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所以,柳凝無論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景溯都不會責怪。 因為結果從一開始,已經注定。 第51章 去見他 柳凝在這沈府, 又待了快半個月。 這段日子里,沈月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比在衛府時更差, 幾乎到了起不來床的地步。 之前在衛府, 已經掏空了沈月容的底子,如今她父親去世, 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病情,已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 就連宮中來的太醫也束手無措, 只能開些尋常的方子, 吊住她的一口氣。 這下連柳凝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其他事固然還有周旋的余地, 唯獨人命,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只能日日祈禱,剩余的時間大多陪在沈月容身邊,眼看著她一點一點枯槁下去。 這樣的結果, 柳凝不是未曾預料過,其實從很久以前, 還在衛府的時候, 她就知道沈月容每天喝的那些藥, 只能勉強維持著現狀——卻留不住她。 藥石能治體疾, 卻醫不了心病。 沈月容遲早會走, 只是這一日比她所預想的, 來得還要快。 柳凝每日陪在沈月容身邊, 兩人交談的話語卻也寥寥無幾,沈月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清醒些, 也是昏昏沉沉,提不起說話的力道。 不過這日,她狀態比往日都好了些,甚至能借著婢女攙扶下床,對鏡理裝。 沈氏從前在衛府,一向也不怎么打理自己,今日卻似是來了興致,著人將做姑娘時的舊衣翻出來,挑了一件海棠紅的石榴裙換上。 自打嫁入衛府后,她總是一身暗淡的青衣,如今換上了紅裙,薄施粉黛,即便依舊難掩病容,卻也襯得氣色好了許多。 柳凝看著她神采奕奕的臉龐,心里卻泛開一絲酸澀。 她深知沈月容不是病愈,只是回光返照,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沈月容好像自己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好像不怎么在意,她拍了拍床沿,示意柳凝坐到她身邊來。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鄙蛟氯葺p輕握住柳凝的手,“我怕是不行了……說起來,臨了不必瞧見衛家那些人,還有你陪著我,我已經心滿意足?!?/br> 柳凝睫毛顫了顫,低下頭,強笑道:“你別這樣說,按著大夫開的藥,好生養一段時日,說不定……” “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過?!鄙蛟氯菸⑷醯貒@息一聲,打斷了柳凝的話,“說起來,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此刻還有一項心愿未了,你可以替我實現一下么?” 柳凝點點頭。 只要她能做到,無論多難,她都愿意去試一下。 然而沈月容提的事情卻很簡單:“我想拜托你為我做一幅畫,我說,你替我畫出來?!?/br> 柳凝微微詫異,但還是令素茵替自己取來紙筆,在一邊的桌案上鋪陳開來。 她研好墨,然后聽著沈月容縹緲的聲音慢慢散開。 “我想你幫我畫一個人,還有我?!彼?,“我就是這身衣服……而他,當年大概是十六七歲的樣子,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br> “他最愛穿寶藍色的騎裝,腰上掛著銀鉤玉帶,頭發只用錦帶簡簡單單地一扎;最愛的駿馬叫踏云,是一匹通體全黑的烈馬?!?/br> 柳凝提著筆的手微頓,瞬間就反應過來她在說誰。 “那日我們兩家正商議親事,他嫌府里悶,便帶我去了馬場,比試騎術?!鄙蛟氯葺p輕道,“平日總是他贏得多些,可那日卻是我贏了,我們策馬跑進一片花林里,周圍的海棠花開得正艷……我贏了比試,忍不住得意地挑釁他,他卻也不惱,只是用鞭子隨意勾了一朵海棠花下來,從馬上探身過來,戴在我鬢邊?!?/br> “我忽然,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br> 沈月容說著說著,忍不住回憶起了從前的事,她眼中流露出久違的光彩,但沒過多久,便又重新歸于寂滅。 “算了,別畫了?!彼龑χ?,苦笑一聲,“你沒見過他,光憑我幾句話就讓你畫出來,也太為難人了?!?/br> 其實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的很多細節,她也記得沒那么清楚了。 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 沈月容靜靜地靠在床頭,放棄了想要柳凝為她作一幅畫的念頭,可卻還是能聽到筆尖擦過紙面的細細聲響,她有些訝異地看過去,發現柳凝仍坐在桌前,低著腦袋,專心對付著眼前的畫。 “你不必……”沈月容想再勸,可柳凝就在這時擱下筆,拿著墨跡還未干透的畫,走到了她面前。 這樣短的時間,還來不及上色,只是用筆尖勾勒出了少年與少女的輪廓。 可是沈月容拿著畫紙的手,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畫間男女只是黑白色,眉目神態卻鮮活,她輕輕撫摸著畫紙,神思透過紙面,那些情竇初開的往事,一下子就清晰地涌了上來。 “為……什么?!鄙蛟氯菘粗?,“為什么……你會知道這些?” “他叫蕭長熙,蕭家大房長子,十四隨父親從軍征戰,十六歲便立下軍功,可在他十七歲那年,蕭家逢亂,他死了?!绷钢嬌系纳倌?,輕嘆一聲,“……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為他,是我的大哥?!?/br> 最后一句,柳凝很平靜地說出來,然后她看到,沈月容倏地睜大雙眼,呼吸急促起來,死死盯在她身上。 沈月容就快死了,沒有再隱瞞的必要。 “原來……是你?!?/br> 沈月容呆了半天,才擠出這四個字,緊緊抓住了柳凝的手腕,話一說完,眼淚就從發紅的眼眶邊落下來,似悲傷,又似欣慰。 “你還活著?!?/br> 她哽咽起來,隨后伴著一陣劇烈的咳,之后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直直望著柳凝,淚水盈眶。 這屋里只有她們兩人,柳凝坐在沈月容身邊,慢慢將這些年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她說得很慢,只盼著能多留沈月容一時半刻,可還是看到床上的女子漸漸失去生氣,終于到了燈枯油盡之時。 太醫沒有再進來,這回已經是束手無策,他們很快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柳凝和沈月容。 “好好活著,別太為難自己?!睆浟糁H,沈月容氣若游絲,“……若有機會,就和他好好在一起?!?/br> 這是沈月容的最后一句話。 柳凝一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景溯。 沈月容直到最后,依舊不知真相,以為柳凝與景溯是兩情相悅。 柳凝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匆匆點頭,然后看著女子瘦弱的腕垂下,徹底沒了生氣。 ------------------------------------- 沈月容死在了沈府,可終究是衛家的大少夫人,棺木與入殮皆在沈家安排好,然后送回了衛家。 忠毅侯府的門庭上掛起了喪幡,為沈氏設了靈堂,所有喪儀該準備好的事物,一應俱全。 不過為她真正悲傷的人,卻并不是太多。 柳凝跪在靈堂里,一身素衣,鬢邊別著一朵小白花,將渾身縞素的阿嫣摟在身前,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出鬧劇。 衛臨齊得知沈氏去世的消息,始終不肯相信,他像癲狂一般,尋了工具,要將封上的棺木打開,非得親眼見證沈氏的死亡,才肯相信。 他被下人們阻攔,便不顧一切地與他們拉扯起來。 柳凝厭恨他死后還攪擾沈氏清凈,便冷冷開口:“大嫂去了,我最后守在她身邊,親眼看到她咽氣?!?/br> 這話一說出口,衛臨齊的身體便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氣,他死死盯著靈堂中央的棺木,雙目赤紅,半晌握緊雙拳嘶吼了一聲,然后轉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他好像很傷心。 真是笑話。 柳凝斂了眉眼,衛臨齊與沈氏之間的糾葛,她都知道。 他心里一直裝著沈月容,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沈月容這么多年始終記掛著她堂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衛臨齊求而不得,因愛生恨,與沈氏彼此折磨。 可當年這樁婚事,卻也是借著衛家權勢得來,衛臨齊強求,最后事情不順他心意發展,又怎能怪得了沈氏? 沈月容之死,與他也脫不開干系……此時做出這份深情的樣子,給誰看? 柳凝心底冰冷,看著靈堂里的閑雜人都散去,低頭瞧了眼阿嫣,眸底的冷意才漸漸化開,多了一絲柔軟。 “二嬸嬸?!卑㈡碳t著眼圈兒,哽咽道,“娘親不在了……是真的么?” 四五歲的小孩子,對死亡還沒有太多的概念,但她已經明白,沈月容不會再醒來對著她笑,也不會再溫柔地擁抱住她…… 她再也見不到她的母親了。 這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很殘忍的事。 可是柳凝不能騙她,只是抱緊了懷里的小女孩,閉了閉眼:“……是真的?!?/br> “她不會再回來了?!?/br> 她在對阿嫣說,也在對自己說。 外面天色陰沉,微微下起了雨,懷里的小姑娘哭累了,迷迷糊糊地就在柳凝的懷里睡去。 柳凝派人把阿嫣送了回去,吩咐婢女好生照顧,又在靈堂待了一會兒,自己也回了香雪院里。 衛臨修去照看他大哥去了,房里只有她一人,柳凝靠在塌邊,想著沈月容生前的音容笑貌,怔怔出神。 一聲“吱呀”聲喚回了她的思緒,素茵從外面推門進來,衣衫被雨水淋了半濕,卻直接匆匆到柳凝面前,遞上一張字條。 “殿下請夫人一聚?!彼f。 現在么? 柳凝心頭一片淡漠。 “我不想去?!?/br> 她把字條隨手丟掉一邊,懨懨地靠在塌邊,看著窗外的雨冷冷落下。 今天,她不想去應付那個男人。 素茵知道她因為沈月容之事頗為傷懷,沒心思做這些事,也不驚訝,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施了一禮后,轉身退下。 然而她還沒走出門,卻忽然又被柳凝叫住。 “等一下?!绷恢鋈幌氲搅耸裁?,從榻上撐起身,沉默片刻,淡淡松了口,“幫我準備一下……去見他?!?/br> 第52章 在你眼里,我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