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察覺
回到曲州分壇時,離宵禁還有一刻鐘,還沒進門,便瞧見墻上坐著一人,屈著一條腿,正饒有興致地望著她:“喲,回來啦?!?/br> 她抬眼就瞪:“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亂?!?/br> 岳將影跳下來,穩穩地落在她跟前,撣了撣衣裳:“本世子怎么就唯恐天下不亂了,不過是寫了封信罷了,要不要來,可是子清的事?!?/br> “你倒是一點也不介意你妹夫去見別的姑娘?!?/br> 聞言,他笑了一聲:“昨日我收到一封家書,子清與溪明退親了,他現在可不算我妹夫了?!?/br> 本想將他一軍的顧如許被反嗆了一句,不由一怔:“你就不生氣?” “你從哪兒看出我不生氣的?”他斜來一眼,“我沒揍他一頓已經是看在往日同門情誼上了,信中溪明那丫頭雖然說是她自己先對別人動了心,我是不信的,定然是這倆人早有預謀,可勁兒氣人!” “那你為何?……” 他沒好氣道:“子清打算向你提親的事本世子也聽說了,那小子打小就待你好,我曾取笑他別是看上你了,沒想到一語成讖。他既然這么惦記你,我這個做兄弟的總不能明知你在這,卻知情不報,顯得本世子忒小心眼兒……” 這么多年,但凡沒瞎的都覺得這里頭不太對勁,他本以為溪明能把這小子從歪路上拽回來,省得江湖上將劍宗大弟子和魔教教主之間的二三事編撰一通,傳得莫名其妙。 哪成想這小子從來就沒打算從這個牛角尖里鉆出來過。 顧如許垂眸,半響,道:“此事并未定下,不過是因為本座在聆雪崖下救了他,不慎損了點清譽,他忽然提出來的罷了,你權當是報恩吧?!?/br> 她不擅揣測人的心思,尤其是沈雖白的,他究竟是習慣了寵著小師妹還是動了真心,她始終拿捏不準。 先入為主的想法,到底是臆測,她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他之后的身份,便愈發覺得沒有自信。 系統曾言,氣運不可擅改,如此說來,就必定是男女主歡歡喜喜過日子的結局了。 魔教教主,一個明擺著的反派,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炮灰的下場。 不知才可能無畏,她顯然不是。 看她愁眉緊鎖,岳將影都覺得好笑:“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與其烏七八糟想一堆,還不如順其自然,成天庸人自擾,累都累死!” 顧如許嘆了口氣:“也有幾分道理,且這樣吧,阿舒呢?” “孟谷主給她換了藥,已經睡下了?!彼?,忽然話鋒一轉,“此次的事牽扯到朝廷和太后娘娘,之后會如何尚且難說,我只問你,你們口中的那個‘蘭舟’,是否也與宮中有關?” 聞言,顧如許僵了僵:“你曉得什么?” “本世子也只是猜測,溪明與長公主熟識,曾聽聞四位皇嗣出聲之前便以四君子取了表字,而那少年與先帝早年的畫像十分相似……顧如許,你可別告訴本世子,天下還有這么匪夷所思的巧合?!?/br> 她陷入了沉默,不知該不該開這個口。 他便換了個問法:“和寧國府的那樁案子有關是不是?” 她目光一閃,他便曉得是八九不離十了。 “這樁案子牽扯諸多,當年為之送命的可不止顧家九族,就連為之求情的幾位文官都被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這個少年的身份若是泄露出去,整個紅影教都得遭殃!”他壓低了聲音告誡她。 顧如許覺得即便她沒有名言,這小子怕是也已經猜出些端倪來了,蘭舟那張臉,越是長開,便越是像死去的先帝,若非這些年被藏在紅影教中,且荷華宮遭難之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小太子跌落懸崖粉身碎骨了,才能瞞過這五年。 但隨著護國令的出現,還有那把流落江湖的灼華劍,以及長生殿的一再糾纏,蘭舟的身份被揭破是遲早的事,只看是先被人發現,還是他們先堂堂正正地出現在那些人面前了。 看她臉色,岳將影愈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難不成那小子還真是……” “他是不是你想的那個人都無妨,重要的是他活下來了。你若是想借此向那位太后娘娘邀功請賞,本座也攔不住你,只是寧國府的案子疑點諸多,當年從辦案到處刑卻只用了一個月,一代肱骨之臣,也曾鎮守邊疆數十載,最后卻落得這等下場,難道世子爺就沒有起過疑心?” “我……”他不禁一噎。 盡管朝野上下對此案都忌口不言,但要說沒有懷疑過,是騙人的。 自他記事以來,便是聽著寧國公的故事長大的,對于這位名震大周的棟梁之臣,他一度敬佩有加,且立志有朝一日愿與國公并肩殺敵,衛我大周邊境。 得知寧國府通敵叛國,毒害先帝的消息時,他正在院中習武,一切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顧家上下便悉數入獄伏法。 他也曾同父親爭辯過,試圖為顧家查明真相,卻遭到了軟禁。 不久,便傳來了林丞相與司太傅為之求情,一個抄家流放一個囚于府中的消息,他這才明白,此案早已不是幾句慷慨陳詞能決斷的事了,誰敢輕舉妄動,便會被殺雞儆猴。 憑岳家當時在朝中的地位,多言一句,只會被視為同黨處置,一時沖動,后果將更不堪設想。 五年過去,當年的余威尚存,楚京依舊無人敢重提舊案,卻在此時得知,小太子可能還活著。 這可真是個令人五味雜陳的消息。 “如此駭人聽聞的大案,害死了多少人,就此沉寂于江湖或許是個法子,但顯然,宮里那位并不打算就此作罷?!鳖櫲缭S面色凝重。 “你們打算重翻此案?” “若是必要,理所當然?!痹诼犅勵櫦覞M門抄斬,三萬凱旋歸來的將士被活埋在塞北關外之后,她心中也多了幾許憤慨。 什么樣的爾虞我詐,深仇大恨,非得如此血流成河,這么多年過去,還要不依不饒斬草除根! 倘若顧家人真是被冤枉的……此案不明,真是天地不容! 岳將影猶豫片刻,捏緊了拳:“太后不是個好對付的女子,若要再查此案,得先過她這一關,我倒是能進大理寺,翻看卷宗,但是不能拿出來。此案困難重重,當年知情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怕很難查下去?!?/br> 她忽而一笑:“聽岳世子這口氣,是打算幫忙?” 他瞪了她一眼:“本世子只是見不得一代賢臣,蒙受不白之冤,但此案若是危及岳家,我必定以岳家的安危為先,能幫上你的,并不多?!?/br> 她莞爾:“有你這一句,足夠了?!?/br> 此事本就沒指望誰能幫上他們,蘭舟和她也從未將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蘭舟是為復仇,而她,僅僅是因為知曉此事后,心中難以平息的憤懣。 那個夢,著實難以忘懷,顧如許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斬首示眾,換了誰能咽的下這口氣,躲起來茍且偷生? 既然已經牽扯其中,她也沒什么回頭路可走了。 岳將影看著她,沉思片刻,忽然道:“方才便想問了,倘若蘭舟是那位殿下,那么藏了他五年之久的你,又是什么來頭?” 誠然聽說她是顧家旁支的一位小姐,但如此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怎會湊到一起去?太子又為何這么信任她? 這么一想,當初鐸世子親自送她拜入劍宗的事,似乎也有那么點微妙。 顧如許看了他一眼,嘆息道:“我或許是這其中最沒資格置身事外的人吧……” …… 兩日后,季望舒的傷勢稍有好轉,長生殿的人在附近徘徊了許久,仍舊被林煦擋在外頭,半點下手的機會也無,只得悻悻撤退,似是知難而退,就連阮方霆也離開了曲州城,顧如許便下令,啟程回瓊山。 上馬車之前,季望舒忽然回過頭沖不遠處的岳將影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怎么,又不舒服了?”岳將影走上前,疑惑地問。 她搖了搖頭,面色還有些蒼白,淡淡地笑了一下,從懷中摸出了那支比翼遞給他。 “拿好,若是還想娶我,過些時日再來瓊山提一次親吧?!?/br> 說罷,便鉆進了馬車中。 岳將影怔愣地站在馬車外,看了看手里的步搖,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一番道別之后,顧如許也上了馬,一行人就此離開了曲州城。 來時快馬加鞭,回時卻要時刻留心季望舒的傷勢,故而走了四日才到了瓊山腳下。 回到閻羅殿時,蘭舟已在山門下等了許久,他早已收到了林煦的飛鴿傳書:“此事始末信中都已言明,孟先生,您先送阿舒回屋罷,我們有要事相商?!?/br> 孟思涼自然領會,便帶著季望舒回屋歇下了。 顧如許與林煦隨他走進花廳,桌上正擺著林煦寄來的信。 “既然你都知道了,此事須得盡快想出應對之策?!鳖櫲缭S道。 “誠然早知終有一日公子的身份會藏不住,但沒想到竟一下子撞在太后手里……”林煦收緊了拳,神色凝重。 “即便瞞得了一時,終究會與她照面,只是這個節骨眼上,須得將計劃提前一些了?!碧m舟眉頭緊鎖,看了顧如許一眼,“阿昭,你如何想?” 他們口中的“計劃”顧如許眼下半點都不曉得,但推測該是要以寧國府的案子為始,有一番作為了,便道:“寧國府的卷宗都收在大理寺,弘威將軍府的岳世子或許能幫得上忙,在太后發覺你我的身份之前,得想法子收斂鋒芒,伺機入楚京徹查?!?/br> 蘭舟點了點頭:“看來你即便忘記了許多事,腦子還是好使的?!?/br> “說得好像本座什么時候忘了帶自個兒的腦子似的?!彼灰詾槿?。 又不是圣母白蓮傻白甜,反派boss還是有著起碼的職業智商的好嘛。 “要回楚京施展手段,僅靠江湖勢力遠遠不夠,還得找一人幫忙?!彼D而看向林煦,“我稍后便書信一封,林煦,你帶著我的玉佩和信,潛入楚京,面見長公主,她見到信和玉佩便會明白該如何做?!?/br> “是?!绷朱泐I命。 “還有一件事?!彼值?,“再過幾日便是十五,屆時我與你一同去瓊山寨一趟,取些東西?!?/br> 顧如許一怔,說到瓊山寨藏著的,她能想到便是那十座牌位,但挪靈堂這等大事,怎么著都得挑個黃道吉日,且這個節骨眼兒上置辦此事也甚是不妥。 她不免疑惑:“取什么?” “見了你便曉得了?!彼?。 …… 是夜,犀渠山莊。 沈雖白回到云禾山已有兩日,顏玉樓下,也站了數回。 當初看到的人影,雖一直沒有再度出現,但這座樓中藏了什么,他也猜出七八分了。 憑門前那幾個外門弟子,根本攔不住他,這座顏玉樓,只派這幾人把守,瞧著也十分不起眼,平日里師弟師妹門只當是座舊書閣,也無人愿意來此吃灰,眼下整座云禾山,最是不惹眼的地方,便是此處了。 就是這樣一座舊閣,卻須得經宗主許可方能入內。 他站在墻外觀望良久,九層的窗邊,忽然晃過一道黑影,他一躍而起,翻墻入內。 樓中依舊寂靜無聲,四下燭火微晃,他放下了窗,徑直朝樓上去。 到第八層的樓梯邊時,他忽然停了停,望著不遠處的幾座書架,書架旁的一盞油燈,燭苗微搖,將書架的影子緩緩拉長。 他目光一沉,走了過去。 這一層的燈點得不多,略顯昏暗,他繞過幾座架子,忽然聽見角落里傳來木板松動后被人踩過的喀啦一聲,當即伸手一拽,將藏在木架旁的人拖了出來。 被拽住胳膊的那人渾身一僵,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燭火照亮了臉。 滿面溝壑,身形佝僂。 沈雖白目光一閃,認出了她:“玉娘?” 玉娘驚恐之余,也認出了他,不由愣在了那,說不出話來,只得比劃了一番,似是想解釋。 沈雖白松開了她,道了聲抱歉。 玉娘搖了搖頭,比劃著問他怎么會在這。 他凝眸思索片刻,道:“我看見顏玉樓中有人影,便進來看看?!?/br> 他的反應并未有多少意外,只稍一遲疑,便與尋常無異了。 關于她藏身于此的緣由,他甚至都不曾問過一句。 玉娘垂下了手,嘆息了口氣。 “晚輩還以為您早已被家父送去別處安置了?!鄙螂m白道。 她搖搖頭,指了指腳下,似是告訴他,她從黎州至此,便一直在這樓中。 數月下來,劍宗上下,就連守門的弟子,都不曾發現顏玉樓中藏了一個大活人。 她取來紙筆,寫道,沈宗主將我藏在此處,以防那些殺手追來,卻是沈公子先發覺了。 沈雖白看著她遞過來的紙,眉頭緊鎖,沉思片刻,道:“您在這待了數月,可還康健?!?/br> 玉娘點點頭,寫道,有勞沈公子掛心了。 “那便好,除此之外,還有一事告知?!鄙螂m白忽然話鋒一轉,“今早從楚京寄來一封信,信中內容暫且不言,但就這幾日,家父該是會送您入京,您好生歇息?!?/br> 玉娘一怔,吃驚地望著他。 沈雖白拱手一揖:“確信這樓中的人是您,晚輩就放心了,更深露重,晚輩不宜久留,這便告辭了?!?/br> 玉娘動了動唇,發出嗬嗬的聲音,喚住了他。 從她眼中,沈雖白看出了困惑之色,遂道:“您不必擔心,您的身份并未泄露,只是晚輩……恰好記得罷了?!?/br> 說罷,便離開了顏玉樓。 玉娘站在遠處,不免疑惑。 沈雖白的反應,不似一時興起,倒像是早便知曉她藏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