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唇齒將觸未觸,忽然樓梯上傳來響動,衛臨修迅速松開手,從她身前退開,看到皇帝沿著樓梯走下。 燈火被重新燃起,柳凝倒在一邊,淚水漣漣地嗆咳著,皇帝掃了一眼,見到她頸間觸目驚心的掐印,皺了皺眉。 “朕不是說了,還留著她有用?!彼沉艘谎坌l臨修,“朕允諾過你,待事成后,便會將她交給你,任你處置……君無戲言,何必急于這一時?!?/br> 皇帝語氣淡淡的,卻自有一股威壓氣勢。 衛臨修面色一變,連忙叩首謝罪,皇帝簡單地嗯了一聲,揮了揮手,讓他暫且到樓下去。 空蕩蕩的摘星樓二層,還是只有兩人,只不過這回柳凝面前的人,換成了皇帝。 皇帝俯視著她,先確認了一眼她縛著的手腕,隨后目光落到她臉上。 “你與你母親長得雖像,性子卻不太相同?!彼f,“柔中帶剛,堅韌而倔強,你其實更像——” 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語氣里雖帶著一絲淡淡的懷念,卻也并沒有與柳凝分享心事的打算。 不過她也不感興趣。 “你把母親……”柳凝默然片刻后,問,“你把她帶到哪兒去了?” “就算知道了真相,還惦記著她?”皇帝似笑非笑,“你放心,她好歹也是朕寵愛多年的貴妃,朕也不至于對她下什么狠手……比起她,你不妨cao心cao心其他人?!?/br> 他在“其他人”三字上咬重了字音,柳凝心間一突,眼前忽然浮現起一個人的面容來。 “朕知道,你其實還有一個想見的人,朕帶你去見他,如何?” 話是征詢的語氣,可動作卻不容置喙,皇帝一把揪起柳凝的衣領,拉著她跌跌撞撞往前,來到了窗邊。 夜色依舊沉沉,但各處宮殿樓閣卻全部亮著燈火,恍若白晝,兵士們手中的火把隨著步伐而動,遠遠看去,仿佛一簇簇流星劃過。 戰甲與寒刃折射著出泠泠的光,將摘星樓一圈圈圍住,連只鳥也飛不出去。 兵士們整齊地讓出一條路來,男人緩緩走到兵列最前方,身上的銀甲燦若月華,上面濺上了點點血跡,好似雪中怒放的紅梅。 柳凝在窗邊,低頭,怔怔望著他。 他們只是低頭與抬頭的距離,卻好像又隔得很遠,她被皇帝禁錮著,只能在這里看著她,無法動彈一步,到他身邊去。 “看到了么,這就是朕的好兒子?!被实圯p哂一聲,只用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道,“他也算有些本事,將朕逼得節節敗退,好在,朕手里還有你這個籌碼?!?/br> “你說皇位和你,他會選哪個?” 柳凝沒說話,神色也毫無波動,只是定定看著樓下。 景溯的發絲被寒風帶起一縷,他仰頭望著摘星樓上的兩人,目光先在柳凝身上停頓了一下,察覺到她無恙,眉頭略略一松,隨后又將視線移到了皇帝身上。 “放了她?!彼暤?,“你已經走投無路?!?/br> “三郎,你又何嘗不是?”皇帝輕笑道,“你弒君奪位,名不正言不順,朝堂人心可服?日后史冊又當如何評價你這亂臣賊子?” “朝堂上我自有平定的辦法;至于史冊上如何記載,與我何干?”景溯道,“我不在乎后世如何評價,我想要的只是此生圓滿——想要什么,就盡力去奪取來,不落遺憾?!?/br> “我再說一遍,放了她?!?/br> 景溯這回不再只是說說,他從背后取了弓,搭上箭矢,對準了皇帝。 他箭法很準,箭射出去,皇帝很難有生路。 “三郎,你當真要親手殺了你的父親?” “你若不放開她,我便只能如此?!本八莘€穩持著弓箭,語氣冰冷,“更何況,你覺得你配做我的父親么?” 皇帝低低笑了起來,似乎對這忤逆之語毫不在意。 可是柳凝卻感覺他鉗制著自己的手,陡然一緊,隨后她被皇帝猛地一拉,擋在了他身前。 “那你就試試看?!?/br> 他用一只手將柳凝制住,隨后亮出一把匕首,比在柳凝的頸間。 “三郎,你現在依舊可以殺了朕,不過,這匕首上淬了毒,見血封喉?!被实勐朴频?,“朕的命,她的命,你選一個吧?!?/br> 第122章 大火 匕首抵在柳凝頸間, 貼在肌膚上,觸感冰冷。 她雙手被縛在身后,毫無掙扎的可能。 景溯仰頭望著, 臉色微微一變, 良久,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弓箭。 “你想要什么?” “把戰袍脫下、卸下刀劍, 到樓上來?!被实鄣?,“你一個人上來?!?/br> 柳凝不明白皇帝為什么不趁機提出放行的要求, 反而要景溯上來……不過景溯卻沒有考慮太久, 很干脆地將兵刃卸下, 脫去厚重的戰甲, 拋到一旁。 他身上穿的,還是先前那一身杏色織錦, 好似剛從喧鬧華美的夜宴上歸來。 “去不得?!鄙磉叺纳蜣壤∷?,勸阻,“不知對方藏了什么詭計, 還望殿下三思?!?/br> 景溯卻搖了搖頭:“就算是陷阱,孤也得去?!?/br> 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他將部下安排好, 低聲囑咐了幾句后, 便轉過身, 正要往摘星樓上走去, 忽然聽見了一聲慘叫聲。 是皇帝發出來的。 皇帝的手腕被一根銀簪狠狠扎了進去, 手上失了力道, 匕首“鐺”的一聲掉到地上, 被柳凝眼疾手快地撿了起來。 她沒有猶豫,很快,一刀扎進了皇帝的腹部。 “你……”皇帝倒在地上, 雙眼因為驚恐睜大,“你什么時候……” 她的手本應該被綁著,此時用于捆綁的布條卻落到了地上,皇帝看了一眼,很快明白過來:她應該早就掙脫了束縛,只是偽裝被綁著而已。 柳凝之前趁衛臨修睡著時,便悄悄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簪子,對著尖銳的那一頭,小心地將布條磨破后,便將兩截斷端藏在手心里,裝出一副還被捆綁著的模樣。 這降低了皇帝的戒心,當皇帝用她威脅景溯時,她抓準了時機,趁其不備,猛地用簪子刺了他的手腕,奪過匕首,一下子將局面扭轉過來。 宸貴妃的事情令雖她失魂落魄,卻并不意味著她就會自暴自棄,任由皇帝擺布。 血沿著寒刃流下,慢慢滴到柳凝的掌心與手腕,一片鮮紅入眼,她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著,可拿著刀的手卻是穩穩當當,透著一絲堅決的恨意。 無論當年事實如何,眼前這個人,都是害了她全家的元兇。 柳凝緊緊握著匕首,又捅了一刀。 這次中了要害,皇帝很快倒了下去。正如他先前所說,這匕首上淬了毒,他的皮膚上很快泛開一片青紫,面部肌rou似乎也因為痛苦,劇烈地扭曲起來,模樣異常駭人。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死在一個柔弱女子的手中,雙眼中布滿了血絲,眥目欲裂,手上還剩下一絲余力,拼著一口氣攥住柳凝的手,將匕首調轉,咬著牙朝柳凝脖頸的方向緩緩壓去。 垂死掙扎下的力道不小,柳凝本就精疲力竭,此時更無力反抗,眼睜睜看著刀刃一點一點逼近自己。 只要皮膚被劃破一點點,她就死了。 柳凝屏著呼吸,看到皇帝眼中迸發出一絲瘋狂般的快意,他死于她手中,也定要將她一倒拖下地獄去。 刀尖越來越近,她幾乎能感覺到森森寒意貼上肌膚。 柳凝認命地閉上雙眼,在這里死去,她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還有遺憾。 她好像沒辦法遵守和他的約定了。 柳凝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然而一口氣還沒嘆完,耳邊忽然“砰”的一聲響起,匕首被踢到了一邊,打著旋兒,落到遠處的地上。 皇帝雙瞳一縮,手臂垂下,身體像瀕死的魚一樣最后彈了一下,不動了。 他死了。 不過景溯連看也沒看一眼,直接蹲下身,將柳凝抱進懷里。 她手上、身上沾滿了斑斑血跡,他卻像渾然不在意似的,只是拼命收緊雙臂,心有余悸。 “阿凝,沒事了?!?/br> 柳凝聽到這句話,腦中繃緊的弦倏然松下來。 原本還能冷靜地拿著匕首,現在靠在他懷里,卻覺得渾身失了力氣,不自覺地顫抖著,她失神的目光落到皇帝因中毒而微微發黑的尸身上,忽然生出一絲反胃的感覺,幾欲作嘔。 這人該死,她殺了他,大仇得報,并沒有絲毫的內疚或是后悔。 可她也沒有什么喜悅的感覺,只覺得空虛……一想到宸貴妃,她覺得頭痛欲裂,忍不住去逃避。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殺了皇帝 可是,她的母親呢? 柳凝蹙著眉,緊緊埋在景溯的胸前,聞著他衣衫上淡淡的氣息,才覺得好受一些。 她沒說話,景溯也頗為耐心地等了她一會兒,最后,他輕輕撫了撫她松散開的青絲,歸攏梳理。 “這里不宜久留,我帶你出去,好不好?” 他說著就要將柳凝抱起來,然而身后忽然傳來一絲陰惻惻的冷笑。 “好一對情深義重的狗男女?!毙l臨修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一字一句道,“謀逆弒君,還想著全身而退?” 他緩緩走到景溯面前,手里拿著燭臺,擋住了兩人的去路,視線直直地落在柳凝身上。 燭影搖曳,猶如黑黢黢的鬼魅。 景溯皺眉,伸手護住柳凝:“先前孤看在瓊玉的臉面上,曾放你一條生路……如今皇帝已死,你無所倚仗,還要與孤作對么?” 他想趕緊帶著柳凝離開,不欲多生枝節,然而衛臨修卻挑著眉頭,哈哈大笑起來。 “殿下曾放過我一條生路,不錯?!彼壑杏持鸸?,笑聲中透著濃重的悲愴,“可我衛家滿門盡數毀在你二人手里,如今只剩我一人……你們還想要我感恩戴德?” “沒有人要你感恩,你如何想,與我們沒有關系?!辈坏染八蓍_口,柳凝淡淡道,“至于衛家,你父親站在蕭家忠烈的尸骨上飛黃騰達,享了十幾年的榮華富貴,他當初既做得出那等不義之事,便該想到被反噬的下場——你想恨我只管去恨,但我們,并不欠你什么?!?/br> 她的語氣漠然而冰冷,衛臨修緊緊攥著手里的燈燭,又忽然松開,唇角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也對,我早該知道,你一點兒也不會在乎我怎么想?!彼p笑一聲,“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走進你心里,對么?” 柳凝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景溯的手。 衛臨修看著他們兩人交握的手,輕聲道:“不過,你一定會記住我的?!?/br> “只要我殺了你,你死了也忘不了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