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跑腿的依然是喬睿,帶著回禮回府,盡職地向喬湞匯報道:“投其所好之后崔二小姐和氣不少?!?/br> 轉天,喬湞又送信來表示棗子很好吃,酒也很好喝,還問他能不能再要一點?崔琰看完就樂了,又包了酒食給國師送了去。 喬湞還是窩在躺椅里,細嚼慢咽地吃下顆香醇脆甜的醉棗,欣慰道:“雖然她還沒原諒我,好歹也軟和了些?!?/br> 喬睿心道:即使迷上了個女人,腦子也還是清醒的,真不愧是九爺! 秦國公府里兄妹倆連續伏案工作,崔琰終于不堪重負,“我得找個秘書了!” 崔珩一樣忙得脫不開身,不過他有幕僚輔助,而且還不止一個;可是meimei手里那套東西一般人壓根看不懂也聽不懂,唯一能偶爾打個下手的還是自己……崔珩走到meimei身后,為她輕輕揉捻起太陽xue,“心里有人選了沒有?” “嗯,”崔琰閉上眼睛,專心享受起來,“只是獲取十分有難度……我得再琢磨琢磨?!?/br> “誰的手下?” “不是,是個官奴?!贝髸x的仆都是良民,而奴則是賤籍,簡而言之,討要別人的仆從屬于非常冒犯的舉動,而奴類似于物件,可以隨意轉手買賣。官奴乃是罪人之后,和普通的奴隸一樣可以買賣,但終生都不能脫離賤籍。 崔珩何等精明,一下子反應過來,“哪位皇子?” “喬仲樞?!?/br> “二皇子?”崔珩皺了眉頭,“這人的確不好打交道?!?/br> 崔琰說話聲音漸小,“他又不是皇后所出,底氣和脾氣都沒那么足,而且我知道他做夢都想要什么?!?/br> 崔珩雙手輕按在meimei肩上,“二哥幫你?!?/br> “二哥先幫我查個人?!?/br> 崔琰在西北便愛聽戲,如今閑來無事來京里聞名的戲樓捧個角兒,也并不怎么扎眼。 戲樓的老板同時也是頭牌,莊瓊芳在后臺死死盯著二樓正中包廂里正與兄長談笑風生的年輕女子,套著厚重戲服的肩膀竟在輕輕顫抖——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必須抓住它。 莊老板難得登臺,一開腔就博得滿堂彩,崔琰在包廂里笑問二哥,“如何?” 崔珩搖頭笑答:“形貌昳麗,嗓音迤邐,別的還看不出來?!?/br> 崔琰看向舞臺上莊老板,莊瓊芳似乎感受到了崔琰的目光,仰頭回視含情脈脈,莞爾一笑。 崔琰大笑,“瞧,在勾引我呢?!闭仪榉?,養面首,在守寡的名門貴婦之中可相當流行。 崔珩亦笑,“若不是知道meimei你那‘毛病’,我還真擔心你會被這莊老板一笑就勾走了魂兒?!?/br> 喬湞美則美矣,就沖他那性情就足以讓大多數人敬而遠之,可眼下這莊老板不一樣,扛得住他輕佻又妖媚的眼神和笑容的女人還真沒幾個。 莊老板謝過觀眾便回了后臺,崔琰也起身拉了二哥的手,“估計他正等咱們呢?!?/br> 還真被崔琰說中了,莊老板剛脫了戲服,洗了臉,崔琰與崔珩便已經到了。莊瓊芳胡亂套了件袍子便出來迎客,渾沒注意這袍子太薄了些,讓他整個人“一覽無余”了…… 讓崔琰意外的是,莊老板胸前粉嫩茱萸上還掛著對兒小巧的金環,她忍不住跟二哥咬了耳朵,“居然很配很別致……” 崔珩眨了眨眼,“其實還有更別致的……” 兄妹倆默契一笑。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莊老板心急如焚,若不是怕自己開頭就直接潰敗千里后面沒法談條件,他真想現在就給這兄妹倆跪下??蛇@么多年的經歷告訴他,央求和哭訴不會有任何作用,既然這對兄妹來了,便是看中了他知道的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其實莊老板多慮了,身為重生人士的秦國公嫡出二小姐知道得遠比他多和細…… 事實是,崔琰一直挺欣賞莊瓊芳,可惜前兩輩子他都死得極慘,這回若能跟著她崔琰混,總不會比前兩世的命運更差勁就是。 崔珩看著雙拳緊握的莊老板平靜道:“我們會幫你找弟弟?!?/br> 莊老板只剩一個親弟弟存世,兄弟倆小時候相依為命,感情極好,前些天他弟弟正在西北辦差時與他失去了聯系。 崔琰也言簡意賅,“你的投名狀?!?/br> 莊老板定了定神,“太子他……” 崔琰一擺手,“夠了?!币驗樗宄f老板想說的內容了。只是他沒拿二皇子的陰私出來交易,讓崔琰略感意外。不過轉念一想,這個時代誰也不會啟用一個輕易背主的人,而二皇子那點兒破事連著兩輩子崔琰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她真希望莊老板以后干脆絕口不提。 在莊老板狐疑的目光中,崔琰道:“你等消息吧?!闭f完,拉起二哥瀟灑地走了。 得了消息的二皇子喬仲樞趕到戲樓時,莊瓊芳已經挨過鞭子,五花大綁,準備就緒了。 喬仲樞真是懶得再看這背主的男奴哪怕一眼,聽完屬下的匯報,殷紅薄唇中只吐出了一個字:“cao?!边@個字是實指,屬下們得令,牽著傷口還在滲血的莊老板下去,稍作處理后他就得被“cao”了。 看吧,這就是激怒一個男人的下場,要么被毆打,要么被強~暴,要么兼而有之。 也是莊老板命大,他還沒被拖出多遠,就有心腹匆匆跑到二皇子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又雙手遞上一張帖子,喬仲樞匆匆看過,脫口而出,“cao!” 這回則是純粹的虛指,因為這帖子是崔珩親筆寫就,只為討要個官奴莊瓊芳,尤其是里面承諾的東西足以讓喬仲樞擺脫現在的困境,條件真的只是請他送出莊瓊芳一個人而已。 陰柔又妖嬈的二皇子站在月下,捏著薄薄一張信紙,眼神逐漸柔和——即使面臨風險,他發覺他真的無法抗拒重獲自由和尊嚴的……致命誘~惑。 ☆、10公務一秘領證上崗 秦國公嫡子的人就在樓外候著,二皇子喬仲樞沒怎么猶豫,看著手腳被縛、趴在地上的莊瓊芳,冷冷吩咐道:“烙刑?!?/br> 大晉的烙刑近似于天朝舊時的墨刑,只是位置不在面部,而是脖頸之上,但效果如出一轍。 嚴格來說,莊瓊芳罪過并不算太嚴重:私密之事他確實提也沒提。但這般毫不猶豫地投靠新主,哪怕他實在是事出有因,依舊要接受懲罰。施過烙刑,等于被永遠地釘在了恥~辱柱上,時刻提醒著莊瓊芳曾經做過的事情。 否則,背主的犯罪成本未免太低了,這隊伍還怎么帶?怎么保證屬下忠誠?難道只能靠自覺?對喬仲樞而言,懲罰莊瓊芳勢在必行,并以此提醒屬下:哪怕你們將來能有機會奔上高枝兒,也永遠低人一等。至于新主人看見這烙刑之后會如何對待你,還兩說呢。 簡真和手下十位兄弟等了約莫一刻鐘,就見一個近侍牽著個高高瘦瘦的白衣男子直奔自己而來。 畢竟是頭回和皇子打交道,簡真多少心中忐忑,在國公府里還問過他家小姐,萬一二皇子為難該怎么辦?崔琰很喜歡簡真的機靈勁兒,便想好好栽培他,特地令他“不懂就問,有話直說”,故而小伙子有此一問。 崔琰翻看著書冊,眼皮都沒抬,“再憤怒再不滿,喬仲樞也只會沖著二哥或者我來,難為你們就太掉價兒了,好歹他也是皇子?!?/br> 果然事實如小姐所說,沒讓他們久等不說,連近侍都客客氣氣,驗明身份,把人跟身契一并交來,還跟簡真閑聊了幾句才告辭而去。 莊老板挨過打,遭了烙刑,再泡過冷水,如今身上只有件薄薄的白衣,在初夏的夜里不禁打了個寒顫。 簡真借著燈籠看清莊瓊芳脖子上正血rou模糊,心中了然,便遞上傷藥和潔凈的白布,讓他上了馬車,自己處理完傷口,才啟程回歸國公府。 坐在馬車里,莊瓊芳抱著自己的腿,看著外面陣型整齊的黑衣騎士,再聯想起剛剛與崔家兄妹那短暫的交談,既然他們不圖謀那點子皇子間的陰私……自己好像只剩這具皮囊還拿得出手。 ——莊老板為了弟弟,實在是心神大亂急病亂投醫了,他沒想過若只是圖謀男~色,又何必非要把他從二皇子手里完整地要過來呢。 回到國公府,簡真先去復命,發覺少爺和小姐都還沒睡,請示過后便把莊瓊芳引進少爺與小姐的書房。 其實這書房本原是個套房式臥室,兄妹倆合計了下,稍作休整,里面那間崔琰在用,外間地方更大,二哥便在此辦公。于是,兄妹倆伏案工作時只隔著個垂著簾子的半月門而已。 莊瓊芳經過了個屏風隔出來的走道邁入半月門,正閉目養神的崔琰聽見腳步聲,睜開眼睛,笑道:“莊老板,又見面了?!?/br> 莊瓊芳哪敢隨便接話,跪在地上,“奴莊瓊芳叩見小姐?!?/br> 崔琰樂了,“你也太著相了。先起來吧?!奔词故桥`,在大晉也大多自稱“小的”,也不用動不動就下跪。 “謝小姐?!鼻f老板起身時便是一個趔趄,幸虧簡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崔琰看著他脖子上纏著的繃帶,以及白衣下面隱隱透出的傷口,決定快點說完讓他早些下去休息——剛剛到來,若不訓話一番打消疑慮,心思細密又愛多想的莊瓊芳這一晚甭想睡著。崔琰便道:“是我做主把你弄來的?!?/br> 此言一出,莊老板心頭一緊,猛地扯開衣帶,唯一白色的外袍就此滑落,“任小姐處置?!痹缇吐犝f武勛世家的小姐們作風豪放……反正讓她們愉悅也不只有~插~入一途…… 崔琰又樂了:好么,跟自己的第一秘書第二次見面就如此“赤~裎”,而且不出二哥和她的預料,除了胸前,那第三個金環果真就掛在他兩腿之間。 感受到崔二小姐的目光不帶一絲情~欲,更完全沒在自己身上停留,莊老板多少有些茫然失措。 崔琰搖手阻住正要上前制住莊老板的簡真,從書桌之后緩緩走了出來,彎下腰撿起那件白袍又替莊老板披在肩上,“坦白說,我有些失望?!?/br> 莊老板聞言大驚,正要再開口央求,崔琰又道:“我從二皇子那里虎口奪食,是因為你值得我這么做?!闭f著,從桌上拿了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莊瓊芳,“看?!?/br> 莊瓊芳雙手接過來很快便翻看完,發覺除了一兩件極度隱秘之事,他這幾年的所作所為幾乎全部記錄在上面。 崔琰笑了笑,“想成功,實力與機遇缺一不可,前者得靠你自己,而后者我可以給你?!?/br> 短短三句話而已,莊瓊芳道心失守,身體開始不可抑止地微微顫抖。 崔琰又從桌上挑了本冊子,“作為你今天令我失望的懲罰,我希望明天午時之前在我的桌上看見你歸納匯總后的東西?!彼嬎懔讼?,想弄完,莊老板今晚必定要熬夜了,不過比起他的皮rou傷,趕緊去了他的心病更為要緊,崔琰瞄了眼自鳴鐘,“好了,沒有其他問題的話,你可以下去了?!?/br> 莊瓊芳是挺直著腰板離開書房的,而簡真也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崔珩等人都走干凈,才進了meimei的書房,捏著她的肩膀笑問,“你不想解釋下嗎,我未卜先知的meimei?” 崔琰閉了眼睛,再睜開時目光里透著股堅毅,“我做了個很長的夢……”然后將前兩世的經歷挑了一些出來說給二哥聽,講到悲憤痛苦之處,難免神情猙獰。 雖然meimei說是夢境,崔珩卻直覺這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居然在百思不得其解中還選擇了相信meimei??粗鴐eimei越發糾結的神情,崔珩實在心如刀絞,“二哥絕不會讓你噩夢成真?!?/br> “我信二哥?!贝掮÷暤?。她靠在二哥懷里,聽著他強勁而有節奏的心跳,逐漸平靜下來:二哥這一世我一定要保護你。 殊不知此刻二哥正暗下決心:誰敢欺負你,哪怕皇帝我也要拉下馬。 崔琰完全平復了情緒,拉著二哥的手說道:“莊瓊芳的弟弟八成是被派去偷千里鏡了,而且現在人應該被爹他抓住了,留下他性命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關鍵是這可不會只是二皇子的主意?!闭f實在的,就算喬仲樞有這心也沒這能力——沒有一個大型組織幫忙,單憑幾個人就想悄無聲息地潛入西北,開玩笑么? 崔珩冷笑一聲,“除了太子我想不出還有別人?!?/br> 崔琰搖了搖頭,“既然牽涉太子,那皇帝肯定也是默許了的?!?/br> “你覺得喬湞插手沒有?”畢竟國師的暗部單論收集情報的能力還在皇帝的皇家密探之上。 崔琰搖了搖頭,心里騰起了些許懷疑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印象里喬湞相當無~欲~無~求,在沒損害~國~家~利益之時,絕對是以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按兵不動。 崔珩想了想,又問,“不如將計就計?” “何必為這么個東西跟皇室鬧得不愉快?”崔琰笑了笑,“讓他們吃個虧再給個甜棗嘛。想要千里鏡,可以啊,咱們專賣鏡頭,別的不管,讓皇室跟著撈一筆,也替咱們承擔風險嘛?!?/br> 于是此次派進西北的皇家探子幾乎全軍覆沒,拼死帶回的千里鏡里面兩塊透鏡全部碎裂,而后西北特使秘密進京,商談一番,皇帝與太子對損失的探子再沒提及,而一部完好的千里鏡也擺上了皇帝的御案。當然,此乃后話。 翌日上午,前來拜見國師的二皇子喬仲樞正襟危坐在喬湞對面。因為他這個九叔對所有皇子態度都挺差勁,喬仲樞覺得他實在是一碗水端平,反而有種莫名的親近感。二皇子當即把昨晚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說了個明白。 一如既往身著金紋白衣,坐在躺椅里合著眼睛氣定神閑的喬湞輕聲道:“挑撥?” 執掌暗部,密諜遍天下的國師大人昨天晚上就看到了詳細的情報,在得知崔琰出手的對象是莊瓊芳時,還破天荒地點評了句,“原來是他啊,倒是個人物?!?/br> 二皇子聞言一噎,他其實只是想提醒九叔崔琰不是什么善茬兒而已:您千萬別被她的外表騙了。 喬湞看透了他的心思,又補了一句,“我愛玫瑰?!边@話很值得玩味了,他覺得崔琰像玫瑰一樣,美且帶刺,更關鍵的是這句話含著種“親近她,被扎傷扎出血來我也樂意”的意思。 喬仲樞啞然,他實在想不明白眼高于頂又高深莫測的九叔為什么會喜歡崔琰。 其實,這理由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喬湞自己才知道。 想起崔琰,不知此時這個晶瑩剔透又精明非常的女子在怎么折騰莊瓊芳,喬湞居然還笑了笑,“仲樞,讓著點兒她,你會得到好處的?!?/br> 喬仲樞愕然,心中卻掀起驚天駭浪,九叔這是無論如何都要護著崔琰么?如果,能借此機會算計那個人一場的話…… 喬湞臉上的笑容猶未散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要不傷到她,你可以隨意?!?/br> 早已經習慣于九叔的敏銳和犀利,喬仲樞聞言一揖倒地,“謝謝九叔?!?/br> ☆、11梨花一枝春帶雨 而在秦國公府,崔琰果然在午時之前在桌上見到了莊老板連夜趕出的報告。她靠在椅子上,仔細翻看一番,發覺不僅條理清晰,字跡亦有幾分風骨,再一抬頭看人,莊瓊芳規矩地微垂著頭,身著一件藏藍色長袍,發髻上別著根木簪,除此以外全身上下并無裝飾,顯得整個人清清爽爽,哪有半分風塵之氣? 不僅崔琰十分滿意,連隔壁端坐的崔珩也覺得meimei親自挑選的秘書有分寸知進退,只是不知道此人能力如何了——想成為meimei的心腹,除了能干累活兒,臟活兒也責無旁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