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柳凝的位置是左側首席,她落座時,四周貴女們的臉色都變了變。 她當然知道這是因為什么,座間位次按照家世來排,憑著忠毅侯府的門第,自然可以坐到前面……但柳家門庭卻不高,她養父只是一介小小知府,在這汴京城的貴女眼里,自然是不夠看的。 她們被柳凝壓了一頭,心里難免不忿。 然而柳凝卻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她言笑晏晏,與主座上的沈夫人閑聊,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卻是端莊優雅到了極致。 當真是一絲錯處也挑不出來。 眾人心中酸澀,可誰也說不出什么來,畢竟柳凝是那么完美,根本無可指摘。 賞花宴在頗有些微妙的氣氛下進行著。柳凝安靜地坐在位子上飲茶,聽著年輕女子們細細碎碎的閑聊,指望能打聽到一點景溯的信息。 可根本就沒有什么太有用的消息,全是些零零碎碎的八卦逸聞。 這期間,也不知是誰在席間提出了才藝比試的想法,說是以杏花為詩、為畫、為曲的比法……柳凝微笑地看著貴女們興致勃勃,心里卻對此不屑一顧,只覺得這是浪費時間的無聊玩意兒。 她耐著性子,只打算在一邊看看就完事,可誰知麻煩卻自己找上了她。 “聽聞衛學士學富五車,詩畫琴曲無一不通?!币晃粶\粉衣衫的夫人掩著唇笑,頗有些陰陽怪氣,“……想來衛夫人也定是得了夫婿真傳,不如露兩手給我們開開眼?” 柳凝側頭瞧了一眼,認出了那是誰。 原來是馮翠英。 當年,馮家小姐仰慕衛臨修的事情滿城皆知,馮衛兩家甚至還差點許了婚約……可惜最后衛臨修卻偏偏瞧中了柳凝,拒絕了與馮翠英的婚事。 馮翠英似乎以此為恥,深深記恨上了柳凝。 柳凝倒也是沒想到,她竟是如此癡情,都嫁了人,居然還對衛臨修這般念念不忘……以至于到了現在,還要百般與她作對。 當年就不是她的對手,難不成現在嫁了人,長本事了? 柳凝看著馮翠英那張有些跋扈的眉眼,她一向不愛搭理這種蠢人,馮氏卻偏偏硬纏上來,當真讓人生厭。 她向來吟詩作畫的興趣,正打算隨便找個由頭推掉,目光一瞥之下,卻忽然瞧見遠處,花木掩映的回廊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杏袍玉冠,雖然只見過一面,柳凝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景溯站在回廊里,似乎正朝著這邊看過來。 既然他在,柳凝也就改了主意,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借口收了回去,她起身遙遙一拜,笑得溫柔:“那妾身便獻丑了?!?/br> 柳凝不喜張揚,但既然景溯就在這附近,她也不妨引人矚目一下。 聽聞太子殿下素喜音律,若能借此讓他留意到她,或許便能多上了幾分接觸的機會。 柳凝派人取了玉笛來,纖細的指尖輕輕搭在上面,引宮按商,舒緩優美的樂聲如流水般靜靜流淌……她吹的是一曲《杏花微雨》,頗為應景,與身后的叢叢杏花相映成趣。 有粉白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的發間,簪頭垂落的珠墜輕輕晃動,柳凝眼眸低垂,纖長的睫毛在雪膚上投下一層淺淺的弧影,看上去好似春日里輕輕飄浮的飛絮,溫婉孱弱,讓人想要捧在手心里,好生憐惜起來。 便是女子也不禁心旌搖蕩……席間女子們屏息凝神,都靜靜地欣賞著柳凝的笛音。 再是瞧不起她的出身,卻也都無法否認,她的確有令人心折的資本……難怪衛二不顧門庭,也要推了婚事娶她,放在府里百般嬌寵。 柳凝吹完最后一個音符,放下玉笛,席間靜了一瞬,很快響起掌聲,還有低低的驚詫與贊賞。 她沒有理會這些sao動,只是低調溫順地坐了回去,當然,她沒忘了用余光望了眼廊下。 景溯似乎靠在欄桿邊,頭微微側著,花枝遮住了他的一部分臉,柳凝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不知笛聲有沒有清楚地傳過去,引起他的興趣。 第6章 捉jian 廊邊的花枝輕輕顫動了一下,誰也沒有注意到,除了柳凝。 她看見景溯折下一枝杏花,簌簌落了幾瓣,男人把花枝擱在了闌干上,又朝這邊望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了。 柳凝輕輕捏了捏茶杯。 他那是什么意思? 是夸贊?暗示?……還是根本沒注意到她,只是無心之舉? 柳凝不動聲色地轉著心思,正想抽個空當離席跟上去,偏偏馮翠英就是不放過她。 她并未被柳凝的笛聲折服,甚至聽完以后頗為氣憤,手指著柳凝:“你……你說謊!” 席間的夫人們都面面相覷,只有柳凝知道,馮翠英指的是什么。 當時為了勾引衛臨修,柳凝曾假裝不通詩樂,好叫他手把手地教她,增進感情……馮翠英見過這場景,當了真,還真以為她什么都不會。 本想把柳凝推到眾人面前出丑,倒時候連帶著她的家世,好生嘲笑一番。 誰知最后反倒成全了她。 馮翠英氣得臉色通紅,柳凝雖心知肚明,卻一臉無辜地看著她:“趙夫人在說什么?” 馮翠英夫家姓趙。 說起來柳凝也有很久沒見到她了,沒想到還是這么沉不住氣,和當年一樣的刁蠻莽撞。 “你少給我裝!”馮翠英忿忿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 “趙夫人——” 坐在正席上的沈夫人皺了皺眉,勸阻道:“今日邀諸位來府上賞花,都是貴客……何必壞了彼此賞花的興致?” 她顯然對馮翠英有些不滿,而席間其他人也紛紛竊竊私語,側眼瞧著馮氏。 眾人都知道那些舊事,馮翠英曾傾慕于衛臨修,故而今日見了柳凝分外眼紅……只是她已經嫁做人婦,還這般明晃晃地記掛著人家夫婿,總歸是有失分寸。 是以夫人們看向馮翠英的眼神里,都帶上了些諷刺。 “既然趙夫人不喜,那妾身便不留在這兒礙眼了?!绷鹕?,淡淡地向沈夫人施了一禮,“妾身頭疾似乎有些犯了,想下去歇一歇……倒是擾了jiejie的雅興?!?/br> 沈夫人的脾性有些尷尬,看向馮翠英的眼神更添了幾分氣惱。 這一幕落進了柳凝眼里,背過身時,她略略彎了彎唇,卻沒有停留,也沒有接受沈夫人的挽留,徑直離開。 她看上去好像生氣了。 凡事講究個體面,馮翠英出言不遜,她出身不高,但好歹也是嫁進了忠毅侯府,又怎會任由馮氏將她的臉面踩在腳底。 席間的貴婦人們雖然不喜柳凝,卻也都能理解她的心情。 不過她們不知道的是,柳凝卻是有意借著這個由頭離開。 柳凝以前見過馮翠英幾次,對她的性子還算了解,都不需多做什么,言語輕巧地激一激,便能把馮翠英的火勾起來。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既讓馮氏落了眾人口舌,也有了名正言順的離席理由。 她運氣不錯,既然已經在沈府里見到了景溯,那就不必載待在那無聊至極的賞花宴上了。 柳凝支開婢女,順著景溯離開的方向,一個人沿著回廊往下走去。 然而走到了盡頭,卻依舊沒有景溯的影子。 柳凝頓了頓,穿過一處偏僻的院落,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走下去,卻在拐過墻角時,撞進了男人的懷里。 “……” 她一驚,抬起頭,看到景溯對她彎了彎唇。 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唇邊噙了淡淡笑意,頭稍稍低下,柔和地望著她。 柳凝后退一步,垂頭:“原來是殿下……好巧?!?/br> “夫人又迷路了?”景溯的語氣里,帶了絲打趣的味道。 “臣婦還是第一次來這沈府?!绷⑽⑿唪?,細聲道,“無意間碰見……倒是又讓殿下見笑了?!?/br> “怎么會?!?/br> 景溯靠在墻邊,一枝杏花橫斜在他頭邊,他輕輕睨了她一眼,眼里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 柳凝怔了怔,望進他眼里,可是除了溫柔隨和,什么也沒有。 但心頭那瞬間涌起的奇異感,卻始終沒有消退。 柳凝指尖搭在腕上,心思轉了轉,正打算開口,卻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女子哭哭啼啼的聲音,還有男子的勸哄聲,也一道鉆進了耳里。 那聲音耳熟得很,很容易分辨,似乎正是馮翠英的聲音。至于那男子,柳凝不知他是誰,不過十有八九是這府上男丁……總歸不會是馮翠英那位姓趙的夫君。 馮翠英和沈府的男人偷情,竟被她撞見了。 想來是她離開后,馮翠英被席間的夫人們排擠,氣悶之下也離了席,竟跑來找情夫訴苦。 柳凝不知這算幸運還是倒霉,若是一個人,她自然無所謂,甚至還能將此事作為威脅馮翠英的把柄……但偏偏此時,景溯就站在她的身邊。 若是被人瞧見了,難免落得個瓜田李下的名聲。 柳凝輕輕咬了咬唇,正打算勸景溯離開,手腕上卻忽然一緊。 景溯捉住了他的手,牽著她進了旁邊一間屋子里,將門合上。 “唐突夫人了?!彼虮蛴卸Y,“暫且在此處避一避。這里是母后未出嫁前的居處,不會有人過來?!?/br> 這里竟是沈皇后出嫁前的居所。 柳凝頓時感受到溫暖的熟悉感,不過她當然不會把這樣的情緒表露出來,只是恭謹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多謝殿下替妾身考慮?!?/br> 說著,她抽了抽手。 景溯還握著她的手腕,他像是才發現一樣,瞬間松開,笑了笑:“抱歉……” 柳凝擺擺手,正打算客氣兩句,卻聽見馮翠英和男子的聲音越來越近,透過窗欞空隙間,她看到馮翠英被男子半抱在懷里,兩人竟是正朝著這間屋子走來—— 她指尖微涼,轉頭看著景溯。 他剛剛不是說不會有人來這里的么? 柳凝這下真的有些不知所措,若是在外面被發現,尚且可以用偶遇的借口敷衍過去;可現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旦被人瞧見,那可真是跳進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將房間里的陳設匆匆環視一圈,正打算找個可以藏身的地方躲藏,卻忽然看見景溯打開一座紫金檀木衣櫥,拽著她的衣袖,將她塞了進去。 “還請夫人稍稍委屈一下了?!彼喍痰卣f了一句,然后,自己也躲了進來,從里面關上了門。 下一秒,屋門便被一把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