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他提到了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柳凝?!被实畚⑿χ鴨玖艘宦曀拿?,“與你的母親久別重逢,高興么?” 柳凝頓了頓:“……陛下何意?” “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心情而已?!被实坌Φ?,“因為接下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會讓你更高興的事情?!?/br> 更高興的事? 柳凝忽然看不透皇帝的心思。 她不知道這人在想什么,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愈發刻毒起來,其中還藏著一絲隱隱的愉悅。 她沒說話,直到皇帝開口。 “你知道么,宸貴妃,你的母親,她其實……是個賤人?!?/br> “你是不是以為,朕滅了蕭家,是為了強行得到她?” “你錯了,當年,是你母親先勾的朕?!被实鄣男θ轁u漸殘酷,“說起來,蕭家之禍,固然有朕一份,卻也少不了她的功勞?!?/br> 他說著,低低地笑了起來。 柳凝臉上血色漸漸褪去,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回聲音。 “你在說什么?” 她語氣冷靜,就好像在請教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腦子里嗡嗡一片空白,像是倏地浸入一片寒潭,僵掉了。 “你胡說?!绷讨念^的戰栗,輕嗤一聲,“陛下想離間我們,用這樣幼稚的辦法,未免——” “朕騙沒騙你,你問一問她,不就知道了?” 皇帝抬起手,指了指林氏的方向,柳凝轉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她臉色慘白,對上柳凝的目光,慌亂地避開,低下頭,慢慢將手從她的掌心中抽回。 柳凝腦中的弦“錚”的一聲,崩斷。 原本緊攥著的簪子,隨著她手無意識一松,掉到地上,骨碌碌轉了兩圈,滾落到林氏腳下。 第121章 威脅 銀簪滾落在繡鞋邊, 柳凝順著裙邊往上,目光落在林氏的臉上。 她扯了扯唇角:“他亂講……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你沒有勾引他, 是他強迫你的, 對不對?” “你又怎么會對不起蕭家?他污蔑你,是不是?” 柳凝緊緊盯著母親, 像是溺水一般喘不上氣來。 只要她出聲反駁一句,說一句“不是”, 甚至搖搖頭, 柳凝都覺得自己能立馬得救。 可是她只看到林氏的臉色越來越白, 手緊緊地抓著裙邊, 一副快要暈厥過去的樣子。 林氏雙唇輕顫著,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可最終卻還是一語不發。 她連一句簡單的“不是”,也說不出口。 柳凝看著她的樣子,一顆心慢慢沉下去。 隨后,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她的心里, 轟然倒塌。 她像是失控一般, 忽然伸出手, 鉗住了林氏的雙肩, “你說話, 說話——告訴我不是你!告訴我他說的話都是假的!你說??!” 林氏在她手下搖搖晃晃, 淚水慢慢從眶邊滑落, 柳凝在她哀哀戚戚的雙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不知為何,忽然就失了力氣, 松開手,頹然坐倒在地上。 皇帝抬了抬手,命身邊一個青袍墨冠的內侍上前,制住柳凝。 柳凝跪坐在地上,雙眼失神,粗糙的布條捆住了手腕,耳邊則傳來熟悉的低語:“原來,你也會像這樣失魂落魄?!?/br> 是衛臨修。 她呆呆地看著他,明明腦袋什么都不想思考,卻還是瞬間反應過來。 衛臨修投靠了皇帝。 她雖不知衛臨修跟皇帝說過什么,但若是順著她與衛家的仇恨往下挖,獲知她的身份,并不是那么困難——何況,皇帝正是當年的始作俑者,他最清楚發生了什么。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事呢? 也許召她入宮開始,就是一場陰謀。 柳凝腦子里亂糟糟的,皇帝卻不閑著,調出身邊兩名內侍,挾持著宸貴妃下了樓,隨后又命令禁衛將摘星樓守住。 “衛臨修,你看好她,朕留著還有用?!?/br> 皇帝吩咐完衛臨修,便帶著貼身近侍上了樓,他似乎受了傷,要到樓上去包扎休息。 窗外還是暗沉沉的夜,距離先前喧鬧繁華的除夕宴,也就過去了幾個時辰,竟發生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宮宴上,她還曾與景溯隔簾相望,他好像還對她笑了一下,哪里能想到,他竟謀劃著這樣一場駭人聽聞的,逼宮。 他有沒有受傷? 柳凝想到景溯,木愣愣的眼中,終于重新涌現了一絲情感。 摘星樓的二層全黑了,衛臨修把所有的燈火都吹熄,只拿著一支蠟燭,走到柳凝面前。 豆大的燭火輕輕躍動,將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墻上,他在柳凝身邊坐下。 “我不喜歡太亮的環境,就將燈全滅了?!?/br> “哦?!绷貞艘宦暎骸斑@是你新養成的習慣么?” 從前在衛家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甚至他還尤其喜歡各式花燈,喜歡把深夜點綴得燦若白晝。 他是一個很天真的男人,她記得。 “算是吧?!毙l臨修席地坐著,懶懶地靠在墻邊,“有很長一段日子,我整日將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屋子里,一盞燈不點,就漸漸適應了黑暗……所以后來,我也就不太適應光亮,寧可待在沒有光線的地方?!?/br> “你只想跟我說這些么?”柳凝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省省吧,我覺得,我們不是那種可以親切閑聊的交情……還是你覺得,你說這些,我會內疚不成?” 就算只是皇帝的一條狗,衛家當年也確實害了蕭家。 那的的確確是她的仇人,她報仇理所當然,又怎會為此,受到良心的譴責。 衛臨修面色一寒,輕輕瞇了瞇雙眼。 “你說的也對,我們的確沒必要如此?!彼鋈恍Φ?,“不過我也沒有指望你良心發現,懺悔你做過的事……我其實沒什么想說的,只是想就近看看,你現在的樣子?!?/br> “真相是不是很殘酷的東西?就像你當年親手向我揭露的那樣?!?/br> 衛臨修輕聲感慨著,“不過你比我更可悲一點,我好歹還擁有過短暫的快樂,你呢?你報的是什么仇?守護的又是什么東西?” “真相如此,是不是很可笑?!?/br> 燭火幽微里,柳凝盯著身邊的男人,短短一年,他長進了不少。 起碼他終于知道了,說什么,才能戳到她最深的痛處。 確實就像他說的那樣,林氏的事,荒謬又可笑。 她看到了光亮,以為自己很快就要走到出口,可最終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堵冰冷的墻,是死路。 不僅令人絕望,還誅心。 她有過那么多不甘,有過那么多恨,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局。 柳凝覺得她應該大哭一場,才對得起自己的委屈。 可是她哭不出來,甚至連發泄和抱怨都覺得累,她現在就是很疲憊,想找個暖和點的東西靠著,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最好永遠也不要醒來,永遠也不要面對橫在眼前的真相。 這里沒什么溫暖的東西,只有一堵冰冷的墻,暗淡的燭火,還有身邊巴不得她趕緊去死的人。 柳凝閉上雙眼,但很快又因為下頜的痛楚睜開。 衛臨修捏著她的下巴,陰沉地看著她,他好像因為沒有看到她絕望哭泣的模樣,而感到惱怒。 可她那雙空洞洞的眼睛,卻又令他心里驀地刺痛了一下——不是因為憐憫她,而是仿佛看到了自己。 一具靈魂游離而去的軀殼,只為了恨意勉強撐著一□□氣,像飛蛾撲火般草草葬化剩下的一生,何等可笑,又何等悲哀。 他緩緩松開了手。 “你睡吧,省著點力氣也好?!毙l臨修也閉上了眼,“等一會兒,還有場更好的戲,等著你去演?!?/br> “你指的是什么?” “陛下留著你,你覺得是為什么?” “為什么?” “明知故問?!彼淅湟恍?,眼睛卻也沒睜開,“我不信,你猜不到?!?/br> 柳凝沒了聲息,衛臨修也不再搭理她。 昏暗的室內,他闔著眼,不知不覺瞇著了一覺,再睜眼時,柳凝卻已經不在身側。 衛臨修倏然一驚,抬眼望去,才發現柳凝還好端端地被綁著,委頓在地上,只是離著他先前的距離,遠了些。 想來是趁著他小憩之時,悄悄往旁邊移動過去的。 就這么厭憎于他? 以至于連待在他身邊一時半刻,都不愿? 衛臨修心中一窒,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就涌現出廢宮那夜,他立在寒夜風雪中,看著她與另一個男人相互依偎,盡情擁吻。 他霍然起身,走到柳凝面前,蹲下身,一把捏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手慢慢收緊,她雪白的臉頰上,漸漸浮起紅暈,衛臨修瞧著,心頭忍不住涌起一絲迷醉。 這多像她含羞帶怯的樣子,就連眼里被逼出的淚意,也梨花帶雨般動人。 他掐著她脖子的手不放,卻又一邊慢慢低下頭,想要去觸碰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