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好像下一秒就會失去她似的。 -------------------------------------- 柳凝與衛臨修并沒有在湖上留太久,相對在船上坐了一會兒,便請船夫劃回岸邊。 衛臨修的身子虛弱,受不得風寒,不宜長時間待在水邊,而柳凝也懶得把時間耗在他身上。 泛舟游湖,賞月夜話,這種事只適合有情人。 而對于她這樣虛情假意的人來說,不是雅事,反是負擔。 兩人攜手原路返回,入夜后的廣陵也不清冷,街邊有小攤販賣些小玩意兒,五花八門,游人熙熙攘攘,頗有幾分煙火塵世的氣息。 一整日舟車勞頓,柳凝本就有些疲憊,再加上負了景溯的約,心中總有些不安。 夜長夢多,她打算快些回客棧,然而衛臨修卻似乎不愿那么快就回去,他走得慢吞吞,邊走邊瞧,甚至還在一處攤子前停下了腳步。 “這些民間的東西,倒也挺有意思?!?/br> 衛臨修養尊處優,因為身體緣故,平日又鮮少出門,最多也就是去茶室飲茶,或是到同僚府上賞花閱書。 因此這些民間小玩意兒對他來說,還算新鮮。 他從攤子上拾起一枚雪青色的絨花,往柳凝發間比去。 柳凝笑得溫婉,微微含羞,心里卻已有些不耐煩。 此處離客棧不過幾步之遙,她正琢磨著如何勸衛臨修趕緊回去,不經意揚頭一瞥,卻看到客棧二樓回廊處,立著個人影。 景溯正靠在闌干邊,朝這邊望過來。 柳凝渾身泛起涼意。 他一身藏青色衣衫,夜風吹著燈籠,正盯著她的臉。 光影從他臉上晃過,不似往常溫和清雋,平添了一絲陰沉。 第25章 守宮砂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她負了景溯的約,卻和衛臨修在一起,現在……還被他抓了個正著。 就算衛臨修在,景溯或許不便對她做什么,但每多激怒他一分,只會給她的處境,多增添一分的危險。 柳凝的微笑僵在唇邊。 “……阿凝?”衛臨修手頓了頓,見她心不在焉,將絨花放回了小攤上,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他見她臉色有些蒼白,順著她望著的方向,扭頭瞧了一眼。 那里什么都沒有。 景溯已經離開了,只剩下檐角便孤零零的紙糊燈籠,隨著夜風打著旋兒晃蕩。 “……沒什么?!绷栈啬抗?,攏了攏身上的衣襟,“出來這么久了,我覺得有點冷?!?/br> 雖然是春天,夜里的風卻還是微微浸著些涼意,衛臨修想把身上的外衣披給她,柳凝卻搖頭拒絕:“還有幾步路便是客棧,回去便是?!?/br>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客棧,進了屋,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景溯的房間就在隔壁,安安靜靜的,倒也沒有什么動靜傳過來。 之前她和衛臨修上樓時,也未與景溯碰面。 柳凝盯著桌上微微跳動的燭焰,他沒有主動找上來,真是謝天謝地。 不然她真不知該如何與衛臨修解釋。 但她終究是失了約,就算不是出于本意,也算是拂了景溯的面子,柳凝自認還算有些了解這個男人,她不覺得他會對此置之一笑,輕輕放過。 更何況,他還看見了她和衛臨修在一起。 滿腦子思緒紛繁,柳凝覺得額角隱隱作痛,她望著燭火有些出神,卻沒意識到這一幕正落在衛臨修眼里。 “阿凝,你……有心事?” “嗯?”柳凝眉頭一抬,側頭看了衛臨修一眼。 她看到他眉目間隱隱有探詢的意思,心頭一凜,打起精神笑道:“哪有……只是今日奔波一天,有點累了而已?!?/br> 她的處境已經夠為難了,若衛臨修再攪和進來,就永無寧日了。 柳凝話說得輕描淡寫,可卻并未打消衛臨修的疑慮。 “你這樣心不在焉的模樣,有好幾次了,之前還在府上便是?!彼J真地瞧著柳凝,嘆了口氣,“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難處,若是有,不妨跟我說說,兩個人解決問題,總比一個人硬撐要好?!?/br> 他的目光里帶著一絲堅定,似乎不問出來,便不肯罷休。 柳凝頭更痛了。 衛臨修這個人,在某些事上會有些固執,比如當年娶她……再比如現在,若是她說不出什么,反倒可能讓他覺得,她是在刻意對他隱瞞。 這不得了的好奇心萬一被勾起,后果不堪設想。 柳凝隱在衣袖下的手默默攥起,表情卻一派平靜,微微斂眸的工夫,她便想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再抬眼時,眼波里染上了極溫柔的憐惜與愁緒。 “不是不能告訴夫君,只是……”她看上去有些猶豫,“……只是害怕夫君會難過?!?/br> 衛臨修一怔,隨后看到柳凝低下頭,面色露出幾分哀婉。 “前些時日去沈府赴宴,瞧見了沈夫人剛滿月的小郎君,很是喜歡,可惜阿凝福薄,此生怕是與子嗣無緣?!?/br> 她說得很輕,像一片緩緩飄落的羽毛,可是落在衛臨修身上,卻像是一塊巨石,瞬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久久沒有言語,半晌才嘶啞開口:“是我的錯?!?/br> 衛臨修臉色慘白,眉眼黯淡如一片死灰,柳凝見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也就沒有再繼續戳他的痛處,而是寬慰地握住他的手。 “不是夫君的錯?!彼岷退扑?,“能嫁給你,已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福氣,付出點代價,也沒有什么?!?/br> 她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之后的時間里,便不咸不淡地安慰著他,直到入睡。 床榻上,衛臨修將柳凝擁抱在懷里,他閉著眼,雖不言語,隔著肩膀卻能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緒。 她溫順地伏在他肩頭,心卻冷硬如冰,一絲一毫的憐憫也沒有。 他值得她同情么?忠毅侯府建在她親人的骨血上……沒在睡夢里殺了他,不過是時候未到。 漏壺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聲聲入夜,衛臨修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 他睡著了。 可柳凝卻愈發清醒。 身邊的男人睡得極沉,她把他的手臂輕輕挪開,沒有驚醒他。 剛剛睡不著,她思緒翻涌,又想起當年家中逢亂的情形。 精致的花草被踐踏得七零八落,到處充斥著下人和女眷們驚叫哭泣的聲音,官兵們手里的刀折出刺眼的光,手起刀落,她沒看到父親與伯父被刺死的表情,只看到他們緩緩倒下,血濺得到處都是,在純白無暇的雪地上一層一層暈染開來,像是正怒放的紅梅。 她從此反感血與梅花,對紅色生厭。 不過這些柳凝都能很好地隱藏起來,她早已習慣平淡應對,就好像這一切慘劇都未曾發生過。 但今日卻不知為何,想起過去那些事情,竟微微生出一絲心煩意亂;再一睜眼再看到枕邊的衛臨修,更是幾欲作嘔。 她不愿再躺在床上,輕手輕腳地起身,隨手取了件衣衫,虛虛披在肩頭。 衛臨修睡得正沉,柳凝漠然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輕輕推開房門。 夜深了,客棧的燈火都已熄滅,月色卻分外皎潔,透過窗子映照進來,倒也能清楚視物。 柳凝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覺得胸悶,想換個地方透透氣。 她把房門合上,剛走了幾步,腳下卻如生了釘子一般,僵立在原地,直直地看著前方。 人果然不能太任性。 她睡不著,極難得放縱了一回性子夜游,卻還沒開始,便惹了禍事上身。 幾步之遙的前方,景溯正立在窗邊,原是背對著她,聽到動靜轉身,與她對了個正著。 窗外月色如洗,清澈得連塵埃也看得見,柳凝無處遁形。 他卻正好逆著光,臉色沉在一片幽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隱隱感覺到周身的威壓逼仄,暗沉沉地將她包裹,與明亮輕盈的月光割裂開來。 相顧無言,一片死寂中,柳凝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擅長控制自己的表情,可是心臟的跳動,她把握不了。 柳凝竭力冷靜,正打算施一禮便回屋,可男人卻一步步踏著月光走進,近到她能看見他藏青衣襟上的暗金繡紋。 “今夜月色倒是好?!本八荻⒅?,“玩得開心么?” “我……不是故意失約?!绷瓜卵?,“本來正要去找殿下,卻被夫君突然拉走,我也是沒有辦法?!?/br> 她柔柔地解釋著,故意示弱,只盼著他能看在她低頭的份上,將今天這事揭過去。 “可是孤在后門,等了你一個時辰?!本八萼托σ宦?,語氣泛冷,“你說,你要如何補償?” 柳凝心中煩不勝煩,這本來也不是她的錯,他又何必非得跟她過不去。 但眼下還是脫身要緊,她只好隨口敷衍:“待過幾天,我找個合適的時間,主動邀約殿下……可好?” 她說得含糊,景溯看著她,眸中的情緒幽幽沉沉氤氳著,凝結成化不開的陰霾。 柳凝被他看得發毛,稍稍推開一步:“已經很晚了,我也該回房歇息,萬一夫君——” 她本想說萬一衛臨修醒了,發現他們兩個在這兒,誰也不好看。 然而話還沒說完,卻被他一把扯過去,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柳凝生怕衛臨修醒來,死死咬住下唇,才將沒出口的驚叫咽了回去。 可她整個人卻被景溯扯著,她企圖反抗,雙手卻都被他制住,強拉著她進了他的房間,后背靠在門邊,后退時將兩邊門緩緩合上。 屋里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兩個人,房里點著好幾支燭火,順著屋外帶進來的風,倏地顫了一下。 適才掙扎,柳凝披在肩頭的外衫落在了地上,本就寬松的寢衣,領口也散開了些,從一側肩頭滑落一寸,露出一小截雪白玉臂,一枚小紅點在衣衫里半遮半掩。 景溯微微一怔,抬手將她左臂邊的衣衫又略略往下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