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年前,皇帝便為瓊玉定下了駙馬人選,是新科探花郎,生得斯文雋秀,學問也做得極好,家世也是恰到好處,不復雜,沒有尋常世家間的彎彎繞繞,也不會卷入朝堂風波,很適合瓊玉這樣天真單純的性子。 能尋到這樣一樁婚事,足見皇帝對瓊玉的疼寵,竟是像尋常人家中的慈父對待女兒,方方面面都考慮到,只盼著她能覓得良人,終生幸福。 前面幾位公主不是與外邦和親,便是以姻親籠絡重臣,只有瓊玉是特殊的。 但她似乎并不太滿意。 “我覺得嫁人這事,還是應該我真心喜歡才好?!杯傆癖е嬢S嘆氣,“可惜父皇決定好的事情,幾乎不會改變……就算我有心想尋訪這畫中男子,在這宮里圈著,也跟聾子瞎子似的,很難打聽到什么消息?!?/br> 柳凝抿了抿唇:“公主何必如此執著,萬一……他已經有了妻室,就算找到了,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瓊玉愣了愣,看樣子似乎并未思考過這件事。 不過她也沒有愣太久,很快滿不在乎地搖搖頭:“那又如何?如果真的能知道他是誰,不管他是什么樣的身份,我都會去求父皇替我做主,就算……就算他已經成家,我也不介意以平妻的身份下降?!?/br> 她言之鑿鑿,柳凝看著她高高揚起的眉頭,心下嘆息。 終究是金枝玉葉,性子再怎么天真爛漫,骨子里也始終有皇族的驕傲與任性。 柳凝垂下雙眼,收斂起滿腹思緒。 現在瓊玉還不知道衛臨修,不知道她與衛臨修的關系,只要不讓兩人碰面,還是能持住這平靜的局面。 可是這其中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就算再竭力阻攔,又能瞞得了多久呢? 柳凝看著瓊玉手里的畫卷,頭隱隱作痛起來。 她該怎么辦才好。 第23章 男人都這樣 柳凝在瓊玉宮里留到申時,將后面的一些筆法簡單講完,才回了忠毅侯府。 她回了房,在妝臺前坐下,卸下發間釵環。 一同卸下的,還有臉上溫和的微笑。 柳凝閉上眼,指尖按在雙眉之間,輕輕揉了揉。 這段時日她總是很容易累。 煩心的事太多,景溯那里還沒有完全擺平,現在……又多了個瓊玉。 她對衛臨修的傾慕來得莫名其妙,柳凝覺得自己就像走在初春尚未解凍的湖面上,或許一下刻冰面就會碎開,她將被冰冷蝕骨的湖水吞噬。 不過比起瓊玉,還是景溯的脅迫來得更緊迫些。 柳凝稍稍歇了一會兒,指甲尖掐了掐手心,讓自己打起精神。 她換了一身淺綠色家常裙衫,淡妝微施,對著鏡子琢磨片刻,又在發間斜斜點綴了支青玉簪,看上去好似春霧朦朧間的湖堤細柳。 與景溯不同,衛臨修最喜歡她這般素凈的打扮,她要去說服他帶上自己同行,總得投其所好。 這種小心思用在衛臨修身上,總是得心應手。 柳凝收拾妥當,便出了屋,親手端了衛臨修每日需飲的藥湯,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他果然在。 桌案上擺著幾本書冊,衛臨修正來回挑選,旁邊豎著一個小小的箱籠,里面擺著些日常所用的物件。 想來是在為出行作準備。 柳凝假作不知,只是緩步走到桌邊,將藥碗擱在衛臨修面前,溫柔地笑了笑:“夫君在忙什么?” 她腳步又輕,踩著絨毯上過來,衛臨修似乎正思考著什么,竟未察覺到她的到來。 直到柳凝出了聲,他才恍然初醒:“阿凝?你怎么來了?” “還不是提醒夫君喝藥?!绷⑿χ鴶嚵藬嚋?,目光卻落到桌上那幾本書冊上,假裝不經意地問,“夫君這是要出遠門?” “你怎么知道?” “你哪次不是如此?!绷σ饕鞯厍浦?,“就是個書癡……每回與同僚出游,也不管去哪兒賞玩,只在意要帶哪本書路上看?!?/br> 衛臨修聽著也是一笑:“好像真是這樣?!?/br>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柳凝稍稍思量一下,狀似隨意地拿起一本詩冊,狀似隨意:“夫君這回要去哪兒?” “江州?!?/br> “竟是江州?” 她將情緒拿捏得恰到好處,先是驚訝,隨后眉眼間帶上一絲淡淡的愁緒,“江州啊……說起來,距我離開,也過去一年多了?!?/br> 柳凝當年正是從江州嫁過來的,衛臨修嘆了口氣,安慰地執起她的手:“阿凝這是想家了?” “有一點?!绷匚兆∷氖?,低眉順目,“許久未見爹娘,前些日子還夢到來著?!?/br> 她隱晦地表達出自己的思鄉之情,三分真心,七分卻是假意,只盼著男人下一句,便提出帶她一道同行。 然而等來的,卻是衛臨修的一聲嘆息。 “若是此行,能帶上你便好了?!?/br> 柳凝心一沉。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能帶上她了。 她默不作聲,聽到衛臨修接著道:“這次江州之行,是奉了太子之命跟隨公辦?!?/br> 去江州是公干之行,他再愛妻子,也不能帶她一道——若是讓太子瞧見,恐怕會以為他是個輕浮浪蕩之輩,不堪重用。 衛臨修有些遺憾地垂下眼,他也許久沒去過江州了,若是能與她攜手相伴,游山玩水,自是再好不過。 可惜這次不行。 柳凝看著他的表情,抿了抿唇。 她就知道不會這么順利。 柳凝額角隱隱作痛,可腦海里浮現出景溯那張臉,以及他最后威脅的語氣,只能耐著性子周旋。 “雖是公辦,但按以往舊例,也未曾說過不能帶家眷同去?!彼p輕道,“聽說太子殿下素來溫和良善,極好相與,就算夫君帶我隨行,想來殿下……也未必會多做計較?!?/br> 何止是不計較? 她這般絞盡腦汁,本就是景溯所授意。 柳凝自覺這番話合情合理,可衛臨修卻搖了搖頭:“殿下再良善,卻也不是愚蠢之輩,公辦之行,我若帶著如花美眷同去,定會被殿下輕視?!?/br> 他語氣堅決,竟是沒有一點回轉的余地,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柳凝咬了咬唇,側過身去,低聲:“旁人的目光,原來比我更重要么?” 她把手抽回來,聲音里帶上了淡淡的不悅,衛臨修驚訝地看著柳凝:“你……怎么能這么說?” “如今衛家漸失圣心,處境如履薄冰,唯有牢牢跟隨著太子殿下,才算是出路?!毙l臨修眉頭微微皺起,看上去有些不悅,“就算你再想念江州,大不了等我回來后再陪你同去,又何必在這種時候——” “在夫君眼里,原來我就是這樣任性的女子?” 柳凝眉頭挑起,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思鄉固然是有,可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夫君?!?/br> 衛臨修一怔,柳凝眼圈微紅。 “你的身體平日多由我親自照顧,極少假手下人,此去江州近千里之遠,你身體弱,又極少出這樣的遠門,路上若是沒人照顧……我一番心意,竟被你看輕至此?!?/br> 衛臨修沒想到她竟是這樣想的,神色有些動容:“阿凝,我……” 他想拉住柳凝的手,卻被她避開。 柳凝攏起衣袖,淡淡地開口:“既然夫君害怕失了顏面,那便只當妾身未曾提過此事?!?/br> 她一臉漠然,與平日里溫柔可親的模樣大相庭徑,令衛臨修覺得分外陌生,還沒來得及拉住,柳凝便轉身離開了書房。 ************ 自打柳凝嫁過來,這還是第一次與衛臨修口角。 柳凝最后出門時,分明瞧見了男人眼里的愧疚與自責。 但她獨自回房后,衛臨修卻并未找上來道歉,聽婢女說,他在書房里呆呆坐了半宿,才心不在焉地回屋歇息。 他不來哄她回心轉意,柳凝倒也不覺得意外。 衛臨修身體雖孱弱,卻也是男子,讀了多年的圣賢書,書里教的君為臣綱、夫為妻綱,自然早就烙印在思想里。 他被她落了臉面,就算再喜歡她,又怎肯放下尊嚴,屈尊俯就? 男人都是這樣。 柳凝無所謂他如何行事,她當時故作冷漠,不顧他挽留拂袖離去,本就有激他的用意,至于最終能不能達成她想要的目的,還得看運氣。 她不喜歡賭運氣。 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若是她苦苦央求,磨得衛臨修沒了脾氣,說不定他也會松口。 但柳凝不愿意。 她不在意耗費心機,也不在意天天作偽,維持著虛有其表的假象,甚至連自己這具身子也不怎么在乎——唯獨低下頭去央求仇家,這件事她永遠也不可能接受。 就算面對景溯的威脅,也是一樣。 三天很快過去,第三日清晨,柳凝早早起來,正修剪著青瓷瓶里的花枝,婢女卻急急忙忙地進了屋,傳了衛臨修的口信,說讓她簡單收拾一下,他在侯府門口的馬車上等她。 柳凝動作一頓,卻很快回過神,纖細的手指扣著銀剪子,不慌不忙,將最后一根枯枝妥善剪去,才慢悠悠起身。 她賭贏了。 可是柳凝一點也不開心。 只要景溯還在,這樣磨人的賭博就會不斷重演。 她換了衣衫,一身天青水綠,著婢女簡單收拾一下細軟,便離開了香雪院,往侯府門口走去。 柳凝并沒有耽擱太久,她帶的東西不多,也不需要帶太多物件,左右她會一直待在衛臨修和景溯身邊,斷不至于缺少什么。 人去了就行。 柳凝帶著婢女,邁過了侯府大門,車駕停在門口,卻不止一輛。 除了衛府的馬車,正前方還有一駕,離得不遠,紫檀木車廂四角綴著白玉鈴鐺,隨風發出輕微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