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三人剛剛起身,就見身著金紋黑衣的高大男子緩步出現在花園入口處——沒辦法,只要他在,就能輕而易舉地吸引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崔琰看清來人,眉頭微皺:她記得前兩世自己就是這個年紀成的親,面見國師喬湞時他的相貌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而如今怎么卻是副接近三十的模樣——誰讓喬湞氣質太特別,讓人不得不印象深刻。 喬湞擺了擺手,“不必多禮?!比缓蟊銖街弊呦虼掮?,崔珩眼睛微瞇,喬季桓的面癱臉也跟著輕抽了一下。 崔琰剛要屈膝,喬湞居然輕輕端了下她的手腕,微涼的指尖劃過崔琰細滑如絲的皮膚,“說過了不必多禮?!倍筠D過頭面向眾人,微笑道,“大家隨意便是?!?/br> 喬季桓垂下頭,他幾乎以為九叔是假扮的:平素惜字如金的他不僅說了好幾句話還居然笑了一笑。 而崔珩的眼神則越發深沉了,溫和的笑容中更多了幾絲玩味:喬湞的外表可以迷惑在場所有人,但meimei卻絕不在其中——meimei那毛病全天下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我這二哥知道。喬湞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愿不會弄巧成拙。 喬湞直到此時才收回手,“院里牡丹開得正艷,不知崔二小姐肯賞個臉與我同游?” 崔琰一笑,“敢不從命?” 二人相偕而去,貼身伺候的侍從亦不敢靠得太近。好在崔琰是在場女子中地位最高相貌也最美的,喬湞單獨邀請她也還說得過去。 老實說,崔琰根本不愛花,因為她有過敏性鼻炎,聞到比較濃重的花香不一會兒就要打噴嚏,為避免失態,她想速戰速決,見喬湞不語便主動問道:“天機大人?” “天機”可不是能隨便稱呼的。 大晉立國八百多年,國師共有三十多位,而有資格得到“天機”封號的只有三個,而喬湞正是第三位。只不過按照前兩世的記憶,這個時候喬湞應該還沒獲得“天機”之名。 喬湞摘了朵開得最盛的紅牡丹,遞給崔琰,“嗯,好久不見了?!?/br> 大晉的國師確實有真本事,知道自己重生而來也不奇怪,只是這送牡丹好像是表達愛意???崔琰不是遲鈍,只是事情實在太忽然,她一時難以接受。 而喬湞重生之后,一直對崔琰念念不忘,他本人并不喜歡這種情感和情緒全都無法收放自如的狀態。今天特地前來,只想知道自己究竟在“情~愛”里陷了多深。等真見到了她,他發覺自己十分喜悅;等再觸到了她,他又驚覺自己在滿足中竟然想要更多。至于被她一個試探就知道自己和她一樣,亦是從過去而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 然后,他就表白了。 ☆、8意外之喜 “我很想你?!毖赞o如此樸實無華,喬湞說話時也沒有一絲笑容,熱戀中男人該有的熾熱和愛慕就更無從提起。天機大人此時像個業余演員一樣,正硬邦邦地背著臺詞。 崔琰啼笑皆非,“勞您掛念?!?/br> 喬湞認真道:“你不信我的話?!?/br> 崔琰肅然,“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您?!?/br> 喬湞想了想,才道:“雖然有些突兀,但我希望咱們可以試一試,至少我對你會比我那兩個侄子更好?!?/br> 瞬間被戳中軟肋的崔琰心中長嘆:您真的不用這么犀利。 見崔琰不語,喬湞又道:“我不會逼你?!?/br> 前兩世崔琰和喬湞打過些交道,但也僅止于泛泛之交,這一世與國師見面即表白,實在是“世事反常即為妖”??墒菄鴰煹匚蛔鸪缜页?,他的要求即使是金鑾殿上高座的那位也要盡可能予以滿足。而干脆又直白地拒絕他,那得需要多充足的理由和勇氣? 崔琰思來想去,覺得國師大人怎么也不會霸王硬上弓,自己前世的所作所為喬湞必然看在眼里,裝模作樣也沒必要,于是坦誠道:“我只是覺得太意外了。在我眼里,您不食人間煙火,而我卻是個欲~望~深重的女人……真怕我有意無意會~玷~污了您?!?/br> 喬湞竟然笑了,淡褐色的眸子此時異常澄凈,“我很樂意你~玷~污我?!?/br> 崔琰也笑了,這笑容真比初夏的陽光更明媚怡人,“如您所愿?!?/br> 喬湞從崔琰手里拿回那枝牡丹,替她仔細簪在鬢邊,在他眼里當然是人比花嬌,然后滿意地牽住崔琰的手,“回去吧?!?/br> 喬湞感覺崔琰并未抗拒,便順勢與她十指交握。而身畔之人手心沁涼,崔琰思緒也跟著飄得遠了些:夏天摸著很舒服,冬天可就悲劇了啊。思及此處又覺好笑,自己可千萬別一語成讖了。 二人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崔琰悄悄撤回自己的手,向喬湞嫣然一笑,便回了她二哥身邊,擺明了并不想在人多嘴雜的地方和他牽扯太多。 大晉固然風氣開放,但即使訂有婚約的男女也不能無視場合隨意親近。喬湞也未計較,坐了喬季桓讓出的主位,默默喝了幾杯就此告辭。 國師離開,眾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言談行事也自在許多。因為崔琰和國師獨處過,回來時鬢邊還多了枝牡丹,席間公子們便“規矩”了不少,也不再纏著她不放。崔珩也跟著沾光,不必再扣著張溫文爾雅的面具時刻笑臉迎人、虛與委蛇了。 至少在此時,這兄妹倆還是挺感謝喬湞的。 散席坐到馬車上,崔琰便把牡丹揪了下來,拿滴了薄荷油的手帕捂住了鼻子。 二哥見此,很不厚道地笑了,“怎么不說此仇不報非女子了?” 崔琰悶悶道:“惹不起啊?!?/br> 崔珩好奇道:“國師極難對付?” 崔琰擺了擺手,“喬家的國師確實有獨到之處??雌饋砗孟袷腔首謇锘实鄣谝?,國師第二;其實,皇帝在有些時候也得看國師的眼色?!碑吘巩斄藘纱位屎?,喬家最最隱秘的陰~私和□,她自然有所察覺,“喬湞是個全方位無死角的……絕好防護罩。在他沒明明白白地表示對我失去興趣之前,皇子們就不敢妄動;順便,我也想請他干涉一下,不要讓公主或者郡主嫁給二哥你?!被实郯雅畠夯蛘咧杜附o崔珩,可絕不會希望這夫妻倆能好好過日子。 崔珩沉默良久,“你不必……” 崔琰打斷二哥道:“喬湞這人,我不喜歡也不討厭,畢竟咱倆初來乍到,肯定得借著他這棵大樹下面的蔭涼。只是相處而已,又不吃虧?!鼻皟墒?,喬湞最惹人詬病的地方也不過是清冷高傲,偏偏這位國師大人還真有高傲的資本,無論實力還是相貌——雖然后者崔琰一直體會不出來。 崔珩也忍不住調侃道:“國師大人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br> “二哥,你還不知道我那毛病么?!边@個被她自己定義為“面部審美缺失癥”的毛病不知給崔琰省去多少麻煩,她只是分辨不出容貌的美丑,但不影響其他判斷,譬如神情的變化之類。崔琰信誓旦旦,“在我眼里,二哥才是天下最帥?!?/br> 此言一出,兄妹倆笑作一團。 喬湞回府時,心情不錯,換了衣裳踏進書房,玉煙像以往一樣上前倒茶——見到原版之后,再看這替身,只覺得粗拙礙眼。 喬湞坐回躺椅,輕聲道:“來人?!?/br> 一個清秀且未完全脫開稚氣的少年出現在門外,恭謹道:“九爺?!?/br> 喬湞抬手一指玉煙,“送走?!币饧刺嬗駸熩H身,送她離開京城之意。 九爺的心腹,之前的紫衣人喬睿因為老婆臨盆而休假回家,今天當值的少年誤以為這句“送走”乃是“從哪來回哪去”之意,便把玉煙又送回了~青~樓。 也該是喬湞有此一劫。 卻說像趕場一樣參加了若干應酬,見過了絕大多數來京等待聯姻的世家公子和小姐之后,兄妹倆圈定了些可以多多來往的朋友,同時得了情報和自家指示的世家嫡長子們紛紛遞了拜帖來,專為見識以及求購新型手弩。 既然是做推廣,兄妹倆干脆請幾位重量級的世家嫡子匯聚一堂,現場演示新版手弩的性能——結果毫無疑問,射程、射速、精準度以及耐用性都勝過北軍的手弩不止一籌。 消息迅速傳開,而訂單紛至沓來。畢竟是軍~備,實在不是隨便哪個世家都能買且都能用的。而起具體事宜也需要買家們親自前往西北,崔珩和崔琰兄妹在京城只負責初步接洽。 連續忙碌好幾天,晚上崔琰頗感疲憊早早洗漱睡下了。在這該享受夜生活的時間里,定國公嫡長子唐韻親來邀請崔珩一齊去樂一樂。畢竟是將來要襲爵執掌整個家族的人物,所謂“樂子”其實也不過是指聽個曲喝個酒而已,嫖~妓~亂~搞卻是不可能的,畢竟身在京城誰會閑日子過得太舒坦而讓言官彈劾,留下把柄呢? 秦、定兩位國公的嫡長子聯袂到來,mama笑得合不攏嘴,又把玉煙推上前臺,令她撫琴唱曲,好好伺候兩位貴人。 結果玉煙一出場,崔珩和唐韻兩個人都有那么一瞬間的失神:當然不是因為玉煙太美。崔珩反應稍快,忙叫人把老鴇喚來,唐韻是東家,本就想買新型手弩而有求于崔珩,自然當機立斷主動掏了銀票把玉煙買下,又立即轉手送給了崔珩。 那mama最善察言觀色,怎么看怎么覺得二位貴人的神情都不大對勁兒,在唐韻和崔珩的聯合威壓之下,垂死掙扎了一番最后還是老老實實把她知道的全都招了。 聽見國師大人的名字,唐韻還是好心勸解了臉都氣青了的崔珩,“國師大人一向潔身自好?!闭f完,他自己也覺得說服力不足,便訕訕地住了口——喬湞看上了崔家二小姐,這消息在京城里像點樣子的世家中間根本無人不曉。 其實,玉煙在喬湞府里也就是個會說話的擺設,可唐韻和崔珩卻都不相信喬湞與這個妓~女之間什么都沒發生。 崔琰一夜睡得舒爽,起床后收拾收拾便去找二哥一齊吃早飯。 崔珩看到meimei打著哈欠前來,心里煩悶還又給喬湞記上一筆:害我meimei難受,我勢必讓你付出代價。 崔琰一見二哥掛著倆黑眼圈,頗感詫異,“怎么啦?” 崔珩道:“先吃飯?!?/br> 崔琰眉頭一皺,“你有事兒瞞我。不告訴我,我就吃不下?!?/br> 崔珩長嘆一聲,叫人把玉煙帶了上來。 喬湞一直都是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玉煙對此心知肚明,她一個小人物也有生存之道,在喬湞府里恭敬寡言謹守本分,心里卻也好奇九爺的心上人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可如今的她卻真恨不得毀了自己這張以前引以為傲的臉——不管哪個時代,也不會有誰樂意聽到自己和一個婊~子容貌相似。讓玉煙絕望的是,“本尊”身份貴重,碾死她不比弄死只螞蟻費力,虧她還以為九爺喜歡的是個有夫之婦,自己并不會有跟人家見面的那一天。 聽完二哥的說明,望著跪在眼前簌簌發抖的玉煙,崔琰笑了,“長得確實像。既然國師大人喜歡,咱們投其所好,送個人情吧?!?/br> 于是可憐的玉煙姑娘再一次“被”回到了國師府邸。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的值班少年把額頭磕了個鮮血長流,而假期結束的紫衣喬睿則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竭力裝死。 在值班少年和玉煙后背上冷汗都快蒸干了時候,喬湞終于發話了,“你納了她?!庇駸熥隽随斎灰矝]了拋頭露面的需要。獲賜美妾的少年與劫后余生的玉煙跪伏在地謝恩告退不提。 “九爺?”喬睿試探著問了一句,“用不用在下和崔二小姐解釋……” “我親自去?!眴虦潛u了搖頭依舊面無表情,不過語氣卻泄露了他的情緒一點都不平靜,“他們該謝我喬家祖訓?!眴碳易嬗枌懙妹髅靼装祝簢鴰煵豢刹葺讶嗣?。 又是世家聚會,喬湞又一次不請自來。崔琰也不回避他,態度更無異常,可喬湞就是感覺得到她恨不得自己趕緊走開。喬湞有心解釋,可惜他常年說話太少,上次的表白差不多是他的極限了,想詳細而明白的說清自己的本意卻根本不知該從何開口。 喬湞左思右想,發覺自己無法靠語言打開局面的時候,便在桌下牢牢攥住了崔琰的手。 男人都是行動派,崔琰并不意外于喬湞的舉動,自己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卻很莫名地感受到喬湞越發煩躁的心情。 越求不得,越放不下,這話也適用于國師。雖然一直沒想通喬湞為何對自己如此執著,卻也不想看他跟他自己較勁,崔琰空著的手輕輕覆在喬湞的腕子上,“我信你?!?/br> ☆、9我需要秘書 “我信你”這句話分明是縮略版,全文應該是“我信你輕易不會亂搞”。 如果不是前兩世里,喬湞始終品行俱佳,崔琰肯定不會這么客氣——畢竟玉煙長得和自己太相像,還跟在喬湞身邊伺候了些時日,作為當事人崔琰心里的確很不舒坦:有種難以言喻的尊嚴受損的感覺。 喬湞只是嘴笨,腦袋的運算速度在同類當中堪稱英特爾酷睿級別,他能看出崔琰的敷衍,于是把心一橫,“我要怎么證明?” 這么一副“你要我現在就義也可以”的表情瞬間就把崔琰逗笑了,“好吧,我知道您非常挑剔?!碧籼薜讲粫鹕蟼€妓~女。說完,還親手遞了盞清茶給他,擺明對此不想再談。 喬湞相當胸悶,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實在太糟了。 離去時,又遇到崔珩,這位秦國公嫡子笑容可掬,客客氣氣,但疏離中卻帶著幾分厭惡,喬湞察覺得到,卻無法可想——這兄妹倆三世不離不棄,得罪了一個,自然再也沒法交好另一個。 回到國師府,喬湞步履匆匆,而心腹喬睿緊隨其后。喬湞忽然停住腳步,問道:“送東西有用嗎?” 喬睿垂頭低聲道:“據暗部密諜搜集來的消息,崔二小姐對金銀珠寶全都不感興趣,九爺您……”千萬別拍到馬腿上。 喬湞聽出了弦外之音,“那也好過什么也不做。一直送下去,我就不信送不出她合意的東西?!?/br> 喬睿默然,心道:九爺,您為什么在崔二小姐面前就說不出這種話呢。 因為皇室也對新型手弩十分感興趣,老爹特地寫信來和女兒確認究竟出售哪個級別更為合適以及她設計的那些新鮮玩意兒的生產使用狀況。 雖對秦、定國公手中兵權十分忌憚,但同時也清楚草原上幾個大部落威脅極大,大晉禁不起又一場戰亂,因此稱職的皇帝陛下態度一直比較溫和,他心里首選的方法是分化,逐漸削弱兩位國公的名望和實力,絕非直接兵戎相見。至于云國公?大家都心知肚明:等云國公嫡長子去世,必然是族裂國除的結局。幾年之前,頂尖的世家就沒把這位貪婪且短視的國公爺放在眼里了。 在家里處理往來信件忙得焦頭爛額,加上沒完沒了又不能推拒的應酬,崔琰睡眠嚴重不足,接到喬湞送來的賠禮時情緒實在不算好,閑話了幾句,就直接開口送客了。喬湞的玉簪縱然是難得的精品,又怎么比得上一場充足的睡眠帶來的喜悅和滿足呢。 這次還是喬睿親自跑腿,感覺到崔二小姐已經處在即將發怒的邊緣,他回去之后委婉地表示:九爺,今兒的禮物差點弄巧成拙…… 喬湞思量片刻,指尖在椅背上敲了敲,“拿禮單來?!?/br> 喬睿正要告退,又有近侍上前,“四皇子到了,九爺您看?” 喬湞動也沒動。 前些日子那少年的前車之鑒擺在眼前,這位近侍不敢自專,只一臉期待地望著喬睿,后者只好道:“九爺的意思是,傳?!?/br> 有求于人的喬湞也不怎么熱情,聽過喬睿的解釋,喬季桓答道:“崔家二小姐喜歡外藩進貢來的新巧之物?!?/br> 對四皇子而言,崔琰若能與九叔成親,僅次于嫁給自己,這樣的結果他可以接受,總比崔家倒向他其他兄弟要強太多了。 三天后,崔琰再次收到喬湞的禮物,明顯愉悅很多:居然是套帶著刻度的器皿,分明就是燒杯嘛。 她一開心還回了信,又包了一匣醉棗和兩瓶枸杞果酒當做回禮——棗子和果酒都是她親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