琴時的師父可是姝白?” 阿嬤愣了下,又是點頭。 林卿卿輕笑一聲,心內五味雜陳,一時想哭,一時又想笑。在這所有荒唐的背后,約摸只有她在意的人都還活著,是值得高興的事。 林卿卿盡量平復下心緒,令她作嘔之人作嘔之事還是暫且放下。 “阿嬤,既然知道了真相,我便不再回家,你也同我一起走吧!”阿嬤既是為了母親的安全,無法去找母親,那便由她來照顧阿嬤。 “小姐要去哪?” “三辰宮?!?/br> 說罷,林卿卿便有些擔憂地看向阿嬤,怕她拒絕,怕她不愿。畢竟,三辰宮在江湖上落得名聲并不大好。且她這般說,其實也還未問過陸安之,萬一他不允…… 不妨阿嬤開口便是利落地應了,她道:“好!” “???”換做林卿卿滿臉驚異。 阿嬤心疼地看著身邊的女孩:“我說好。往后我便跟著小姐,寸步不離?!?/br> “可那是三辰宮??!”林卿卿道,“阿嬤不怕么?傳聞三辰宮的人殺人如麻,都不是好人。阿嬤不用再想想么?” 阿嬤聽她說著,不由笑起,她凝著身前的女孩,滿眼都是寵溺,又似有些欣慰。 “阿嬤……”林卿卿仍是不解。 “我不是好人?” 一道男聲忽的自身后響起,低沉有力。 林卿卿豁然站起身,哪還顧得上半分被人偷聽緊接著戳穿的局促,當即便是猛地轉過身,向那人跑去。卻又在將將貼在他胸口,奔赴到他懷里時,猛地剎住。 她仰著頭,一眨不眨地凝著眼前人,淚水順著眼角洶涌而下。似是所有委屈慌張,又在一瞬間找到了新的出口。 然她偏又拼命睜著眼,唯恐看不真切,唯恐是大夢一場醒來皆空。 是她最熟悉的眉眼,還是那樣凌厲的面目,還是讓人瞧著一眼就生了疏離??裳巯履氖峭?,林卿卿凝著他一身紅衣,凝著他眼角氤氳開的笑意,拼命克制住撲進他懷里的沖動。 “真的是你?”林卿卿連哭帶笑,聲音卡在喉嚨里發著氣聲。 虧得陸安之不必想也知道她說了什么,唇邊愈是噙著笑:“很失望?” 林卿卿慌忙搖頭,一面扁著嘴與他道:“陸安之,你怎么這么好???你還能不能更好點,你太好了。你是菩薩下凡么?” 在她需要的時候,他永遠都在,像特意守護她的天神一般。 陸安之眉眼低垂,瞧著女孩哭哭啼啼,又說著稀里糊涂的話。往日他最煩女子這般模樣,可不知為何,眼下林卿卿如此,他竟只覺得還有旁人在,略有些礙事。遂是輕咳一聲,抬手抹掉她眼角落下的淚,一面正經道:“菩薩殺生?” 說罷,便是徑自錯過林卿卿,走到石桌前,坐到方才林卿卿的位子上。 林卿卿追過去就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話頭戛然而止。林卿卿眼睜睜地瞧著阿嬤沖陸安之福了福身,道:“陸公子?!?/br> 陸安之回以頷首,卻是始終凝著女子向他走來:“說什么?” “你……你們?”林卿卿不解地望著二人,阿嬤認識陸安之? 阿嬤這才在一側緩緩道:“小姐可還記得方才我說,自打我離開林家,林昌邑便一直等著我去找小姐?!?/br> “這么些年,我不論走到哪里,其實一直被被林昌邑派的人跟蹤,后來跟蹤我的人也換了幾波,但一直有人?!?/br> “原本,先前林昌邑給小姐辦得那場假喪事,我聽聞便要回來。林昌邑派出去的那些人,便是橫加阻攔,擺明了非要我通知你母親才可?!?/br> “畢竟我一人回去,于他也是無用?!?/br> “后來我知道總歸是回不來,便遠走漠北,想著林昌邑不知你母親的消息,你便能夠無恙。不想他能這么狠,他讓那些人在后頭跟著,而后故意將要在大婚之上殺害小姐的事告訴我?!?/br> “他還說……”阿嬤遲疑了下,到底是道,“既然假死不成,那就真死?!?/br> 林卿卿聽著,并不意外,只道:“那阿嬤是怎么認識陸安之的?” “我此番能夠擺脫林昌邑的人順利回來,便是承蒙公子相助?!?/br> “陸安之?”林卿卿不解地凝著他,好一會兒方才意會過來,“你離開這么久,是去幫我找阿嬤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阿嬤?” 陸安之靜靜地凝著她,像說著尋常小事:“你不是同月折說過?” 她同月折說過么?林卿卿極力想了想,方才想起,那是多久以前了,還是在三辰宮之時。是陸安之酒醉后不認賬,她拿了壺酒去找他,想讓他再喝些,最后還是只看了書?;胤亢?,傾盆大雨落下,林卿卿想起阿嬤病逝于這樣的雨夜,便同月折說了一嘴。 不曾想,過了這么久,他一直記著,且這么用心去查。查實便罷,還親自走一趟這么遠的路,幫她將阿嬤帶回。 待她回過神,阿嬤不知何時進了屋,林卿卿一腔感動猛地涌上來,也不必遮掩。 她湊到陸安之跟前,嗓音微?。骸瓣懓仓?,你怎么能這么好呢?” “你是殺手啊,怎么能這么好?” 陸安之凝著身前的女孩眼眶發紅,自覺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怎的到她眼里成了天大的事? 他沉沉道:“方才說什么?” “呃?” “你說我是菩薩,菩薩不會殺生?!?/br> “不不!”女孩猛地搖頭,轉而又是凝著他的眼鄭重道,“你是我一個人的菩薩?!?/br> “哪怕你于世界是閻羅,卻是我的菩薩?!?/br> 陸安之猛地怔住,手指擱在膝頭,原是隨意搭著,這時不自覺一緊,勾扯了些許衣料,心神登時有些散亂。 這女孩說話怎么句句戳他的心窩? 不對,他哪是有心的人? 他悶聲咳了兩下,方要開口忽的聽出屋內似有動靜。他急速掠入房內,到底是晚了一步。 阿嬤已倒在地上,身中一箭。 他站到窗口向外望,果然看見不遠處的閣樓之上,有一男子的身影迅速撤退。 “去追!”他冷聲吩咐。 身后,林卿卿晚一步進門,便是直直地望見這一幕。她滿心歡喜以為自己還有親人在世,阿嬤養她長大,與母親無二。 方才多歡喜,現在便有多悲痛。 陸安之懊惱地擰了擰眉,到底是慢了一步。當初他選定這個院子,便是看重這院子偏僻,不為人知。 現下看來,卻是遺漏了一處。這院子四周雖都是矮房,不怕高處襲擊。但沒能防住個中高手,尤其是極善射箭的高手。那閣樓如此遠,偏他一箭射來,要他這四周隱匿之人縱是察覺,也來不及阻攔。 這樣的高手,世上沒有幾個,不是區區林昌邑能夠找來。 只是,這窗子是誰打開的? 第33章 反擊 “阿嬤, 阿嬤……”林卿卿跌在地上,一聲聲叫著已然沒了氣息的阿嬤。 那一箭正中要害,甚至沒給人留一句說話的時間。一側, 月折晚一步進入屋內, 瞧著眼前情景亦是驚了一驚,目光與陸安之相接, 忙是俯下身低聲寬慰著林卿卿, 同她說了好一會兒,方才攙扶著林卿卿離去。 屋內僅剩下陸安之一人時,他走到阿嬤身側,將留在她身上的箭矢猛地抽出,只一眼, 眉目便是緊蹙。 次日的三辰宮, 是素未有過的寂靜,風止得了信亦是早早就到。 正殿一層, 三人瞧著桌子上擺的那支箭矢, 箭尖做的尤其鋒銳,倒鉤彎曲,如中此箭者, 便是僥幸留了性命, 將箭生生拔出也要出拉住二兩rou來。 然眾人神色凝重,卻并非這箭矢要人性命, 實是那箭尖以朱砂做了特別的標記。 “神羽營竟是到了江城?”風止最先道,“神羽營有守衛都城之責,他為了對付你,竟是連神羽營也調來了?!?/br> 風止擰著眉:“這事絕非尋常,他就不怕你知道, 不怕你將此事捅上去?” “還有,好端端的,殺一個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陸安之本就面相冷峻,這時繃著臉愈是透出肅殺之氣。他沉沉道:“只怕這就是他留下的一個信號?!?/br> “什么信號?” “他的耐心夠了,今日是阿嬤,明日便說不準是誰?!?/br> 月折立時道:“那咱們怎么辦?” 陸安之凝著那支箭,眸色愈是晦暗:“聽聞宮里的齊嬪娘娘已經誕下嬰孩,是個皇子?!?/br> “你要做什么?”風止方才還只是臉色不好,這時陡地有些慌亂,連帶著一側的月折亦是猛地起身。 陸安之臉色未動,自正廳負手離去,只留下一句:“我從前沒心思管朝堂如何,縱是他步步緊逼我也沒幾分在意,總歸要不了性命。但現在不同,皇子并非他一個,殺了他還有旁人?!?/br> 風止重重地嘆一口氣,凝著月折不解道:“只是死了一個下人,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