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你曾是楚京最明媚的姑娘
天朗月明,入冬后的夜空瞧著愈發高遠,幾許星辰懸在天邊,忽明忽暗。 顧如許走出來時,恰好看見蘭舟站在庭院中,灰色的大氅瞧著十分暖和,讓人忍不住想上去薅一把。 他似乎在那站了許久,更深露重,總是寒涼,晚風吹得他鼻頭泛紅,他卻沒有絲毫要進屋烤烤爐子的意思,只是這么靜靜地望著不見五指的山林,仿佛要講這片黑暗都看出個窟窿來。 她走了過去,推了推他的肩:“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蘭舟收回了視線,轉而看向她:“你不是怕冷嗎,怎么出來了?” 她抱著手中剛燒暖的湯婆子,抖了抖:“就兩步路,不至于凍死。倒是你,在這站了快半個時辰了,回頭受了寒,可別嫌藥苦?!?/br> 蘭舟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是你啊?!?/br> 默了默,他嘆了口氣,問道:“你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嗎?” 他說的,自然是從前的事。 顧如許一愣,有些心虛地垂下眸:“只有一些零碎的記憶吧……” 關于顧如許的過去,她曉得的不過是幾個斷斷續續的夢,在系統給她開放權限之前,只能憑臆測,揣摩出一些細枝末節,問到關鍵部分,就頭大了。 蘭舟頓了頓,心平氣和道:“關于你失去的記憶,我可以等,但眼下的形勢不容樂觀,希望你別讓我等太久?!?/br> “這,這個……”她尷尬地笑了兩聲,“應該……快了?!?/br> 她記得系統說過,做完這幾個任務,就能讓她看顧如許的記憶,想必不會拖上太久。 不過眼下令她更為在意的,卻是另一樁事。 她抿了抿唇,猶豫地問:“蘭舟啊,我問你件事,關于咱倆定親……” 話音未落,蘭舟便答:“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你還想說什么?” 她干笑著撓了撓頭,希望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你是我弟弟啊……” “表弟?!彼?,“表親之間結親很是尋常?!?/br> “那萬一我只當你是弟弟怎么辦?” 他瞥來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旋即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我不急,待你嫁給我,日久生情,便不會覺得別扭了?!?/br> “……”所以說這古人之間結親的癖好她真的不懂??! “那萬一……萬一我有心上人了怎么辦?”她糾結地問。 蘭舟瞥來一眼,斬釘截鐵道:“那我就把你搶過來?!?/br> “……” “此事暫且不談,你也不必耿耿于懷,待為寧國公和我母后洗刷了冤屈,你我若還活著,屆時你是要滿城紅妝,還是八抬大轎,都可商議?!?/br> 顧如許著實接不上這話,他早已認定要娶她過門,想退掉親事,只怕得多談談了。 “顧……我從前是什么樣兒的一個人啊,讓你這么想娶?”她還真挺納悶的,顧如許這脾氣也不好,她穿過來之后還總揍他,除了長得還過得去之外,哪兒這么香餑餑? 聞言,他沉默了片刻,眼中忽然多了一抹笑意,溫柔繾綣,滿是懷念。 “你啊……就是個土霸王?!?/br> 她一臉茫然:“……???” 他笑著說起往事:“楚京城的宛陶郡主,可是京中一霸,爹是當朝寧國公,大周國柱,娘是書香世家司氏嫡女,哥哥是名滿京華的寧國府世子,文武雙狀元,自己自幼便受了誥命,敕封郡主,放眼楚京,哪有人敢開罪?誰讓你吃了虧,改明兒就有一群人給你撐腰,當真是被視為掌上明珠長大的,要不是你非要去犀渠山莊學什么武功,想必在楚京,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br> 她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我從前還是個團寵啊?!?/br> “你何止是受寵,即便在宮中,我父皇都對你青睞有加,除了長姐,就屬你最招人疼?!彼挥珊眯?,“記得我倆第一次見面,你就拿鞋底把我揍了一頓,最后鬧到父皇跟前,倒是我受罰?!?/br> “……我為何揍你?” 他唔了一唔:“你誤以為我偷看你沐浴?!?/br> “……所以你看了沒?” “隔著屏風,并未看清?!?/br> “……”敢情你真看了,這頓揍挨得不冤??! 他默然一笑:“我認識的顧昭,是全楚京最惹人注目的姑娘,無論走到哪兒,總能教人挪不開眼,即便她不是寧國公的嫡女,也依舊如此。我很早以前便決定,將她娶回來,做太子妃了,等了很多年,才盼來了賜婚,沒想到還是耽擱了這么久……” 這話說得頗為深情,饒是顧如許都不由得為之動容了一瞬。 這小子該是有多喜歡顧昭啊,這么多年,都不改初心,即便背負如此血海深仇,還是不容人置喙這樁親事。 但冷靜下來,又覺得更尷尬了。 莫說她心里已經有一個沈雖白了,即便誰都沒有,要她對自己的表弟下手,也實在不像話??!她自己都過不去這個坎兒,可怎么跟這小子解釋? 她咽了咽口水,道:“你愛慕顧昭這么多年,也許這賜婚只是先帝一廂情愿,也許咱倆并不適合,你就沒想過另覓良緣?” 他搖了搖頭,篤定道:“無需另覓,這世上除了你,誰都不會再讓我動心了?!?/br> “……”哇,這小子的情話怎么也一套一套的? 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非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兩日后便是十五,此去瓊山寨,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彼黹_了話題。 “什么?” “你只需知道見了那樣東西,我們這五年的茍且偷生便結束了,等楚京那邊安排妥當,便回楚京去?!彼?。 顧如許聽得一頭霧水,但他既然說得這么鄭重其事,想必不是個尋常物件兒。 來到這大半年,她在這瓊山還算過的安逸,但聽他的口氣,這種日子很快便要結束了。 楚京,那是個她從未去過的都城,只是道聽途說,它是個繁花似錦的地方。 對于蘭舟和真正的顧昭而言,那也是個傷心地吧。 五年前,他們看著自己的親人蒙冤而忘,只有自己逃了出來,五年后,他們卻要再次回到那里,不知得以何種心境面對。 “我們的仇人……是誰?”她遲疑許久,才問了一句。 蘭舟看向她,目光幽深:“猜不出來嗎?” “……倒是有個比較離譜的想法?!彼闹须[隱有所察覺,但這個結論未免太過難為人了,故而遲遲不敢定論。 而蘭舟,似是早已認定了一切,靜靜地道出了她不敢說出口的話:“我們要對付的,是當今天子裴君懷和當朝太后司菀,不,可能并不只有他們……楚京城中,你我可謂腹背受敵,一旦回去,便是九死一生?!?/br> “……”要命,還真是這兩尊大佛。 “眼下會對我們伸出援手且值得信任之人,便是我的長姐,大周明鈺長公主,我已書信一封,命林煦送去楚京,過些時日想必就會有答復?!?/br> 她吃了一驚:“長公主?……” “她差點就成了你的嫂子,當初吉日吉時都定下來了……”說到這,他不由得為之嘆惋,“鐸世子要是還在,皇姐如今的處境豈會是這般……” 說起往事,總覺得沉重得很,饒是她一向心寬,也難再笑出來。 “因此案而死之人,著實太多了……” 他看了過來:“這血債,有朝一日必將加倍奉還!” …… 夜漸深,宵禁之后的楚京城,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掌燈的宮女排作一列,寂靜無聲地走過皇城前的白玉橋,宮門前的禁衛軍剛換了一隊,重新點起了宮門下的八角燈,照亮了通往宮闈深處的石板路。 端著水盆的宮女齊整地從雙懿殿中出來,低眉順眼,只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出了錯。 殿中燒了地龍,十分暖和,但掌事宮女秀儀姑姑還是吩咐再送些姜茶來驅驅寒。 司菀坐在銅鏡前,迭珠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散發梳頭,即便已年過而立,鏡中的女子依舊頗有幾分風韻,迭珠的手指輕輕地按在她眼角,為她揉平皺紋,抹上寧神的香膏,她則合著眼養神。 忽有一道黑影一晃而過,將首手中的信交與秀儀姑姑后,眨眼間消失在門前。 秀儀姑姑看了眼信上字跡,目光微閃,當即屏退了閑雜的宮女和太監,而后才將信轉呈給了司菀。 “太后娘娘,是阮先生的信?!?/br> 聞言,司菀睜開了眼,迭珠趕忙從秀儀姑姑手里接過信,交給了她。 司菀看了一眼,將信封撕開,將信的內容過眼一遍,臉色僵了僵:“迭珠,你且過來,哀家要交代你一些事?!?/br> 迭珠即刻上前,俯身聆聽吩咐。 司菀在她耳邊絮絮了幾句后,她點了點頭:“是,奴婢這就去辦?!闭f罷,便放下木梳,離開了雙懿殿。 秀儀姑姑瞄了那封信一眼,雖有心問一句,但這宮闈之中,膽敢揣摩主子用意的奴才,大多這命都不長,她是個聰明人,在司菀身邊伺候久了,自然曉得這會兒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低眉順眼地上前拿起那把木梳,繼續替主子順發才是長歲之道。 司菀的臉色看似如常,但眉間那股陰云卻始終沒有散開。 “秀儀,你在這宮中多年,哀家且問問你,倘若有一親近之人奪了你之物,又礙著你的路,你當如何?”司菀忽有此問,驚得秀儀心肝兒一顫。 待緩了緩神,斟酌一番,便答道:“回稟娘娘,若是有人如此待奴婢,奴婢心中自然不忿,這天下本沒有路,路啊,那都是人走出來的,哪個礙著前頭,清開便好?!?/br> 這話說得圓滑,卻也聰明,司菀對于自己宮里的下人稍有些小慧,倒也不反感。 她笑了一聲,又道:“那倘若你發現一次沒有清干凈,還留了些雜草,時常礙著你的眼,你又當如何?” 秀儀想了想,道:“奴婢愚鈍,不懂變通,遇事想到什么便是什么,但奴婢從前曾跟著爹娘下地干活,也明白留下雜草,有朝一日難保會傷著自個兒,所以若見雜碎,自然是斬草除根的?!?/br> 銅鏡中那雙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對于她的答話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秀儀暗自驚出了冷汗,但畢竟是宮中的老人,喜怒不顯于色的能耐尚有幾分,見主子不再問,她便低下頭,專心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