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衛屹之與謝殊交換了個眼神,當做毫不知情。 皇帝將南方士族意圖謀反的事說了,大家雖然驚詫,但還不至于慌亂,畢竟提前知道就好防范了。 “諸位愛卿看此事該作何處理???” 太尉桓培圣和中書監袁臨都看了看謝殊,等她先發話,其他人也都拿不定主意,只有光祿大夫王慕道:“陛下當嚴懲逆賊?!?/br> 皇帝蹙起眉心,嚴懲是肯定的,但具體怎么懲,找誰去懲,都比較難辦。他忽然看向謝殊,賊笑道:“此事不妨就由謝相去處理吧?!?/br> 謝殊當然不樂意,她真打算做的話又怎會把事情拋給皇帝,誰想碰南方士族這燙手山芋喲。 “陛下三思,茲事體大,微臣難當大任,陛下不妨將此事交由太子殿下處理吧?!?/br> 皇帝不喜歡太子,但謝殊說的也有道理,人家要撬他司馬家的江山,最有資格出面的自然是皇帝和未來的皇帝。沒有世家樂意卷入皇權紛爭,大家心知肚明。 衛屹之這時朝皇帝行禮道:“微臣也認為謝相不可擔此重任,陛下可別忘了樂庵一事,謝相行事有失公允啊?!?/br> 謝殊當即不悅:“武陵王這話什么意思,本相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若是樂庵行端坐正,本相又豈會動他?” 衛屹之面朝皇帝,都懶得看她。 皇帝沒心情欣賞二人互斗,擺擺手道:“罷了,就交給太子去辦吧?!?/br> 出宮時已經快要天亮,謝殊故意走慢一步,待衛屹之出來,上前向他道謝:“剛才多謝仲卿幫忙了?!?/br> “你我兄弟,這般客氣做什么?” 謝殊干笑兩聲,你要能把我當一輩子兄弟就好了…… 衛屹之看看天色,遺憾道:“原本解決一樁禍患,當去同飲一杯慶賀,但此時天還未亮,酒家還沒開門呢?!?/br> 謝殊笑道:“那就等明日休沐如何?” “也好?!?/br> 二人道別,各自回府,謝殊一到家就翻箱倒柜地找當初那個假喉結。 這東西是誰做的謝殊不知道,謝銘光怎么弄到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銅鏡前,將那精致的小盒打開,有種拿起武器去迎戰的心態。 正努力貼著,謝冉來了,剛叫了聲“丞相”,就聽見屏風內嘩啦一聲。 他疑惑地繞過屏風,謝殊已端正跪坐在小案之后,拿著本書認真看著。 “咦,是退疾啊?!?/br> 謝冉四下看了一圈,并無異常,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我是來問問丞相,陸熙奐之事如何了?” “哦,此事陛下已交給太子殿下去辦,剩下的事我們不必插手了?!?/br> “這樣也好?!敝x冉并沒有走的意思,在謝殊對面跪坐下來,忽然問:“丞相如今與武陵王究竟是何關系?” 謝殊拿開書,笑了起來:“對了,你還不知道,怎么說呢,差不多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吧?!?/br> 謝冉微微皺眉:“武陵王雖是武將出身,心智謀略卻不輸文臣,丞相與之相處,當多加防范才是?!?/br> 謝殊摸摸脖子,幽幽嘆息:“誰說不是呢……” 她悄悄看一眼對面的謝冉,他年紀與她差不多,在男子里是清瘦的,也是個陰柔款,可人家那喉結就明顯多了。 謝冉見她一直盯著自己,以為自己著裝有問題,上下打量了自己好幾遍,待留意到她視線落在自己微敞的襟口,不禁愣了愣,臉上微熱,最后終究沒有久留,很快就起身告辭了。 謝殊又坐回銅鏡邊,拿著假喉結比劃了幾下,始終覺得扎眼。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良久之后,忽然下了決心,將東西收起,生了一盆火徹底燒了。 以衛屹之的心智,欲蓋彌彰只會適得其反,晉國本就嗜好陰柔美,她未必就瞞不過去。 第二日衛屹之一早就來了,他沒帶其他隨從,叫苻玄駕車,穿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衫,將車停在丞相府側門等候。 謝殊很快出來,連沐白也沒帶,身上穿的是初見時那身便服,衣擺上衛屹之所贈的赤金絲線甚是奪目,與她姿容清雅相得益彰。 她坐進車內,沖衛屹之笑道:“我對建康城吃喝玩樂的地方都不熟悉,今日就跟著你了,可千萬別把我弄丟了?!?/br> “放心好了?!毙l屹之笑了笑,視線落在她的領口,她今日照舊著了中衣,但已沒有往常那么高的衣領,脖頸光潔纖秀,一覽無遺。 他收回視線,不知怎么竟生出遺憾來。 當年他年幼,乘車過街,人人夸贊,前太尉袁慶說他“若為女子,傾城傾國”。他漸漸長大,也漸漸英武,雖被夸贊容貌,但再沒了這樣的話語??扇缃袼麉s想將這話用在謝殊身上。 謝殊,怎么會是男兒身…… 車馬直往長干里而去,大街道上人聲鼎沸,鼻尖已經聞到初夏特有的氣息。謝殊陶醉地嗅了嗅,比起門庭深闊的烏衣巷,她還是更喜歡這里。 車停在一處狹窄的巷子邊,沒了喧囂,已聞到沉沉酒香。衛屹之下了車,對身后的謝殊笑道:“味道沒變?!?/br> 謝殊見他是個??偷哪?,不禁來了興趣:“我今日倒要嘗嘗,到底是什么樣的美酒讓你如此念念不忘?!?/br> 衛屹之領著她進了巷子,七拐八拐,進了一家小酒館。烏黑黑臟兮兮的大堂,偏偏人滿為患。但店主認識衛屹之,一見他就將二人引去了后院。院中有棵大銀杏樹,旁邊放了幾張桌子,瞧這架勢似乎還是雅座了。 衛屹之要了幾樣酒菜,叫苻玄在入口處守著,一看就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謝殊也已做好準備,渾身汗毛都做好了接招準備。 “如意,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這是衛屹之的第一個問題。 謝殊從驚奇到回神只用了一瞬,接著就心花怒放了。 衛屹之也許懷疑過她的性別,但顯然他更懷疑她的年齡。 女扮男裝入朝為官是欺君之罪,謝家要的不過就是權勢,謝銘光又是個智謀過人的人,大可以培養其他有能力的人選,犯不著這般冒險。 在衛屹之看來,只要有點腦子的人就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傻事。 可是謝銘光偏偏就做了。 “剛過弱冠不久,怎么了?” 衛屹之端著酒盞輕啜一口,看她一眼:“看起來不像?!?/br> 腳比成年男子小,喉結也不明顯,的確不像。 “唉,你可不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啊?!敝x殊似很煩惱,皺著眉飲了口酒:“我們謝家男丁雖不多,但個個都頂天立地,身姿魁偉的不在少數,祖父與家父哪個不是身長七尺?便是我那堂叔謝冉,瞧著清瘦也身姿修長,唯有我,不僅生的矮小,還瘦弱。你知道么?我剛回謝家時,祖父還叫我干豆苗呢?!?/br> 大概是遺傳,在女子當中她是個高挑的,甚至比許多男子還高,但比起衛屹之這樣成年又體態修長的男子就顯得秀弱多了。 衛屹之聽到那個稱號有些想笑,但忍住了:“那就奇怪了,為何偏偏你不長個子?” 謝殊臉上玩笑之色隱去,面露哀戚:“餓的……” 衛屹之恍然,看著她別過去的側臉,又想起她在會稽狼狽躲在山上的場景,心中竟生出些許同情來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謝殊又道:“我從小便被嘲笑像女孩子,沒少因為這個跟別人動過手,家母有段時間甚至干脆將我當女孩子養,弄得方圓百里許多人都認為我是女子,若非我后來回了謝家,只怕連媳婦都討不著呢?!?/br> 話已說到這份上,就是衛屹之去荊州查也好圓過去。 謝殊像是越說越惆悵,又灌了口酒,殘余的酒滴順著嘴角滑下,蜿蜒過脖子落入胸襟,是男子的豪邁,卻媚勝女子。 衛屹之移開視線,默默飲酒。 也許是他多心了。 十七章 當建康城上方炸過第一道夏雷后,南士謀反案出了結果。 根據樂庵的供詞,陸熙奐和顧昶二人入獄,待重審定案后再行處置。 “就這樣?”皇帝捏著奏折看向太子。 “是的,父皇?!?/br> 皇帝氣沖沖地摜了折子,叫他回東宮去反省。 當朝太子司馬霖溫和仁厚,皇帝卻認為他行事太過刻板,加上與皇后感情不和,一直不喜歡這個兒子。 皇帝對這個處理結果不滿,自然就要找舉薦太子的謝殊。 宮人來相府傳話時,謝殊正在吃飯,覺得菜色不錯,還把謝冉給叫上了。 聽聞消息后,她頓生感慨:“唉,太子什么都好,就是跟本相一樣,太善良!” 一旁侍立的沐白道:“可不是,屬下早說了公子要改掉這個缺點,您比太子還善良呢?!?/br> 謝冉默默擱下碗筷:“我飽了,丞相慢慢吃?!?/br> 謝殊目送他離開,虛心接受了沐白的批評,又扒了兩碗飯,這才慢吞吞入宮去。 她吃飽了,皇帝氣得連口茶都沒喝,坐在御書房里沉著張臉:“謝相當時力薦太子去處理此事,如今便是這個結果,你自己說這事辦的合不合適?” 謝殊道:“陛下明鑒,太子其實是好意,南士團結,若是下手重了,恐怕惹來更大禍患,所以就算是做做樣子,再審一下也是有必要的?!?/br> 皇帝的責問被噎了回去:“那審完之后呢?當做何處置?” “陛下只需將陸熙奐和顧昶兩個領頭的處決,就說此事是他們二人主謀,與家族無關,罪不及滿門。只要不動南士根本,他們當不會再輕舉妄動。至于樂庵,既已將功贖過,撤官流放個三千里也就是了?!?/br> 這話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皇帝只能冷哼兩聲遣退了她,但心中對太子的不滿已經到了難以抑制的地步。 謝殊出宮時,恰好遇見了王絡秀。 她在內宮陪太后小住了幾日,襄夫人早等不下去,今日親自去壽安宮將她接了出來。 “參見丞相?!蓖踅j秀施了個禮,淺笑盈盈。 襄夫人也施了一禮,笑得就比較虛偽了。 謝殊對襄夫人有些忌憚,但對王絡秀頗有好感,便上前與二人閑話幾句。 襄夫人只想帶著未來兒媳婦離她遠點兒,立即就要告辭,王絡秀卻有些依依不舍,問謝殊道:“絡秀多嘴,敢問丞相遇險一事可已有結果?” 謝殊道:“陛下已經定奪?!?/br> 王絡秀心思細膩,見謝殊言語溫柔,心中雖受用,卻怕襄夫人聽出什么,忙又補充了句:“那再好不過,不然家兄定然寢食難安?!?/br> 謝殊本想再寬慰她兩句,轉眼瞥見襄夫人越來越陰沉的臉,立即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襄夫人登車之際問王絡秀道:“我方才聽你說,丞相在會稽遇了險?” 王絡秀點了點頭:“是有此事,似乎是有jian人要謀害丞相?!?/br> 襄夫人懊惱地拍了一下膝蓋:“怎么沒成功啊,唉!” “……” 衛屹之得知王絡秀回府,命苻玄送了些東西過去,但人沒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