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柳凝默默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他們之間就完全不一樣,明明挨得很近,卻好像又相隔甚遠,以至于這燈燭結出來的并蒂花,竟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柳凝知道他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她傷了他;但若他不曾用那樣專斷獨行的手段,將自己的意愿硬施加到她身上,其實結果也本不至于如此。 總之誰是誰非早已經分不清,亂成一團,再往前追溯,或許連最初的相遇都是一個錯誤。 柳凝心思紛繁,忽然指尖一痛,下意識“嘶”了一聲。 她分了心,沒留意手里的針,結果不慎扎到了手指,指尖上有紅血珠冒出來。 柳凝看到血有些發暈,面色發白地撇開眼,正想著拿什么處理一下,受傷的手卻忽然被握住,隨后指尖出傳來濡濕溫暖的感覺。 他把她扎傷的指尖含進了口中,輕輕吸吮。 男人的眉頭緊緊皺著,眼神不虞,像是在責備她為何如此不小心。 雖然他表情不善,可這動作終究是曖昧至極……柳凝臉頰泛起紅暈,剪瞳若水,雙唇微微張開,猶豫著是否要將卡在嗓子眼的那聲“殿下”喚出來。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出聲,景溯卻先反應過來,松開了她的手指,一副怔怔然、如夢初醒的模樣。 他倏地站起身,“啪”地一聲將手里散開的卷宗合上,塞進袖子里,匆匆轉過身去。 “殿下?!绷娝袷且x開,開口喚住他,“等一下?!?/br> “干什么?” 他語氣冰冷,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慍怒與……羞惱。 他沒轉過身,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瞧見他深衣背部的銀蛟紋。 “事到如今,殿下究竟是怎樣看待我的?”柳凝靜默片刻,輕聲道,“我們……一定要這樣相處下去么?” 第74章 醉酒 她說完這句話, 屋里又是一片安靜,隨后景溯轉過身來。 “那你想怎么樣?”他問。 “那要看殿下的心思是什么樣的?!绷?,“若歡喜, 便好生待我……若憎恨, 殿下也可順從自己的心意,殺了我, 一了百了?!?/br> 景溯神情陰鷙,唇間卻逸出一聲輕笑:“你是覺得, 孤不會殺你?” “殿下若想殺, 我又豈能反抗得了?” 從衛家獲罪開始, 柳凝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無論是死在獄中、死于刑罰、還是被景溯殺死,均已做好了覺悟。 柳凝當然也想活下去……只是被禁錮在這里, 生死完全掌握在景溯的手。 她的命,她決定不了。 “殿下想讓我死,我怎敢茍活?!?/br> 柳凝柔柔地說了一句, 閉上眼睛,隨后下頜傳來一陣劇痛, 又迫使她睜開眼, 蹙起眉。 “你放心, 孤不會殺你?!本八菖e止暴力, 神情和語氣卻是無比繾綣, 湊近了她耳邊, “孤一向覺得, 死人總是比活人更舒服的……殺了你,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孤要折磨你?!?/br> “你不是曾說,孤將你當作玩物么?” “現在如你所愿, 你就永遠在這里待著,做孤的禁臠——一直到老,到死?!?/br> 景溯低聲說完,一把推開柳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室內一片沉寂,燈火幽微,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粉墻上晃動,柳凝在妝臺前坐下,對著鏡子看到了自己的臉。 下頜邊留下兩道指印,泛著紅,余痛未消。 幽幽的嘆息聲響起,卻不是柳凝嘆的氣,她從銅鏡里,看到素茵站在身后。 素茵是景溯安排在她身邊的人,與嵐芷不同,她跟在柳凝身邊的時間更長,柳凝也更習慣她的服侍。 每日就寢前,她都會替柳凝除去發間釵環,今夜也是如此。 柳凝對著鏡子,瞧著身后動作穩重的婢女:“你剛剛,是在可憐我?” 素茵的手頓了頓:“奴婢不敢?!?/br> “那為什么嘆息?”柳凝微笑,“素茵,你跟隨我也有一段時間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br> 她寡言內斂,辦事卻又妥帖周詳,雖然是景溯派來的人,卻并不妨礙柳凝欣賞她的沉穩與能力。 這樣的情緒外露,她幾乎從未在素茵身上看見過。 “奴婢并不是在同情夫人?!彼匾鸪聊?,道,“奴婢只是不明白,夫人與太子殿下明明彼此般配,卻為何非要相互折磨?” 相互折磨? 柳凝微微搖頭:“我沒有折磨他?!?/br> 素茵安靜了一會兒,輕輕道:“奴婢服侍太子殿下多年,對殿下的性子也算有些了解,他面和心冷,平日里雖瞧著和善有禮,但實則沒有什么人能走進殿下心里?!?/br> “唯獨對夫人,是特別的?!?/br> “夫人若是肯服個軟,或許……殿下會回心轉意,不再與夫人為難?!?/br> 柳凝微微挑眉。 想來素茵并不清楚刺殺之事的內幕,她恐怕不明白他們之間的癥結在于何處,只當是情人之間的小打小鬧。 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不過柳凝還是點了點頭,微笑著接受了素茵的提議。 事到如今,除了一點一點軟和景溯的態度,別無他法。 她畢竟還需要取得景溯的信任。 只有他卸下心防,這朝暮居才不至于像密不透風的囚牢一般,讓她一點逃出去的機會也沒有。 入了冬以后,天氣越來越冷。 雪霽院里草木搖落,枝頭上最后的花葉褪去,只剩下張牙舞爪的禿枝。 約摸半個月后,柳凝才再次見到景溯。 這日是他的生辰,宮里頭辦了生辰宴,柳凝本以為他不會來,誰知入了夜素茵卻傳來消息,說是太子的車駕已經停在了朝暮居門口。 她便匆匆披了一件雪絨斗篷,提著一盞燈籠出去,等在雪霽院門口。 結果等來一只醉鬼。 景溯身上滿是酒氣,混著荼靡花香,幽幽繞繞纏在她鼻端……柳凝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總之整個人完全不對勁。 他倒在柳凝懷里,險些將她壓趴下。 柳凝皺著眉喚來婢女,將他帶進屋,安置在榻上,又命人去煮一碗解酒茶來。 仆從悉數退下,這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床幔低垂,柳凝坐在床邊,靜靜瞧著床榻上的男人。 她是第一次見到景溯喝醉的模樣,他酒品似乎不錯,并不像尋常酒鬼那樣胡言亂語,只是闔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臉色也正常,唯有耳廓處較平日紅一些,能隱約從中看出一絲醉意。 他醉了后,反倒比清醒時省事得多。 柳凝用浸濕的面巾輕輕替他擦了臉,心里正感慨著這人還是醉了的時候更討人喜歡些——誰知他卻忽然動了動,發出一聲輕微的呢喃,然后睜開了雙眼。 “……” 柳凝的手頓住,兩人對視,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醒了酒。 “殿下既然醒了,我去給殿下端碗……” 她本想說去給他端一碗醒酒茶,然而景溯卻打斷了她的話。 “你怎么又出現了?” 柳凝一怔:“我……” “孤不想見到你,”他皺眉,“你不要總是來,孤不想夢到你?!?/br> 柳凝:“……” 原來還是醉的,偏偏語氣和眼神那么唬人,她幾乎以為他清醒了。 他盯著她,指了指門口:“你出去?!?/br> “好……我出去?!绷龂@了口氣,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 這屋子便讓給他,她決定到樓上的軟榻上將就一晚,然而剛站起身,手腕卻又忽然被他攥住。 他一把把她拽到床上。 “我讓你走,你就走?” 景溯語氣忽然兇狠,“什么話都不聽,只有讓你走的時候,才這么干脆。你——就這么不想見我?” 他好像很生氣,但隨后漸漸平息下來,眉頭皺著,俯視著身下的女子。 柳凝看著他的雙眼,那里似乎蘊藏著別樣的情緒。 與清醒時的冷漠陰鷙不同,很難用一個具體的詞來描述他的情感;惱怒、溫柔、怨恨、憐惜……像是統統揉碎了一般,星星點點地落在他的眸子里。 隨后化成一絲嘆息。 “你為什么要騙我?” “……就一點都不歡喜我么?” 柳凝心跳漏了一拍,怔怔看著景溯:“我……” 她如夢初醒,伸手想將他推開,然而手腕卻被按住,沒等柳凝說完,他便俯身低頭,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唇。 自從被關在這里以后,景溯還是第一次吻她。 其實說“吻”也并不確切,他的舉動更接近凌虐,雙唇先是輕柔的相接,隨后緊跟上了噬咬……柳凝下唇刺痛,似是被他咬破了,溫熱的血沁出,順著唇邊留下一絲血線,隨即又被他貪婪地舔去。 淡淡的鐵銹味和男人身上的氣息混在一起。 柳凝腦袋里一片眩暈,一連串措手不及,連她也在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夢里。 直到景溯移開唇,新鮮的空氣回到胸腔,柳凝才攏回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