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車窗邊錦簾被緩緩掀起,露出了景溯的半張臉。 他視線直接定在她身上,唇角輕輕往上一提。 柳凝與他的目光相對,對上一瞬,便匆匆撇過頭去。 第24章 陰沉 柳凝匆匆偏過頭,沒再朝景溯的車駕看一眼。 她低著頭,在芳菲的攙扶下,上了衛府的馬車。 因為前日鬧了別扭,柳凝獨乘一輛,沒有與衛臨修坐在一起。 馬車行了快一整日,快馬加鞭,最終在廣陵城停下。 這一次江州之行,目的地是江州,但路途遙遠,會在幾個途徑城鎮短暫停留。 廣陵城便是其中之一。 景溯派人包下了當地的一家客棧,幾位隨行官員同他一道入住,也包括衛臨修與她。 廣陵富庶,依山傍水,氣候也宜人,楊柳依依,青墻灰瓦櫛比鱗次,酒樓旅舍高懸的旗子迎風飄揚,像是舞女回旋間溫柔拂過的水袖。 然而柳凝卻無暇欣賞這美景,已近黃昏,日薄西山,她的心也跟著晦暗起來。 她手里捏著張字條。 剛剛景溯身邊的隨從給各房間送去糕點食盒,送到她這間房里來的,是一盒桃心酥,里面隱蔽地夾著這張小紙條,上面的字跡出自景溯之手。 “酉時,后門?!?/br> 他留得簡潔,意思卻在明顯不過,他要她在酉時,去客棧的后門等他。 柳凝輕輕咬了咬唇,他指令下得輕松,她卻難了,她與衛臨修住在一間房里,偷偷與景溯溜出去,又不被察覺,哪有那么容易。 可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她也沒有拒絕的余地。 柳凝眉頭微蹙,輕輕嘆了口氣,從柜子里拿出一頂帷帽戴上。 無論如何,同景溯在一起時,總不能叫人認出她來。 半透明的素紗垂下,遮住了柳凝的臉,她打開房門,正要走出來,卻撞上了要進屋的衛臨修。 她腳步一頓,衛臨修也似乎有些驚訝,眉頭微微挑起。 “你……這是要去哪兒?” 他話音落下,空氣有些凝滯。 兩人還沒有完全和好,衛臨修礙于顏面不好意思低頭,柳凝的態度也一直淡淡的,既不冷臉相對,卻也少了幾分平日里的溫柔,讓人捉摸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來的一路上兩人分坐兩車,在此之前,幾乎沒有什么交流。 “妾身嫌悶,出去隨便逛逛?!绷瞄_面紗,回答他剛剛的問題,“夫君是要回房休息么?” 她刻意使語氣冷漠些,只盼著這個節骨眼上,衛臨修別給她多添什么亂子。 衛臨修似乎感受到她的冷淡,表情一滯,似乎有些尷尬。 尷尬就對了。 她雖然需要和衛臨修和好,但并不是在這個時候。 柳凝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么,將面紗輕輕巧巧地放下:“我要出門了,夫君沒什么事……就先讓開吧?!?/br> 她推開衛臨修,抬腳就走,可是沒走出兩步,卻被他握住手。 “我……陪你一起?!毙l臨修沉默了片刻,開口,“天快黑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br> 柳凝一怔,隨后想要將手抽出來,他卻難得握得有些緊。 “你還在生氣?”衛臨修聲音有些低落,“讓我陪你……總該給我個機會?!?/br> 他終于還是服了軟,她在他心里,總歸還是有些地位的。 柳凝本該為此感到滿意,并善解人意地就著他給的臺階下來……可卻偏偏碰上了這不趕巧的時候。 景溯還在后門等她,如果失約,她不知會沾染上什么樣的后果。 但衛臨修的態度也很堅決,他握著柳凝的手腕,還沒等她開口反駁,便拉著她離開房門。 -------------------------------------- 他們走的是前門,沒有與景溯撞上。 柳凝看著天邊落日一寸一寸西沉,她被身邊的男人抓著手,根本抽不開身。 就算現在回去,也晚了。而且,也沒有合適的理由脫身。 與景溯的約定,是徹底去不了了。 柳凝心慢慢沉下去,但與此同時,也生出一絲莫名的快意。 本就是景溯自作主張,強行逼她出來,又算得了哪門子約定。 她受他挾制這么長時間,心中積怨已久,本就不愿與他單獨相處,現倒是有了推脫的借口。 反正衛臨修也在,她時時與他待在一起,景溯再無恥,也總不至于當著一眾隨行官員的面,對著有夫之婦下手。 柳凝心頭的緊張感漸漸消散,她放松下來,指尖也不再緊繃。 衛臨修握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變化,松了口氣:“你終于不生氣了?!?/br> 他不知道景溯那些事,還以為一路上柳凝沉默不語,是因為還在生他的氣。 柳凝哪里有氣可生,她對他沒什么真情實感,頂多是算計而已。 但她也沒否認,只是輕柔地笑了笑,反握住衛臨修的手,又恢復了平日那副溫柔和氣的神態。 就好像前兩天的爭執從未發生過。 小性子偶爾使使或許是情趣,但分寸過了,那便反倒顯得面目可憎。 他已經低頭,柳凝也不會清高地端著,她唇邊含笑,主動搭起了話:“夫君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難得到廣陵來一趟,自然要沿著這街巷逛逛?!毙l臨修低眉含笑,“我們就沿著這條街一直走到碼頭,再泛舟賞月,可還算風雅?” 這很符合他的作風。 柳凝對這種吟風弄月的事沒有太大興趣,但自然也不會反駁他,畢竟在衛臨修眼里,他們是一對志趣相投的知己夫妻。 他們五指相扣,穿過日暮沉沉的樓閣街巷,漫步到湖邊時,已是華燈初上。 衛臨修包了一條小舟,兩人靠在船舷邊,相對而坐。 廣陵繁華,雖是入了夜,酒家客舍卻都支著明亮溫暖的燈籠,高高掛在門前,燈色映在水面,順著波光粼粼,浮光連成了一條曲折漫長的線。 “好看么?”衛臨修輕輕問。 “好看?!?/br> 柳凝溫順地應和他,一邊欣賞起湖中的月色燈影。 確實好看,尤其今天還是滿月,皎潔月色落在水里,合著春日微醺的暖風,的確令人陶醉。 可惜一同賞景的人,不合她的心意——再好看的風景,也勾不起她的心思。 柳凝靠在船舷邊,垂下眼,漫不經心撫著衣袖上的萱草繡紋。 氣氛不錯,她決定從衛臨修嘴里套點消息。衛家如今圣心漸失,但她不信衛穆那只老狐貍會坐以待斃,此刻定是在謀劃其他退路。 柳凝斟酌好語句,還沒開口,卻被衛臨修搶了先。 “阿凝……你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他望著湖面,表情有些怔忪。柳凝也是一愣,腦子里仔細搜刮起來。 今日不是大婚,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再仔細,也不可能把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放在心上。 好在衛臨修沒有讓她猜太久。 他很快轉過頭,注釋著柳凝,唇邊泛開微笑,卻隱隱帶上一絲落寞:“還記得兩年前么?那時候我正在江州友人家暫住,那日我獨自在茶樓二層雅間,外面下著雨,正覺得有些無聊,卻看見了你……” 那日窗外暴雨如注,她撐著傘在樓下走過,本來還沒太在意,然而接下來,他卻看到她將傘送給了沒帶傘的孩童,而自己則冒著雨,匆匆躲到了對面的屋檐下。 他這時才看清了她的面容,明明淋了雨,衣衫頭發都濕了,整個人卻不顯狼狽,好似出水芙蓉般清麗柔和,又隱約帶著一絲先天不足的羸弱,惹人憐惜。 最是人間留不住。 他曾在詩中讀到過這一句,當初沒什么感覺,見到她以后,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原來夫君是說這一天?!绷﹂_,“我自然記得,那日,我的傘送了旁人,自己卻沒傘撐回去,只好躲在屋檐下……幸好遇上夫君從對面出來,撐傘送我回了府里?!?/br> 這一日她印象還是挺深的,那時候她早就打聽好衛臨修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知道他心軟,又知道他總會去那家茶樓,便在一個下雨天,精心設計了這場戲碼。 然后一切如她所料,衛臨修送她回去,知道了她的身份,此后幾次“偶遇”,她樣樣都踩在他的喜好上,最后如愿以償地嫁進了忠毅候府。 哪有那么多偶然? 柳凝款款微笑:“夫君怎么突然想起那一日?” 燈光水色將她的臉,襯得愈發沉靜溫柔。 衛臨修望著她柔和清麗的臉龐,不知為何,心里竟有些莫名的不安,最終低下頭:“我也不知道為何,最近總是夢到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樣子……” 他抿了抿唇,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 每次夢剛開始,都是最初相遇的情景,她濕淋淋地躲到屋檐下,他從二樓看到,下樓,撐開傘去接她……可到了屋檐下,她卻好似原地消失般沒了蹤影,站立過的地方,只留下一朵被雨水打濕的五瓣杏花。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撐著傘,悵然若失,然后夢醒來,心中總有一種空落落的寂寥。 這夢衛臨修反復做了幾次,之前不愿讓她跟來,也有他的私心在。 這一路上隨行多男子,她那樣美麗純善,好似一塊純粹無暇的白玉,難保不會落盡他人的眼里。 他體弱,更有久治不愈的隱疾,連一個孩子也沒辦法給她,除了忠義侯府的門庭,他什么也給不了她。 若是有一日門庭敗落,連這最后一份依托也失去,他拿什么護住她? 衛臨修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把心中的擔憂說出口,只是嘆了口氣,五指微收,稍稍握緊了眼前女子的手腕。 他最近總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