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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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也跟著附和:“好茶,好口福?!?/br> 秦舒揮揮手,喚了丫頭上來,每個人桌上都放上一個錦盒:“既然諸位掌柜喜歡,就帶二兩回去。不是我小氣,這茶金貴得很,福建同一個地方換了個土地,便種不出來,一年也沒有多少?!?/br> 這樣的茶便是朝堂上的大人得了賞賜,那也是珍之重之,倘若有外人見此刻大通票號諸位掌柜臉上的表情也不過尋常,必然咋舌,不過五年之久,大通票號開遍兩京一十三省,這富甲天下、匯通天下之名,真是名副其實。 底下人有人接話:“秦先生放心,是哪家茶商種茶,我們福建分號貸了票子給他,管叫他種得滿山都是,缺別的也就算了,這茶是萬萬缺不了先生喝的?!?/br> 這是一句俏皮話,引得大家都笑起來:“鄭掌柜,就你們福建貸得出款子,我們浙江就不行了?” “哈哈哈,浙江款子倒是不少,只先生說了,這茶認水土,只我們福建種得出來……” 秦舒跟著笑了幾聲,等他們安靜下來,這才道:“這次叫諸位掌柜回京來,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商議便是發行小額銀票的事。其實這件事,去年已經議過來,無論是咱們的股東還是分號的掌柜,都不大同意?,F在,不知道諸位改主意了沒有?” 說到這里眾人都不說話,秦舒點了人,那位周掌柜才站起來道:“秦先生,不是我們不識大體。您是知道的,咱們票號歷來的利潤分三個部分,一個就是異地匯兌收保管費,二是放了款子給錢莊銀號,吃些利息,三是平色的余利。第第三條雖然少,每年也有個幾千兩。秦先生要發行小額銀票,這平色余利就半點都沒了?!?/br> 秦舒掀起蓋碗,吹了吹浮茶,笑笑:“不過一年幾千兩銀子,你們泉州票號就這么大一點心眼?怪不得泉州開海通商一個港口,今年的票銀竟然還比不上山西平遙一個內陸的票銀?” 秦舒從來說話溫溫柔柔的,給足了面子的,從來不曾說過這樣下面子的重話,頓時弄得周大掌柜面紅耳赤,里外不是人,訕訕坐回椅子上,半句話說不出來。 第70章 天底下十分富貴,七分都在你們票…… 她積威已久, 深知自己是女子,起初整治的手段更是霹靂,此刻說得這樣一句話, 底下眾人便統統不言語起來。 只右手邊坐著的一位山西商幫的代表, 五十來歲,輕輕叩了叩桌面兒, 清了清嗓子:“秦先生,老夫說幾句?!?/br> 秦舒點點頭:“張老先生, 您請講?!边@位張老先生是山西商幫的代表人物, 家里是巨富出身, 生的幾個兒子也個個走仕途, 如今位置最高的便是蘇州知府張清橫,因此講的話, 秦舒是不得不聽的。 張老先生手上拿起來一疊銀票:“咱們說是銀票,其實行話應該叫匯票。咱們大通票號成立十年來,都是靠認字跡來辨別真偽, 每個分號大掌柜之間都要熟悉彼此的字跡,以防有人假冒。秦先生來了之后, 引入了密押制度, 每三個月都變換一次密押。我們從前都只做大商戶、大錢莊的生意, 自然出錯少, 損失少?!?/br> “可現如今秦先生要發行小額銀票, 一兩三兩五兩的散碎銀子, 要是那些平民小戶個個都來兌銀子, 恐怕即便是杭州、揚州、蘇州這樣的大分號,每日里也不過處理百十來單,再多就有心無力了??尚☆~銀票, 每日兌換又何止千萬呢?一千個業務,也比不上那些商戶一單業務?!?/br> 他這樣帶了頭,下面便有幫腔的:“人手不足倒是可以培養,但是這利潤真的有秦先生說的那樣多嗎?” 秦舒拍拍手,便有人抬了幾個大箱子進來,一打開來是上了封條的賬冊:“我知道諸位疑慮重重,這里是新疆伊犁分號的賬冊,伊犁地處偏遠,去年戶部便把收稅的差事一并分包給伊犁分號,借著這個由頭,我們在伊犁試著發行了小額銀票,至于具體利潤是多少,你們也是票號的老手了,自己算一算吧?!?/br> 伊犁是什么地方,那在大齊朝屬于鳥都不拉屎的偏遠蠻荒之地,收回來不過幾十年的時間,十年有八年都收不上稅來,這這地方能有什么利潤? 眾人將信將疑,幾個業務熟練的當下從袖子里拿出隨身攜帶的碧玉算盤,一邊翻賬冊,一邊飛快的撥弄算盤,小半個時辰之后這才放下,坐定:“我們幾位粗粗看了一下,雖然看得不全,但是伊犁這半年的利潤,八萬兩是有的?!?/br> 這話可叫大家吃了一驚:“這怎么可能,伊犁去年連三萬兩銀子的利潤都沒有,今年不過半年怎么就八萬兩了,我說不是算錯賬,記錯賬了吧?” 新疆分號的大掌柜立刻站起來:“你什么意思,我們新疆雖然比不得你們沿海富庶,卻也不會做假賬?” 聽者無心,說者有意,倒是鬧了個臉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舒笑這往下壓壓手,示意兩個人都坐下來:“這很好解釋,天底下的商戶能有多少呢?是商戶多,還是百姓多呢?新疆的商戶不多,百姓卻有幾十萬戶,十戶里有一戶人家往我們票號里兌了銀票去,我們便收十萬兩銀子了?!?/br> 這話一點出來,大家都紛紛稱是:“天底下都是百姓多,商戶少,咱們只做大商戶的生意,平白丟了一大塊兒利潤來?!?/br> 頓時七嘴八舌起來,什么江浙藏富于民,要是把百姓的銀子都儲蓄起來,那豈不是十倍于現在?開先說的,什么人手不夠啦,什么銀票防偽問題啦,在絕對的利潤面前都統統不成問題了。 秦舒聽他們說得熱鬧,靜靜看著杯子里的嫩芽起起伏伏,心知事定,露出一個極淺的笑來。 等眾人說得痛快了,這才道:“諸位掌柜、商戶合股的東家,時近正午,不妨我們邊吃邊談?!?/br> 這個時候太陽出來了,照得人暖洋洋的,秦舒同萬掌柜往外邊來,見隆冬時節路旁依舊開著好些盆栽的鮮花,臘梅、月季,薔薇…… 萬掌柜瞧了便道:“這花兒開的倒是好,只可惜凍幾天就活不了了?!?/br> 秦舒搖搖頭:“這是在馮大太監的皇店里買的,說是買,花了十倍的價錢?!本┏抢镞@些太監,即便是內閣的閣老也要巴結著。 這位萬掌柜自然就是當初杭州的哪一位,他那時候得了秦舒的那份兒條陳,又自去打聽了秦舒的身份,才知道她竟然是閩浙總督陸賾的外室,自知干系重大,當下不敢隱瞞,立刻寫了書信回稟給京城的賀學士。 后來從杭州來京城,也由他一手cao辦,因為這個緣故,秦舒便承他的情,對他也多幾分尊重,近一年更是把他調到北京來,一應庶務都教給他打理。 萬掌柜頓了頓,問:“秦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秦舒知道他要問的是什么:“戶部拆借咱們票號五百萬兩,分兩年還清,低息的事情?” 萬掌柜點點頭:“這筆錢,咱們拿去干什么不好,借給戶部,他們拿什么錢來還利息?還不是明年又繼續借,拿明年的糧食還今年的缺口?以前這筆生意還算有賺頭,可是現如今日昌隆,放話出來,比我們低三厘利息,我們難道也要低三厘嗎?” 秦舒不知不覺踱步到湖邊,見湖邊的柳樹竟然罕見地起了霧凇,沆碭茫茫,很是好看:“我可以告訴你,這不是我拿的主意,是上邊拿的主意?!鄙线??上邊自然是賀學士,自然就是那一位了。 萬掌柜點點頭:“既然是東家的吩咐,我也不好說什么了?!?/br> 秦舒望著茫茫的湖面,點他一句:“金融是國之重器,要為國所用,才能為國所容。這個道理你要懂,東家的這份兒苦心你要擔待?!?/br> 她望著萬掌柜,懇切道:“我精力不濟,近年來頭疾越發嚴重,票號的事務大部分都依仗你,辛苦了?!?/br> 見秦舒這樣鄭重,萬掌柜拱手:“鄙人辛苦,不過勞力罷了,先生辛苦,是勞心。我們不敢說辛苦……” 秦舒反而笑起來:“好了,咱們兩哪兒用得著這樣,論起來,不論是在杭州還是在京城,都是我欠你人情。知道你喜歡那龍團盛雪,我特地留了半斤給你,你待會兒帶回去吧?!?/br> 萬掌柜笑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 這邊秦珩拉著左揚蹬蹬蹬地跑出二門外,一輛馬車停著:“快,小左哥,你快點兒帶我去多寶樓,待會要是先生告了狀,我可就是去不成了?!?/br> 左揚把他抱起來放在馬車上,問:“去多寶樓干什么?” 秦珩不回答,指指左揚額頭上的紅印子:“小左哥,你發了什么錯,我娘這樣生氣?” 后頭丫鬟追著上來,手上抱著一件白狐貍毛斗篷:“秦嬤嬤說了,先生正在告小公子的狀呢,叫左二爺領著往外頭轉轉,等天黑了先生消氣了,再回來?!?/br> 左揚答應了,把斗篷給秦珩系上,叫人駕著馬車往外頭去,問:“去多寶樓干什么?” 秦珩道:“多寶樓今兒要拍賣一個白玉微浸單耳荔枝匜,我娘親說了,那個用來盛荔枝最好了,過幾日是她是生辰,我想送給她?!闭f罷狡黠地笑笑:“你知道你犯什么錯,你肯定是不守男德了?” 左揚悻悻然,打了個哈哈,先帶他往酒樓吃了飯,抱著他往街上去逛了一圈,東西是可以買,只是小吃是不敢亂吃的,買了一串糖葫蘆也只叫他拿著看。 到了多寶樓的時候,已經張燈結彩很是熱鬧了,外頭是酒樓同一些迎客的青衣小廝。 左揚把秦珩抱起來,怕他被這些人碰到了,往里面走,偏偏叫個老熟人纏?。骸鞍ミ?,左二爺,才幾年不見,貴人多忘事,就把小女子給忘了?!?/br> 左揚才叫收拾了一頓,哪里敢再干這些勾當呢:“少拉拉扯扯的,你不是從良了嗎?” 那女子哼一聲:“至于嗎,我又不會吃了左二爺你,這里可是個干凈地方,我就是想,人家老板也不許?!彼?,指著中間的一個臺子:“我是舞姬出身,現如今別的都不干了,在這里跳跳舞?!?/br> 左揚點點頭,敷衍半句:“那挺好的,前程遠大?!北惚е冂裢箢^去。 秦珩小手捂著嘴笑:“小左哥,我娘說了,談戀愛要講究質量,不能光講究數量?!?/br> 左揚扯了口氣,訕訕道:“哎,那不是以前嗎?我現在痛改前非了?!?/br> 他抱著秦珩往后面去,漸漸地安靜下來,仿佛與前邊的熱鬧不俗一個地方,有人出來接他,打了個千:“左二爺吉祥,您怎么有空到我們這兒來,肯定是調回總號來了吧?” 左揚笑笑:“聽說你們今兒晚上的東西不俗,我們來開開眼?!?/br> 那位青衣粉靴,引著左揚往包間去:“瞧您說的,天底下十分富貴,七分都在你們票號里,還用得著上我們這兒來開眼?您抬舉我們了?!?/br> 后邊是一個園林,最中間是一個流星溢彩的去了頂兒的亭子,進了包間,推開窗戶,除了那亭子,便一片漆黑。 秦珩趴在窗戶上,一邊搖著小腳,沖左揚招招手:“小左哥,你有沒有跟玲瓏jiejie表白阿?” 左揚拍拍他屁股,老臉一紅:“胡說什么?你小小年紀,什么都不知道就亂說?” 秦珩哼一聲,翻過身子躺在榻上,翹著二郎腿一點一點的:“我都聽見我娘跟玲瓏jiejie說了,說你不守男德,要給玲瓏jiejie介紹溫陵先生的弟子,說人家長得好,又干凈……”他眨眨眼,后面的想不起來了:“后面的不記得了?!?/br> 左揚知道這小公子人生得聰明,最愛惡作劇捉弄人并不十分相信:“先生真的這么說?” 第71章 你是誰家的孩子 秦珩撇撇嘴, 那神態跟他母親一模一樣,搖搖頭:“真忘了……” 說著,窗外聲樂起, 燈光大作, 數十個妙齡女子從亭子八角而入,踏歌起舞, 衣袂飛揚,舞姿翩翩, 頗有‘口動櫻桃破, 鬟低翡翠垂’之味。 秦珩當下被震住, 下巴擱在窗戶上, 眼珠子一動不動。京城雖然繁華,但是他一個奶娃娃, 秦舒一貫繁忙,府里又沒有男丁,因此這些地方, 他是從來不曾來過的。 左楊見那舞姬、歌姬身上穿的布料甚少,牽手搭背合舞之間, 連白花花的大腿都露了出來, 他自己是沒什么, 只是這個小祖宗是萬萬不敢叫他看這些的, 要是回去說漏了嘴, 自己可就真的完了。 他關了窗戶, 哄著秦珩轉移注意力:“小公子, 這舞也沒什么稀奇的,你以前不是說沒見過黃色的牡丹嗎?這里就有一株,那花長得比你還高呢?” 秦珩年紀小, 果然丟開那舞,好奇:“冬天也有牡丹開花嗎?” 左楊抱了他起來,往外頭走:“這個自然,他們家的牡丹與外頭不同,比大家小姐還要伺候得金貴,即便是隆冬也有牡丹花開。雪里牡丹,是這樓里的一盛景?!?/br> 兩人下了樓,沿著小徑而去,同招呼的伙計說了一聲,便有人領著過去。 那是一大片牡丹花,姚黃魏紫連成一大片,頗見巍峨之態。秦珩驚嘆:“果然比我還高?!?/br> 這是這花金貴得很,叫圍住了玉欄桿,等閑不許人隨便進去,只允許隔得三尺,遠遠地觀賞。 領著兩人來的管事笑:“也就是左二爺要來看,咱們是老熟人,不然這花金貴,等閑也是不能給人看的?!?/br> 左楊知道這是在拱他抬面子,笑罵道:“少來這套?!?/br> 那管事卻道:“不瞞左二爺,這花兒明兒就要送人了,起了泥土起來,連花帶根一起栽在框里,晚上乘著天黑就要抬進貴人府里去了?!?/br> 左楊站在一旁,閑話:“這倒是奇了,你們樓里這花,原先不是漢王要,都硬挺著沒給嗎?什么貴人,你們還巴巴送上去?” 那管事對著左楊費心三分逢迎,見四周無人,湊得近了,指了指南邊:“不瞞您說,南邊的那位兒回京來了,另任了戶部尚書,上頭說他賞無可賞,問他要什么賞,他就說‘別無所求,只求雪里牡丹’,這不,得趕緊給人家送去?!?/br> 左楊慣好打聽的,抱著手小聲問:“真的,這御前的事,你怎么這么清楚,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br> 那管事嘿一聲:“咱們樓里什么三教九流沒有,前兒馮公公干兒子出宮來兌一幅畫,我們打聽了,這才知道原委?!?/br> 兩個人說了幾句話,左楊一轉頭,連小公子的影子都沒瞧見了,連喊了幾聲,都沒人答應,慌了神兒:“小公子,珩哥兒,您別嚇我了,快出來,不就是想吃糖人嗎?小左哥待會兒就抱你出去買,你不說要買那盛荔枝的玉盤子嗎,再不出來,就被別人拍走了?!?/br> 喊了半晌兒連句回聲都沒有,那管事也慌了,大通票號二東家的公子在他們樓里丟了,那可擔不起這干系:“左二爺,您別急,我這就叫人去找,今兒拍賣的東西也貴重,尋常人也進不來后邊,肯定丟不了?!闭f著,便各自往前頭去了。 等兩個人一走,秦珩這才從牡丹花叢里跑出來,手上抱著一只鸚鵡,望了望四周不見人,喊了幾句:“小左哥,小左哥?” 他剛才見一只鸚鵡飛到花叢里,怕他啄了那花,忙不迭順著欄桿間隔鉆進去,等出來的時候,手上抱著鸚鵡,已經不是原先的地方了。 他向來膽子大,又見前面回廊上燈火通明,猶豫了一下就往回廊上走去,一邊走著燈火暗了起來,見前面一個水閣上點著燈,朦朦朧朧還有人影。 秦珩小腿兒蹬蹬蹬,忙不跌跑過去,見關口上守著一個玄衣配劍的男子,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奶聲奶氣:“大叔,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去嗎?”他在小檀園的時候,用這招是百試百靈的,沒有人不依著他。 那人并不說話,黑著臉搖搖頭,抱著的雙臂微微一斜,便露出白刃劍鋒來。 秦珩叫嚇了一跳,收了笑,強自鎮定下來,沉著臉道:“你要干什么?這里是天子腳下,你要是殺了人,可是要秋后問斬的,要是那砍頭的刀不快,你腦袋連著皮,半死不活?!啊?/br> 水閣里傳來一聲吩咐:“丁謂,不要嚇唬小孩子,領他進來?!?/br> 秦珩倒也不怕,心里明白這外面的是奴才,里邊的才是說了算的主子,他抱著鸚鵡走了進去,見里面坐著一位青衣男子,薄唇、臉頰微瘦,一雙丹鳳眼,瞧起來跟外面那玄衣大叔差不多的年紀,他正在書案上寫字,招手喚秦珩過去:“你是誰家的孩子? 秦珩走過去,剛剛比那書案高半個腦袋,見上面放著一幅字,偏著腦袋瞧了瞧,這是草書,寫得龍飛鳳舞,他認字兒認得很費力:“臥石聽……,什么松色,開門看雨,一片什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