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她看上去身子不太爽利,卻還是望著柳凝,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把藥喝了?!绷龔囊慌远似鹚幫?,用銀勺散了散熱氣。 “可以不喝么?”沈月容了無生氣地看了藥碗一眼,“就這么病死,也挺好?!?/br> 柳凝的手頓了頓,隨后舀起一勺湯藥,遞到她唇邊:“就算不為了自己,想想阿嫣……她還這么小,就這么撇下她一個人,你舍得么?” 沈月容原本還無動于衷,聽了這話,眼皮卻是忽地一顫,終于張開唇,把藥喝了下去。 這藥似乎極苦,沈月容眉頭緊緊皺著……藥碗終于見了底,柳凝擱到一邊,將櫻桃蜜餞取出,放了一顆在她嘴里。 沈月容的表情舒緩了些,她倚在床邊,歇了好一會兒,苦笑:“其實我的身體也就這樣了,這藥對我……沒太大用處?!?/br> 原來她知道。 藥方是柳凝找人去開的,當時大夫直搖頭,只說她那是心氣郁結,已是病入膏肓,用藥只是吊著一口氣……至于能活到什么時候,看命。 柳凝不甘心這樣的結果。 她的仇人一個個活得太平滋潤,而她親近的那些人,卻一個接著一個離去……只是生死由命,任憑她再怎么算計,也救不了沈月容的性命。 柳凝垂下眼,她很少會把情感直接表露出來。 可沈月容卻好像看出她的心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但凡能多活一天,我自然會努力地活下去,為了阿嫣……也為了你?!?/br> 柳凝霍然抬頭,聽著沈月容喃喃自語。 “我恨這忠毅侯府上的人,除了你和阿嫣……說來也怪,在你嫁進來前,我們從未見過,可我第一次瞧見你時,卻覺得異常親切,就像是許久未見的舊識一般?;蛟S……這便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 “也許……是吧?!?/br> 柳凝輕輕地應了一句,低下頭。 沈月容果然還是沒認出她來。 不過也對,過去了這么久,她的形貌早已發生了巨變,換了身份,改了姓名……從前那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早該死在了十三年前那場禍事里,成了具枯尸,草草埋在亂葬崗里。 沈月容不知道她的身份更好,畢竟,柳凝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去背負一切。 她思緒回籠,今日除了監督沈月容喝藥,還有正事要辦。 “對了,大嫂可曾見過當今太子殿下?”柳凝斟酌片刻,假作好奇,“昨日在宮中偶然撞見……也不知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沈月容愣了愣:“見倒是見過,那時長姐也還活著……不過也沒見過幾面,后來長姐去世,就更沒了來往?!?/br> “至于是什么樣的人……” 沈月容沉吟著,還未回答,屋外的門卻忽然被推開。 兩人一驚,柳凝站起身,看見芳菲站在門口,皺著眉輕斥:“怎么如此沒規矩,可是要我罰你?” “少夫人恕罪……只是府里出了大事?!狈挤期s忙跪在地上,神色惶恐焦急,“剛剛宮里傳來消息,說是……意妃娘娘,歿了?!?/br> 柳凝一驚,示意芳菲起來:“說清楚些?!?/br> “是宮里剛剛傳來的急報,說是意妃娘娘昨夜暴病身亡?!狈挤贫叨哙锣?,“夫人得了消息,當場便暈了過去……侯爺和少爺們都不在,闔府上下只等著少夫人您來拿主意……” 芳菲說著,偷偷覷了沈月容一眼。 李氏病倒了,本該由大少夫人沈氏主持家計,只是她身子不好,又不得寵愛,和李氏的關系更是水火不容……是以這責任最后,還是落到了柳凝的肩頭。 沈月容沒什么表示,只是一開始驚訝了一瞬,很快恢復到漠不關心的表情。 柳凝點了點頭,吩咐芳菲先下去,安排大夫給李氏診治,并派府里小廝去官署,將消息遞到忠毅侯那里。 明面上該辦的事,總是得辦得妥帖,叫人挑不出是非來。 芳菲下去后,屋里一片寂靜。 半晌,沈月容輕輕嗤笑一聲:“死得好……這就是報應,我瞧這衛家的好日子,恐怕也是快要到頭了?!?/br> 柳凝勉強扯了扯唇角。 她對意妃的死當然不會有什么悲傷,只是這事來得太突然,比起高興,她更多的感覺是驚詫與困惑。 昨日下午,意妃還是神采奕奕的模樣,拉著她假作親熱……僅僅隔了一個晚上,就死了? 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柳凝的心情頗有些復雜……她本來還打算借著意妃進宮,得到與景溯接觸的機會,借機將玉佩拿回來。 現在看來,倒是得另想辦法了。 -------------------------------------- 意妃的死訊,攪得忠毅侯府一團亂,到了夜里,才漸漸消停下來。 李氏的病情穩定了下來,性命無礙,可整個人卻是癱了,只能躺在床上,恐怕日后很難下床走動。 香雪院里,柳凝懶洋洋地靠在塌邊,聽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這才起身,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迎了上去。 衛臨修進了門,雙唇緊抿,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憂郁。 “怎么樣了?”柳凝替他脫下披風,關切地問。 “大夫說,母親她的身子……沒個三年五載,恐怕很難恢復?!毙l臨修重重地嘆了口氣,神色郁結,“父親下午便進了宮,倒現在還沒回來?!?/br> 忠毅侯府步步高升、登上現在的地位,一直是順風順水的,這么些年從未發生過這樣的危機,府上的人都慌了手腳,就連衛臨修此時,也不知該如何辦才好。 “多想也是無益,先睡吧?!绷戳丝创巴獾奶焐?,溫柔地拍了拍衛臨修的肩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妾身會一直陪在夫君的身邊?!?/br> 衛臨修轉身抱住了她的腰,頭深深埋進她的懷里,好一會兒,才低低嘆道:“……幸好有你在?!?/br> 柳凝輕輕撫摸著他的發,像是誘哄著小孩子。 她神色柔和,眼睛卻是望向虛空,心頭冰冷一片。 意妃的死只是個開頭,她期待著看到更大的動靜鬧出來,將忠毅侯府一點一點推向覆滅,大廈傾塌,屋檐下這些姓衛的人,都尸骨無存。 把欠了她的,都干干凈凈地,還回來。 第5章 引起興趣 第二日早上,忠毅侯才從宮里回府。 他沒見任何人,只是將自己關進了書房里,閉門不出,誰也不知宮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柳凝私下打聽到,忠毅侯喚小廝拿了活血祛瘀的藥酒,敷在了膝蓋上。 看樣子,是在皇帝殿里跪了很久,也不知是請罪,還是皇帝降罰——但總歸說明一點,意妃的死,絕不是簡簡單單的暴病。 這里面一定有些文章。 柳凝想起最后一次見到意妃的情形,不知怎么,腦海里竟忽然浮現出了景溯的身影。 莫非跟他有關? 但柳凝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她從未聽聞意妃和太子有什么宿怨,意妃無子,也不站隊,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景溯根本沒有除掉她的必要。 而且景溯一向有溫良仁厚之名,恐怕也不會莫名對一個宮妃下手。 柳凝搖了搖頭,說到底她根本不關心意妃是怎么死的,她在乎的,只有這件事能給她帶來什么。 意妃若還活著,柳凝能借著她的由頭,接近太子……可惜她死了。 不過她的死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因為這件事,李氏病倒了,不能理事,這府上的中饋大權,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柳凝的手里。 而且,她也進一步得到了府里的信任,尤其是忠毅侯衛穆的。 衛穆在府里休息了一日后,將柳凝喚進了書房里,他先問了她當日見到意妃的最后情形,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又說起那日李氏病倒后,柳凝穩住府里人心的事,夸贊了幾句。 衛穆一向冷肅嚴苛,極少稱贊于人,能得他的夸獎,說明柳凝已經得到了他的認可與信任。 府里幾名大管事很快與柳凝接洽,李氏身邊的管事嬤嬤也被派過來,教導柳凝接管府上諸項事宜。 柳凝很快忙碌起來,整日埋頭于賬本與名冊之間,要辦的事情有很多,除了把林林總總的事務搞清楚,她還得計劃著如何不動聲色地把名下鋪面、莊子的管事都換成自己的人,培養自己的勢力,將整座侯府的管理權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要不被察覺,還需謹慎行事,尤其忠毅侯性子多疑,她更得小心幾分。 如此勞碌鉆研,不知不覺竟過去了一個月,柳凝閑下來時,才發覺已經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 她的玉佩還是沒有著落,這些日子繁忙,倒是暫時拋到了腦后。 柳凝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腰間,心里有些發堵。 偏巧她又沒有接近景溯的法子,在他那里的玉佩,至今不知是不是她的,懸而未決,晃晃悠悠地掛在她心上,好生磨人。 柳凝靠在美人塌邊,正思忖這要不要冒著風險,通過衛臨修搭上景溯,一瞥眼卻瞧見芳菲走過來,捧著張燙金請帖,杏花紋描邊,遞到了她的面前。 看樣子像是什么貴女間的賞花宴。 柳凝很少參加這樣的宴會,她覺得這純屬浪費時間,正要命芳菲以她身子不好的理由推拒掉,目光卻忽然落在了素花箋左下角那個小小的“沈”字上。 “沈家遞來的?” 芳菲點頭稱是。 柳凝來了興致,坐起身,將那花箋拿在手里,展開細細瞧了瞧。 梁國都城里的豪門望族,姓沈的獨此一家,在汴京屹立數十年不倒,歷經三代皇帝,出過數代名臣,兩任皇后,當今太后姓沈,先皇后也是沈家嫡系……這也是沈月容的娘家。 沈家輝煌一時,然而自從十二年前沈皇后去世、沈老丞相辭官后,這個家族的光芒便漸漸暗淡了下來,沈家后輩多是平庸之才,無人在朝中官居要職,這十年來,風頭反被衛家這些新貴家族蓋過。 不過沈家再無人,也不至于就此沒落,畢竟,還擔著一個太子母族的名頭。 這也是引起柳凝興趣的原因。 她正愁沒機會碰見景溯。 雖然柳凝并不覺得景溯會出現在沈府,但若是能套得一星半點的消息,也是聊勝于無。 -------------------------------------- 赴宴時間是三日后,下午。 柳凝用過午膳,提前安排好府里的諸項事宜,便乘了府里的車駕,去了沈府。 她今日打扮得偏素凈,卻又不失貴婦人的端莊雅致,前不久意妃剛暴斃在宮里,若是花枝招展地去參宴,反倒落人口舌。 柳凝在沈府門前下了車,府里安排好了婢女引路,領著柳凝穿過亭臺花木,最終來到后院一處杏花林,林前一片空地,鋪著柔軟的長毯,上面擺桌設座,桌案上擺滿了鮮果、茶盞,還有偶爾落到案上的淺色花瓣。 沈皇后最愛杏花,這片杏花林便是她未出閣的時候親手所栽……如今人已仙逝了多年,這片杏花林卻依舊繁華美麗,年復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