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轉眼太平公主十七歲了,早已過了適婚年齡。然父皇體弱多病,母后忙于奪取皇帝大權的勾當,根本無暇顧及小女兒的心事。終于有一天,太平公主決定要自己去爭取幸福。那天是中秋節,皇家照例有宴會,未開席之前,太平公主步入殿內,眾人見其裝束頓時眼前一亮。只見太平公主身穿禁軍戎裝,腰佩長劍,英姿颯爽。太平公主來到高宗皇帝與則天皇后面前,躬身說道:“父皇,母后,今日佳節,容女兒舞蹈一回以助興?!闭f罷,拔出劍來站立殿中央,揮劍起舞,卻是軍中慣舞的《破陣舞》,其姿勢雖生疏,卻也像模像樣,一通舞罷,殿內人擊掌叫好。 高宗皇帝問道:“月兒什么時候學會了軍中之舞?” 太平公主答道:“女兒近日入禁軍學之,不知能否博父皇一樂?” “不錯,不錯,今后軍中又多了一名女將軍?!备咦诨实酃Φ?。 則天皇后卻認為女兒的行為有些反常,遂微笑著問道:“月兒,戎裝為男兒所著,你著戎裝有些不合體,頗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br> 太平公主的舉動正是想等這樣的問題,遂轉顏一笑,說道:“對呀,父皇母后若認為此裝不適合女兒,可將此裝賜予駙馬呀!如此,方為得宜?!?/br> 則天皇后恍然大悟,笑對高宗道:“陛下,女兒向我們要駙馬了?!?/br> 高宗皇帝點頭道:“對,對,該給月兒選駙馬了,女兒已大,我們為何就忘了這等大事呢?” 則天皇后道:“也罷,明日我讓有司呈上名冊,要為月兒精選一位好駙馬?!?/br> 太平公主不答,則天皇后心細如發,遂招手讓太平公主來到自己面前,輕聲問道:“月兒,你不愿選之嗎?如此,你定是心里有人了。你對我說,到底心儀何人?” 太平公主羞色上臉,扭捏不答,遲疑片刻方才趴在母親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則天皇后一聽,頓時喜色上臉,笑道:“好呀,就是他了,月兒,看來你很有眼力嘛?!?/br> 太平公主與薛紹結婚那天,也是李顯與韋氏大婚的日子。自唐朝開國以來,這場婚禮最為奢華,僅夜里街道兩旁照明的火把就將樹木烤焦了,由此可見婚禮之盛。 太平公主從一個懷春少女步入婚禮的殿堂,婚后與薛紹柔情蜜意,用心成為一個賢妻,數年下來,其與薛紹的四個兒女相繼呱呱墜地,太平公主就在府內相夫教子,其樂融融。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此后高宗皇帝逝世,則天皇后當政重用酷吏,這些酷吏明白則天皇后的心思,以大肆打擊李氏宗族為要,作為城陽公主的兒子們,自然心向舅家,結果薛紹也被羅織入獄。則天皇后看在女兒的面子上,賞薛紹獄中自盡。 太平公主頓失夫婿,心痛如割,那些日子以淚洗面,模樣憔悴萬分。她想不到自己作為尊貴的公主,連心愛的夫婿都不能保全,她由此體會了朝政旋渦的無情與可怕。 目睹了朝政中的風風雨雨后,太平公主逢事皆能泰然處之,始終立于不敗之地。然自太子李重俊謀亂未遂之后,她開始感受到了危機。她知道,這個危機的核心緣于現在的皇后姓韋,而自己姓李。 如今的韋皇后咄咄逼人,如果以前她想當皇帝的心思猶顯遮遮掩掩,那么從今日朝中發生的故事來看,其欲求皇位之心,昭然若揭。李顯哥哥雖然糊涂,然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對自己還算親熱。假若韋皇后拿下李顯,自己當皇帝,那么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若卷入某種旋渦,靠躲避退讓是行不通的,唯有主動進擊方為謀生之道,太平公主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太平公主想到這里,召來府內典簽王師虔,說道:“你到城內尋一僻靜所在,再請蕭至忠在那里等候,我要見他?!?/br> 王師虔不明就里,說道:“召蕭至忠入府即可,何必勞動公主大駕?” 太平公主不愿解釋,斥道:“你速去辦理就是,何必啰唆!” 王師虔領命而去。 太平公主知道,自己在京中的眼線甚多,韋皇后的眼線也不會少了。弄不好,韋皇后會在自己府前派專人觀察,諸事還要小心為妙。 而韋安石府中這日一下子來了三位客人:姚崇、宋璟,還有一位母喪丁憂在家的張說。 四人分賓主坐下,韋安石道:“你們三人今日一同來府,似事先約定。姚公現在常州,廣平(宋璟)現在杭州,你們回京一趟,實屬不易啊?!?/br> 姚崇臉龐瘦削,眼睛晶亮,是年正好六十歲。此人在則天皇后時代已然脫穎而出,官至宰輔,既受則天皇后信任,官聲也不錯,此后張柬之能夠升任宰輔,皆賴姚崇舉薦之功。后來張柬之等人殺掉了張氏兄弟,擁立李顯為皇帝,姚崇也參與了密謀,還出力不少。然而張柬之等人將則天皇后逐出皇宮遷往上陽宮幽居時,姚崇卻在那里嗚咽流涕。張柬之見狀斥之道:“今日豈是涕泣時候?恐怕你的大禍將從今日開始?!币Τ绱鸬溃骸拔沂谭顒t天皇后日久,今日乍一別離,不知此生還有相見時候否?我之流淚,情發于衷,那是掩飾不了的,若因此而獲罪,我也甘心?!笔潞蟛痪?,姚崇果然被貶為外任,此后一直在外任刺史至今。 姚崇此時接口答道:“我與廣平年前回京,那日遇到了道濟(張說),聞聽韋公官秩有變,一直想來探望,今日方才成行?!比粽撃挲g,韋安石還要比姚崇小一歲,然韋安石現在畢竟是朝中重臣,姚崇雖以往官名顯赫,畢竟是明日黃花。姚崇宦海沉浮,對世事甚為練達,所以對韋安石尊敬有加。 宋璟一副圓臉,其神色顯得很謙和,是年四十七歲,他從得罪了張氏兄弟后,一直外任至今。張說是年四十三歲,生得方臉闊額,一副飽學之相。兩人聞聽姚崇之言,皆點頭拱手道:“我等確實為此而來?!?/br> 如今朝中大亂,諸般不堪之事輪番上演,使一班忠直之臣心甚郁悶。這些人心目中隱隱將韋安石奉為己類人物領袖。此三人齊來,固然是來探望慰問,其心中也想探聽一些朝中消息,兼而討些主意。 韋安石道:“如此,就感謝你們的好意了。我很好,如今之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謂避禍而安吧。像你們三人就很好,姚公與廣平遠在東南隅,從京城行到那里需要許多時間,所以若有事說什么也攀不到你們的頭上。至于道濟丁憂在家,如今許多人遇此等事皆渴望朝廷酌情起復,且以此為榮,獨你接到吏部起復之書,數次推辭不就,這實在很好哇?!?/br> 這四人久在宦海沉浮,皆明其中玄機,韋安石用此等話語輕輕一點,三人頓明朝中形勢。韋安石的意思,眼下朝中形勢混亂,且jian邪之風盛行,這些忠直且想有作為之人不宜蹚這池渾水,以自保為要。 張說為在座之人中最為年輕者,問道:“韋公,我這幾日曾經過朱雀門前,看到那幅皇后五色云圖畫,我想知道,這幅畫真是皇上所命懸掛的嗎?” 韋安石點點頭:“不錯,皇上在朝堂之上親口命人懸掛。我當時在朝班中站立,親眼所見,此事一點都不假?!?/br> 姚崇微笑道:“我們的這個皇帝,實在有趣得緊?;屎蟮南槿?,卻與國家扯上什么干系?何至于如此大張旗鼓,示之天下呢?韋公,你當時在朝中為何不阻之呢?” 韋安石反問道:“姚公,你當時若在朝堂之中,會不會攔阻圣上呢?” “韋公不攔阻,我當然也不會?!币Τ绻恍?,自嘲道。 宋璟這時接口道:“我在杭州雖然離京城較遠,也能聽知一些京中消息。韋公,我們皆同侍則天皇后,深明則天皇后臨機決斷,識人賞罰,皆臻一流。然這位韋皇后呀,我怎么看都要比則天皇后差上一大截子。她現在又是五色云,又是令人上《桑韋歌》,又名翊圣皇后,擺明了想以‘二圣’之名號召天下。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這樣下去能成嗎?說句不恭敬的話,這個天下不能再讓女人來折騰了,李唐主持天下方為眾望所歸?!?/br> 宋璟所言鋒芒甚露,其他三人心中皆然之,然覺得說這等話委實風險太大。韋安石聞言說道:“你所言語天下之人皆認可,然離開此堂,不可再言。小心以言取禍啊?!?/br> 姚崇微微一笑道:“廣平放外任多年,看來性子并未磨鈍。韋公說得不錯,看來你還要在外多磨煉數年?!币Τ缯f完,話題輕輕一轉,問韋安石道:“韋公,近來曾見相王否?” 姚崇與韋安石兩人有一段相同的經歷,即是先后任相王府長史,與相王李旦頗有淵源。韋安石聞言搖搖頭,說道:“朝會之時常有見面,至于入相王府探望,自太子重俊之變后,我深恐有人居心叵測,不敢再為相王找麻煩。你此次回京,曾去探望相王否?” 姚崇搖搖頭,說道:“所謂瓜田李下,易生嫌疑,我也不敢?!?/br> 自太子重俊之變后,李顯與韋后曾經猜疑相王李旦與太平公主李令月參與了密謀。韋安石與姚崇皆為昔日相王手下,若來往頻繁,肯定招禍。 姚崇又問道:“你畢竟見過相王,其境況安好嗎?” 韋安石嘆道:“相王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相王平素就為恬淡的性子,除了上朝,日日在府中吟詩聽樂,閉門不出?,F在多事之秋,他干脆連話都很少說了。朝中見面,以前他還和我說幾句話,現在至多點點頭,一言不發了?!?/br> 姚崇道:“也好,相王無聲無息,亦為自保之道。聽說太平公主現在也學相王的樣兒,對朝中之事不發一言,偏愛在強奪僧人水碾等雜事上下功夫,實在無趣得緊?!?/br> 他們對眼前朝中形勢十分不滿,有心改變現狀,終歸無力,就把制衡韋皇后的力量傾注在相王與太平公主身上。然相王恬淡處之,不問世事,太平公主力求避禍,轉而變成一個錙銖必較的瑣碎女人,看來也是指望不上了。 三人別去時,韋安石諄諄告誡,今后都要謹慎為之,少言少語,就是這般尋常拜會,也不宜再有。 那一時刻,三人感到風雨如晦,遂拜別而去。 李隆基這日應普潤之約,獨自乘馬前往寶昌寺。普潤正在寺門前等候,李隆基下馬后與之寒暄數句,然后隨其身后向后殿走去。 后殿的西側有一側房,這里是普潤日常起居的地方。李隆基進入房中,其舉目一觀就見房內陳設相對華麗,與富貴之家的陳設并無太大差別,遂笑對普潤道:“禪師這里很好嘛,既可入大殿伴青燈古佛,又可入此室飲茶讀書,很是雅致?!?/br> 普潤并未接答,從內室迎出的劉幽求接言道:“普潤禪師雖已出家,然立于塵世與佛界之間,以此來接引有緣之人,如此大有功用??!” 普潤笑道:“劉尉所言不差。你們能入此室,皆為有緣之人。這樣吧,我已讓沙彌在室中備好茶具,現在沸水正滾,你們兩人可在室內飲茶清談,我在這里備好齋飯,待會兒再行討擾吧?!闭f完,即合十為禮,輕輕退出門外。 李隆基向劉幽求笑道:“普潤禪師確實為有趣之人,倒是挺會享受日月?!?/br> 劉幽求躬身言道:“殿下這邊請,容我動手泡茶,如此也不枉他的一片心意?!?/br> 李隆基眼望劉幽求那精壯的身材,及眨動著泛出精亮之光的小眼,想不出此人巴巴地結交自己,到底所圖何事。 劉幽求將李隆基讓到座上,然后從一旁取過guntang的沸水,向茶具內沖水泡茶。為了今日之會,劉幽求事先將自己所欲言語推演了數遍,他知道,這次會面極為重要,眼前的這位臨淄王也非等閑之人,虛言浪語定會惹其厭煩,故而不可大意。他將茶沖好,然后端起一盞送至李隆基面前,說道:“殿下,請飲此茶。我最愛飲guntang之茶,如此方能啜其清香之味,殿下以為然否?” 李隆基隨口答道:“水熱水溫,無非解渴而已。我對飲茶一道,卻無特別嗜好,看來劉先生為茶中高手了?!?/br> “不敢,我也是隨口一說。我聞殿下諸藝皆通,飲茶為其末節,那也是不用多加研討的?!?/br> 李隆基與劉幽求對答數句,覺得此人說話顛三倒四,頗無趣味,心中就生出了一絲不滿。他說自己諸藝皆通,那是說自己如長安浮浪子弟一般愛游賞之事,這人實在不會說話。李隆基心里雖然這樣想,然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無非話語少了一些,并未有什么異樣。 劉幽求覺得眼前氣氛有些壓抑,遂俯身坐在李隆基對面,哈哈一笑道:“當初劉備三顧茅廬以求諸葛亮,緣于諸葛亮以臥龍之名滿天下。我劉幽求不過一小縣之尉,今日冒昧求見,大約被殿下看輕了?!?/br> 李隆基道:“隆基豈敢?你既知我諸藝皆通,當知我亦喜交友,且交友不問出身,三教九流,只要脾性相通,那是百無例外的。我們若談得快活,一樣為朋友,先生怎能說出看輕之言呢?” 劉幽求道:“看來我的眼光沒錯,殿下如此折節下士,那是我的福分。也罷,我不再說虛飾之詞,此后定單刀直入,若得罪了殿下,勿怪勿怪?!?/br> “先生既說單刀直入,為何還大兜圈子?看來還是言不由衷??!”李隆基說完哈哈大笑,劉幽求先是一怔,繼而也隨之賠著笑,如此,場面上的氣氛頓時變得活泛起來。 劉幽求微笑道:“殿下,我劉幽求今年已四十有余,官至小縣之尉,知道我現在日日所思為何嗎?” 李隆基心里當然明白他心中所思,一個中年人一生碌碌無為,且官職僅為縣尉,一般人到了這個分上眼見晉職無望,定會隨波逐流,想法打發掉今后的日子才是。眼前的這個人如此上躥下跳,費力結交各種人,說明他有不安分之心。如此不安分,則定有所圖。李隆基心中很明白,然故意不回答,做出一副茫然模樣,還搖搖頭,靜聽劉幽求后面言語。 場面因此沉寂片刻,少頃,劉幽求幽幽地說道:“幽求已蹉跎半生,我豈為蓬蒿之人?我今日面見殿下,正想從殿下身上博求后半生的功名!” “先生錯了!隆基無非一虛名郡王,官職低微,難能獎掖擢拔先生功名,你倒弄得我一頭霧水?!?/br> “殿下莫謙遜太過,你且聽幽求分剖明白,再評判不遲?!?/br> “如此,隆基洗耳恭聽!” 劉幽求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然后說道:“則天皇后當初不立武姓,復立當今皇上,此為其真實心意嗎?非也。當初則天皇后大肆屠戮李唐宗族之人及功臣,此后改唐為周,其目的很明確,即將李氏王朝改為武姓天下,那是明眼之事。知道則天皇后為何又改變心意了嗎?” “我好像聽說過,那是則天皇后從狄公等人之意?!?/br> “是呀,朝野傳聞,某一日狄公說則天皇后曰‘且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后,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下而祭姑于廟者也’,似傳為信史。幽求以為,狄公當初的確說了這番話,然以則天皇后之睿智,斷不會因狄公寥寥數語就改變心意。則天皇后所以這樣做,無非是迫于形勢,主要緣于兩種壓力?!?/br> “兩種壓力?” “是啊,兩種壓力。一者,當時朝中正直大臣如狄公、張柬之等人,皆以維護李唐王朝為正朔。他們認為,則天皇后雖改國號為周,并沒有改變國體,依舊是承繼高祖、太宗及高宗皇帝之體統而來。大臣如此,天下庶民百姓更是這樣以為,他們緬懷‘貞觀之治’及‘永徽之治’的榮光,享受著安詳與富足,極不愿意重蹈隋末大亂的覆轍。若李姓易武,則是改朝換代,天下極易動亂,這是人們都不愿意看到的?!?/br> “不錯,劉先生說得對。隋末大亂雖離今近百年,然民間流傳著各種話本,煬帝楊廣,還有我那先祖建成與元吉,皆為話本中痛斥對象,而太宗皇帝及其手下秦叔寶、羅士信、程咬金、尉遲敬德皆為救世英雄,由此可以看出人心所向?!?/br> “殿下所言甚是。人心思穩,不愿動亂,此為庶民所求,太宗皇帝拼殺積功成就了唐朝,則我朝就成為人心思歸的基石所在。則天皇后眼光何等敏銳,她看到如此大勢,知道以己之力難以扭轉,終將國家大位交與當今圣上。則天皇后臨終遺言,囑對其不可再稱皇帝,只許稱則天皇后,則是對李唐王朝的徹底回歸。當時以張柬之為首的‘五王’誅滅張氏兄弟,換做別人,恐怕還會有如此選擇?!?/br> “嗯,其二呢?” “當初太宗皇帝回宮后向長孫皇后問計,長孫皇后卻之曰‘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堅決不問政事,由此成就她‘第一賢后’的美名。則天皇后能持大政,源于其不世出的才能以及殺伐決斷的能力。就男女而言,女人大多多愁善感,眼光短淺,所以,孔夫子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話,說明女人為政,非其擅長。我敢說,如則天皇后這樣能持大政的女人,五百年難再出一個。所以說,皇帝應該由男兒來當。女人連政事都不許問,奈何能處大政?此為其二?!?/br> 劉幽求所言反映了當時的正直官員及士族的想法,此等言語并不為奇。李隆基聽后并不響應,在那里默默無語。 劉幽求說著說著立起身來,慨然道:“殿下,下官今日愿說肺腑之言。我剛才以則天皇后為例,其實想說今日之事。如今圣上偏倚韋皇后,韋皇后又與上官昭容、安樂公主一起弄權,其安插朝中重臣,大肆授任‘斜封官’,近日又懸皇后圖畫,又獻什么《桑韋歌》,擺明了想把韋皇后推上大寶之位。殿下,你愿意唐朝改作他姓嗎?你愿意讓女人把持大政嗎?” 劉幽求的這番話說得李隆基血脈賁張,其伸掌拍向幾案,將上面的碗盞敲得蹦了起來,沉聲道:“不能!我為李家子孫,焉能允許這等事情發生?” “對呀,殿下,你應該做些什么?”劉幽求見李隆基積極響應,心中欣喜。 李隆基馬上又平靜下來,覺得在劉幽求面前如此失態實在不該。畢竟,今日僅與其謀面兩次,對其所知不深,不該在此官微言輕之人面前輕易顯露自己的態度。他想到這里,伸手扶正幾案上歪倒的茶盞,輕飲了一口里面的剩茶,微笑道:“先生所言甚是,如今朝綱紊亂,一些正直之人觀之痛心疾首,我為李家子孫,當遙追先祖英烈,以匡扶正義??墒茄?,你剛才說自己官微言輕,我自己也是如此啊。我雖有郡王之名,那不過虛名罷了,心中想改變現狀,然終無能力和機會啊?!?/br> 劉幽求拎起茶壺走至對面為李隆基添茶,又從一側取過抹布抹去李隆基面前的水痕,以此來緩和剛才激越的氣氛。他做完了這些事兒,然后回到座上,輕輕呷了一口茶,說道:“殿下不可以太謙!以下官所觀,大唐復興之事,恐怕只有殿下才能擔當?!?/br> 李隆基聞言爽朗一笑,說道:“先生言重了。隆基非皇子,現為別駕之身,這天下大任如何能與我扯上干系?”接著又正色道,“我們在此言說,可以言笑無忌。先生若出了門,此等話題不可露出半句,否則先生將獲罪,也為我惹下大禍!” 劉幽求搖搖頭,說道:“我所言語為肺腑之言,非專為恭維殿下,殿下若有耐心,可聽我一一分剖明白。 “一者,如今圣上昏庸,皇后專權,此等局面難以長久。天下思穩心切,又追慕李唐王朝英烈,斷不會讓王朝改姓或讓女人專權,別看如今韋皇后貌似有則天皇后之行事模樣,然她無則天皇后的手段,行事不大氣,則如今猖狂愈烈,將來終會反噬其身。 “二者,則天皇后當日大肆屠戮李氏宗族,如今高宗皇帝之后僅留下圣上與相王兩支相對完備,若要昌盛李唐,當從這兩支中選取。換句話說,其他李姓之人皆無當皇帝資格?;实垡幻},自從太子重俊死后,其他皇子皆年幼,他們難有擔當大任的能力。相王一脈,我聽說除了楚王以外,其他四王皆與相王一樣恬淡處事,絕足不問政事。如此,請殿下揣度之,豈不是僅剩下殿下一人能擔當大任嗎?” 看到劉幽求在這里侃侃而談,其所言語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而成,李隆基的心扉漸漸打開,遂問道:“先生所言大任,莫非想讓我謀取皇位嗎?” “不錯,就是這樣?!眲⒂那罂淮鸬?。 “先生異想天開了。隆基心思,若能為國家盡一份力量足矣,從未奢想謀取皇位。且你若果真有了這種心思,依眼前情勢斷不能為,若要硬取,豈非水中撈月?” “不然,人若想干大事,定要目標長遠且謀慮清楚。我這樣說非為浪言,已深思熟慮多日?!?/br> “嗯,你且道來?!?/br> “當今圣上與相王,一個昏庸,一個恬淡,皆非明君之選,其子輩中如前所言,唯殿下一人能擔大任。殿下若圖大事,須有大胸懷然后徐徐圖之?!?/br> “這樣不好,皇帝由上天所授,非人力能謀。太宗皇帝在日,濮王泰才略超卓,終因有謀位之嫌被貶。太宗皇帝當時說道,所以貶濮王泰而立高宗皇帝,緣于要用此事例告訴子孫,皇位非謀能得?!?/br> 劉幽求見李隆基在這里遮遮掩掩甚不暢快,忽然放聲大笑,然后說道:“殿下似敞開心扉為好。不錯,太宗皇帝當時確實如此說。我今天說句大不敬之話,若太宗皇帝自己不謀求皇位,其能成為皇帝嗎?還有,則天皇后當時已入尼庵修行,她若不謀取進身之道,能成為皇后嗎?能成為后來的周皇帝嗎?殿下,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實為至理名言,若不能謀略,焉能成事?” 李隆基有心試探,不為劉幽求情緒所動,他默然片刻,然后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罷,我們敞開心扉最好。若先生為隆基謀之,你有何法呢?” “上天定會垂青那些有準備之人。吾若替殿下謀之,那就是要廣結朋友,待機而動。如那日在王崇曄宅中所交之人,關鍵時都能用之。對了,那日殿下似提起萬騎將領,這些人最為有用。還有,殿下若圖大事,有一強援不可不用?!?/br> “此人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