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不知是想避開這一樁沒有她半點意愿的婚事,還是避開死亡。她還沒見過陸安之,太不舍。 且這不舍的念頭隨著步步前行,幾乎淹沒了她。淚水忽然順著眼眶洶涌而出,些許淚滴,還砸在她的手上。 聞說轎簾應是媒人來掀,不知為何眼前竟掠過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林卿卿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只覺得那是男子的手。 他掀了轎簾便來扶她,林卿卿下意識就是躲開,偏又因著情緒不穩身子也慢了一步,被人穩穩地拖住手腕。 “別怕?!?/br> 低沉又熟稔的嗓音驀地入耳,林卿卿整個人險些僵住。 第31章 母親 是陸安之的聲音。 若非還存了一絲清醒, 她險些要當下扯下蓋頭,看一眼來人。 待上了轎,一側的帷幔隨著轎夫的行走不停地掀起一個小口。林卿卿小心撩起蓋頭, 掀起窗帷一角。只可惜, 新郎在前頭騎著高頭大馬,她只能瞧見那馬尾晃悠, 看不見人。 林卿卿在唇邊反復咂摸著那句“別怕”, 她沒有聽錯,就是陸安之。 可他怎么回來了?又怎么代替江玉笙來迎親? 莫非是易容? 然她終是什么都看不見,在滿腔歡喜過后,便又有些擔憂。 這一次婚事,她做了將死的決心, 畢竟若是沒有這場盛大的婚事, 便永不能知道林昌邑在謀劃什么。 但若是陸安之也在其中,她想著陸安之能保護她, 又怕他因她出事。 林卿卿想起先前月折所說, 自林宅至毅王府,一路皆是開平大道,但開平大道也有大道的不同。在靠近毅王府的最后一條長街, 有一個拐角, 那處商鋪最少,也是最適宜動手的時機。 林卿卿在轎中, 早扯下了蓋頭,她時不時小心撩一下轎簾確認行到了哪處。在將近那拐角時,愈是握緊了手中發簪。 起初,是馬蹄揚起,她的轎子重重落地。林卿卿聽得外面已有刀劍相撞的聲音, 她在轎內迅速脫了最外層的束縛,連帶著鳳冠也一手取下。 然待她掀開轎簾,意欲向著那一襲大紅衣裳的男子走去,卻已是滿眼混亂。 入目似乎不止一撥人,一隊是迎親隨行,逃走的是毅王府上尋常家丁,留下的便是三辰宮人。一隊是黑衣蒙面,各個手執長劍,一眼便知訓練有素。還有一隊,不知是從哪冒出的江湖草莽,握著大刀,看著都是兇神惡煞的模樣。 林卿卿不及多想,在那新郎轉身的當下,終于看見他的臉。那確是江玉笙的模樣,可那般神情,又不似江玉笙。林卿卿愈是確信,那是易容了的陸安之。 她提步便要向陸安之走去,可他似乎正被纏住,一時不得脫身。林卿卿索性收了簪子,從地上躺著人的手里隨手拎了把劍,結果這腰身不曾彎下,卻有一人忽然從身后抓住她的衣角,緊接著握住她的手腕。 林卿卿看一眼來人,不及驚呼,便被人一路帶至僻靜的小巷。 “阿嬤?” 林卿卿不可置信地看著來人,是從小照料她的阿嬤沒錯。只是看著,比六年前老了些,眼角已見細細的紋路。 可是阿嬤,明明幾年前已經病逝。 “這里不安全,小姐隨我走?!?/br> 林卿卿站在原地沒動,她忽然無法分辨真假。并且,她已經六年沒有見過阿嬤。如若有人假扮,她不能這般冒險。 婦人見她沒動,回過頭來:“小姐,你不記得我了?” 林卿卿小心挪動步子,一步步后撤,一面道:“阿嬤,你記得我小時候最怕什么嗎?” 婦人心下焦急,這時才注意到林卿卿似是不信她,當即迅速道:“小姐最怕晚上一個人睡?!?/br> 林卿卿向后撤的身子猛地一僵,心口頓時涌上一股酸澀卡在喉間。 林卿卿撲上前猛地抱住她:“阿嬤,真的是你?你還活著?!?/br> 阿嬤輕撫著她的肩,像小時候一樣。然不過片刻,阿嬤仍是迅速道:“小姐,這里不安全,還是趕快跟我走?!?/br> 林卿卿下意識就要隨上她的步子,到底是頓了頓,她向身后看去,外面的混亂似乎還未停止。 她一點一點放開阿嬤的手:“對不起阿嬤,我不能走?!?/br> “你會死!”阿嬤愈是焦急。 “可能只有死了,才能知道林昌邑到底想做什么。我不能讓他傷害別人?!?/br> “不不不!”阿嬤連連道,“卿卿聽我的,他沒想傷害別人,從頭到尾,他都只想傷害你?!?/br> “跟我走!”阿嬤語調愈發急促。 這一回,林卿卿聽出了其中隱晦。阿嬤分明是知道內情。她再不猶豫,當即便是隨著阿嬤離去。 阿嬤帶她穿過一條條小巷,最后在一間僻靜的院子落腳。 林卿卿望著墻上掛著的辣椒和院里圈出的小片空地里面養的雞鴨,這是長期有人住的居所。 林卿卿靜靜望著正從屋內拎了一個茶壺出來的婦人,聲音尤帶哽咽:“阿嬤,你真的還活著。我記得你當時生了好大一場病,后來沒了氣息,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那是我原本就沒死?!卑吣矍暗墓媚?,總不能相信當年那個小姑娘竟長成了這樣的傾城色。 且她,偏偏長得不怎么像她的母親。 “我今日還能見著你,也算死而無憾了?!卑吣﹃⒌氖直?,眼底泛了濕意。 林卿卿緊抿著唇,忍住淚意。眼前一切,似做夢一般。 阿嬤徐徐道:“當年我確實是生了一場病,但并非要緊的病,是林昌邑?!?/br> “他做了什么?”林卿卿心下一慌。 “他希望我離開林家,又不能平白走,就借著我生病,又特意給我留了空子讓我逃走。而后,埋了個棺木是空的青花冢?!?/br> “為什么?”林卿卿緊盯著阿嬤,直覺真相似乎正在一步步靠近。 “她要我走,然后去找小姐?!?/br> “呃?” 阿嬤輕嘆一聲:“我曾經的小姐?!?/br> 曾經的小姐?阿嬤曾經的小姐便是她的母親,是母親死后,阿嬤才一力照顧她,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 林卿卿這才陡地明了,她難以置信道:“母親……母親也還活著,對么?”自她有記憶起,所有人都告訴她,她的母親已早早過世了,她只有父親與阿嬤。 現如今,卻是又有人與她說,她的母親還活著。從來沒有所謂死亡。 可若是沒有死,為何她會丟下她不管? “嗯?!卑叩偷偷?。 “可是為什么?”林卿卿額間緊蹙,急切道,“為什么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也是如阿嬤一樣,是林昌邑做出來的假死?” 林卿卿腦袋懵懵的,下意識只覺得這應當不是一場拋棄。阿嬤是不得已才假死,母親應也是有不得已的緣由。 可如果都是林昌邑所為,他這般又是為了什么? 然而這一次,阿嬤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她輕輕握住林卿卿的手,溫聲道:“我還是先同小姐講一講從前?!?/br> “小姐原也是名門之后,可惜家族獲罪,滿門流放。原本,我們一行向南要走三千里,直至蠻荒之地做上無盡的苦役??刹恢獮楹?,在一個深夜,我和小姐被人擄走,再醒來,便是在這林宅?!?/br> “是林昌邑救了你們?” “嗯?!卑邜灺暤?,“我也不知他到底用了怎樣的手段,才從那些官差手里將我們救下?!?/br> “后來他告訴小姐,當年都城一遇,他此生難忘,懇請小姐留在他身邊?!?/br> “小姐素未見過他,更不曾聽聞,自是不愿?!?/br> “我亦是后來聽林昌邑說的多了才勉強懂得,原是林昌邑早年曾去過都城,在那個吃酒的閣樓見過小姐一面,自此念念不忘。聞說他也曾上門求親,但老爺看不上他商賈出身,此事都不曾讓小姐知道?!?/br> “小姐便生生被困在這里,知曉他是恩人,又實在生不出情意。尤其,那時的林昌邑,本就是娶了妻的。小姐不喜他,亦不甘為妾,更遑論影響別人的夫妻情意?!?/br> “直至有一日,林昌邑大醉,生生……生生欺侮了小姐。小姐尋死多次都被他救下,后來更是不得已生下了腹中的孩子?!?/br> 林卿卿不可思議地聽著這一切,原來她是這樣來到這世上的。母親不喜,父親不愛。 這些年的虛偽盛寵似是忽然間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或是因為太過驚異,林卿卿一時竟流不出淚,只身子僵硬著:“阿嬤你繼續說,我沒關系?!?/br> 林昌邑早已殺過她一次,卻原來,還曾殺過她的母親一次。那樣的□□,大約比死還要難捱。 只是事已至此,真相再不會更難堪。她便拼力保持鎮定,好歹撐住一口氣讓阿嬤把話說完。 阿嬤輕嘆一聲,頓了頓才又緩緩道:“你生下半年后,羅氏也到了產期。林昌邑不得不寸步不離地守著,那是小姐逃出的唯一機會。小姐原本打算帶我一起走,可我看著你哭,終是沒舍得?!?/br> “卿卿,你不要怪小姐,當年那般情形,也是我同她說,這孩子生下來最好她抱都不要抱,免得離開時不舍得。是以,自你出生便一直是我照料。然我那般同小姐說,到最后卻是自己不舍得?!?/br> “阿嬤……” 林卿卿嗓音沙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只怔怔地凝著眼前人。她腦子一團亂麻,好一會兒才從阿嬤的懷里緩緩起身:“所以林昌邑當時放你走,是想讓你去找母親?!?/br> “是?!卑叱谅暤?,“可我自打離了林宅,雖是引著林昌邑派的人四處行走,但從未聯絡過小姐?!?/br> “所以才有了今日?!绷智淝浜鋈挥X得好笑,一切詭異忽然間都有了解釋。 讓她死,不過是想讓阿嬤去告訴母親,好讓母親回來。畢竟,哪有母親能真正舍棄孩子?至于非要讓她死得人盡皆知,不過是怕阿嬤不能知曉,便也無法引誘母親前來。 末了,林卿卿忽然想起一樁要緊事,話要開口忽然又是頓住。她這般罪孽的出生,似乎沒有開口的立場。但,只當是關心吧! 林卿卿低低道:“那母親……她沒來吧?”她總算知道了林昌邑非要殺她的真相,卻是落在這樣的真相里,寧可什么都不知的好。 第32章 真相 阿嬤看著女孩小心翼翼的模樣, 心底愈是不忍??稍拰⒁f盡,哪能單獨留個口子,只得應聲:“卿卿, 你不要怪小姐, 當年她過得太苦太難,她除了生下你, 甚至沒有抱過你。她恨這里的一切, 我又那么清楚,知道小姐艱難。所以……”阿嬤略頓了會兒,到底如她所料一般,“我從一開始就做了決定,不論發生天大的事, 也不能讓小姐知道。是以, 我仍是沒有同小姐聯絡,卿卿, 你們就當彼此已經死了?!?/br> 林卿卿緊咬住牙, 忍住身子打顫:“嗯嗯?!彼刂氐?,這樣就好,這樣最好。 若是母親來了, 不論是否落在林昌邑的圈套里, 她都更加難以面對。畢竟,她的出生本就是罪孽與難堪, 還要讓母親為她赴險,更是不值。 只是心底,到底是滋生出難言的悲傷。 阿嬤見她愈是隱忍,便是走過去將她攬在自己懷里。林卿卿靠在阿嬤懷里,淚水終是滂沱而下。所有林昌邑詭異的邏輯都有了解釋, 卻原來非要她死,只是想通過她死這樁事,來引出母親。 乍一聽來,似乎還有些情深。 可那些真相擺在眼前,林卿卿只覺得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