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襄夫人是個人精,人家也是從如花年紀過來的,王絡秀瞧謝殊那眼神分明透著危險訊息,自己兒子又不上心,她當然要去給他提個醒。 衛屹之正在院中練劍,提息凝神,舞得劍氣煞煞,她就在旁邊唉聲嘆氣,一直到衛屹之被她哼唧地一口氣岔開,終于認命地停了下來。 “母親又想說什么?” “我兒有才有貌,卻至今未能成家,我心中焦慮啊?!?/br> 衛屹之好笑:“母親都焦慮了好幾年了,還不是好好的?” 襄夫人瞪眼:“你什么意思?就是想讓我寢食難安是不是?” 衛屹之無奈道:“那你要我如何是好?王家那么高的門庭,若是陛下不允,我又豈敢結這門親呢?” 襄夫人咬牙道:“我明日便去求太后!” “太后雖然姓衛,但她老人家終究是司馬家的人啊?!?/br> “……”襄夫人忍無可忍了:“你再不用些心思,媳婦就要被謝家小子撬走了!” 衛屹之一愣:“哪個謝家小子?” “還能有誰?謝殊??!” 衛屹之也察覺出王絡秀對謝殊存著心思,但他向來不關注兒女情長,并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精準,沒想到連母親都這么說了。 “那也要看謝殊是什么意思吧?若是讓陛下選,我猜他倒寧愿讓王家與衛家結親呢?!?/br> 其實如今皇權多受世家門閥挾制,衛屹之就算鐵了心要跟王家結親,或是和任何一家大族結親,都一定能成。他只是在借皇帝的手推辭罷了,但這些襄夫人是不會明白的,他也不希望她明白。 能每日念叨著孫兒,總比卷入世家紛爭好。 衛屹之拿著帕子輕輕拭劍,心中暗忖:不知謝殊喜歡的會是哪種女子…… 沒多久,王敬之親自押解陸熙奐和顧昶到了建康。 關心政事的關注著陸顧二人謀反一事,不關心的只關注著這位當朝風流人物。 光祿大夫王慕設宴款待,對王絡秀有照顧之恩的大司馬自然在列。王敬之稱丞相在會稽受驚,自己有罪,便也鄭重其事地邀請了謝殊。 王慕在府中暢敘亭內設宴。初夏夜晚涼風習習,亭閣臨水而建,水面倒映一天星辰和四周燦爛燈火,教人分不清現實虛幻。 謝殊由衷地贊了一個字:“美?!?/br> 王慕不由驕傲地挺直了脊背。 王敬之坐在謝殊對面,自案后舉杯敬她,哈哈笑道:“何止景美,還有人美呢,在下從會稽帶來幾名貌美歌姬,丞相不妨欣賞一下?!?/br> 謝殊知道世家子弟間常有互相欣賞歌姬侍妾的事情,謂之風流不羈,所以她不太明白王敬之到底是讓她欣賞歌姬的嗓子還是容貌。 王敬之拍了拍手,亭中很快走入幾名美貌女子,身后跟幾名懷抱樂器的樂人,眾人向在座幾人施禮之后便跪坐下來,奏樂起歌。 謝殊在音律上就是個白癡,壓根不會欣賞歌曲,也提不起興趣,只是為給王敬之面子,還是要裝模作樣的看幾眼。 這一看竟發現樂人里也有人在看她。 那是個擊筑的男子,穿墨綠長袍,帶束散發,稍露肩膀,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頗具風情的女子。 謝殊開始以為他在看別人,左右看了看,發現那人視線始終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他的的確確是在看自己。 衛屹之就坐在她右手邊,見她始終望著歌姬們,心中意外,難道他喜歡的是這種女子? 王敬之顯然也誤會了,豪邁地一揮手說:“丞相既然喜歡,可在這些歌姬中隨便挑選?!?/br> 謝殊忙道:“刺史客氣了,既是刺史心頭好,又豈能割愛?本相斷不能做奪人所愛之事?!?/br> 王敬之奔著補償贖罪的目的來的,毫不吝嗇:“丞相千萬別客氣,美人雖好,也得有人欣賞,丞相既然喜愛她,自然也會珍惜她,那也是她的福分?!?/br> 謝殊又看過去,那擊筑的男子已經停下,怔怔地看著她,似有話說。 她伸手一指:“歌姬就算了,那個樂人不錯,本相喜聽擊筑,不妨留著他吧?!?/br> 滿場寂靜。 這種當眾挑選美人的事情貴族之間并不少見,可當眾挑選一個男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王敬之最先回神,哈哈干笑兩聲打破僵持氣氛,命那樂人上前伺候。 那男子到了謝殊跟前,拜了拜,再三觀望她相貌,忽然低低地叫了她一句:“如意?” 謝殊大驚,好在反應迅速,及時壓了下來。 “好大的膽子,”她低聲威脅,聲音低沉:“沒叫你說話,怎可多嘴?” 男子愣了愣,低頭謝罪:“小人不敢?!?/br> 謝殊喚來沐白,叫他領男子先回相府。 王敬之全程圍觀,神色微妙。 衛屹之在席間一直很沉默,此時也只是默默飲酒,沉思不語。 十八章 謝殊回到府邸后并沒有去見那個男子。 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此人是舊交,也許當初一起挖過野菜,一起偷過山芋,一起捉過螞蚱,但那只是過去,而她最不能讓人知道的就是過去。 謝冉很快得知此事,丞相不喜音律全府皆知,忽然帶個樂人回來自然奇怪。 他將沐白叫去問了一下,然后去見了那個樂人。 樂人自稱名叫楚連,荊州人,年二十二。其余再問,一概不答,只說想見領自己來此的人。 謝冉知道謝殊回到謝家前就生活在荊州,又見此人與謝殊年紀相當,已然猜到幾分。 “你可知領你來此之人是誰?” 楚連搖頭:“小人不知?!?/br> 那就怪了,謝冉還以為他是知道了謝殊的身份來沾富貴的呢。 “你且等著,我會替你通傳的?!?/br> 楚連欣喜地拜倒:“多謝大人?!?/br> 謝殊坐在書房內發呆,執筆停駐許久,墨滴落在了雪白的衣袖上,暈了一灘。 她回過神,盯著那墨漬,干脆用筆去勾畫,心不在焉。 “丞相好興致?!敝x冉停在她面前才注意到她畫的不是山水松竹,而是一只四腳朝天的王八,臉上笑容有些扭曲。 謝殊遮了遮袖子,干咳一聲:“有事?” “有事的是丞相吧?!敝x冉跪坐下來:“丞相是不是被故人捏著了把柄?否則怎會一個拼命想見,一個堅決不見?” 謝殊早猜到樂人的事瞞不過他,嘆息道:“算是吧?!?/br> “那丞相打算怎么做?” 謝殊想了一下:“將他安置在妥善之處,最好是我見不到他,他也無從提起我的地方?!?/br> “那便交給我去辦吧?!?/br> 謝殊如果出事,謝冉賴以生存的大樹就倒了,他不在乎謝殊被捏的到底是什么把柄,只在乎謝殊會不會有事。 謝殊猶豫了一會兒才同意:“也好,但你記著,千萬不可傷他性命?!?/br> 謝冉應下,正要走,謝殊忽然問了句:“他叫什么名字?” 謝冉一愣:“丞相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謝殊苦笑了一下,只覺眉眼熟悉,到底是誰還真忘了。 她已刻意忘卻過去,那人卻還清晰地記著她,而她連去見他一面的勇氣也沒有。 “楚連?!敝x冉轉身出去了。 楚連?謝殊不記得這個名字,想必是后來改的。 丞相獲王刺史贈送美男樂人的事早已傳遍大街小巷。 “不,我家謝相絕不是好男風的人!”多少閨閣女子芳心盡碎。 武陵王的擁躉們終于揚眉吐氣:“哈哈,雖然武陵王要成親了,但總好過好男風吧,你們比我們還要慘??!” 看得開的回擊說:“謝相的魅力連男子都抵擋不過,顯然比武陵王強!” 王絡秀坐在暢敘亭內,耳中聽著王敬之談衛屹之,腦海里卻不禁回想起那晚坐在這里的謝殊。 燈火絢爛處,那人雪白衣擺鋪陳在席,背后一池碧水,他如白蓮盛放。 謝殊若是嶺頭白雪,衛屹之便是天上微云,王敬之要她抬頭看天,她卻總是遠眺高山。 可是,為何謝殊偏偏喜歡男子…… “我喜歡男子?”謝殊看著沐白,指著自己的鼻子。 沐白撅嘴:“這話不是屬下說的?!?/br> 謝殊扯扯嘴角,廢話,她當然喜歡男子,只是在外人眼里就成好男風了。 唉,百姓們一定是太閑了,好男風的人那么多,何必偏偏盯著她一人?不過仔細一想,有這傳聞未必是壞事,至少暫時她可以不用考慮婚娶之事了。 “算了,隨他們說吧?!敝x殊擺擺手,渾不在意。 沐白怏怏地出了門,決定去給謝銘光上柱香。 丞相好男風的傳聞一出,朝臣們似乎都敏感了許多。 正直的大臣深覺惶恐,對她退避三舍,連原本與她私下多有來往的衛屹之也對她冷淡了許多。 有的卻覺得丞相姿容秀美,作為斷袖的對象絕對不虧,反而主動示好。 謝殊最近上下朝時??吹接腥藢ψ约好紒硌廴?,胃部隱隱作疼…… 這么一打岔,幾乎要忘了造成這一切的楚連。 謝殊在宮內議事到天黑才回府,光福等在書房門口,見她出現,捧著方帕子上前道:“我家公子讓我將這東西交給丞相,說是那樂人給您的?!?/br> 謝殊連忙接過來,打開帕子,里面是根麻繩,繞成一圈,上綴一顆獸牙,已經有些泛黃,尖端也已磨得很圓滑。 她怔在當場,也終于想起楚連是誰。 那個當初帶著她到處找食物的男孩,下河摸魚,上山挖菜,從來都形影不離。 有次他不知從哪兒找到顆牙,穿在繩子上,得意洋洋地給謝殊看:“如意,知道這是什么嗎?這是老虎牙!”他的名字就叫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