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第84章 得有多痛 一連十日, 南城門暗筒子河里,打撈的船只不停不歇,下水試圖扎進河底搜尋的泅水者更不知凡幾, 可依舊一無所獲。 要說打撈的力度不可謂不大, 如今出現這般情形,要么是尸身沉入了暗河之底, 要么就是尸身被沖往了旁處。事發之后, 太子府派遣了大量的人馬沿著河水流向的方位搜尋,也向周圍的村落打聽,可依舊還是沒有任何眉目。 又過了五日,有船家在某處河底打撈上一件被河水泡爛的女子衣裳還有一只繡鞋,經辨認這衣裳樣式的確是出自太子府。負責打撈的官員不敢耽擱, 立刻快馬加鞭的將這些送到太子府上。 “娘娘——”田喜一眼就看出了那衣裳恰是當日林苑所穿那件, 當即就噗通跪地,哀聲痛哭起來:“當日娘娘換了衣裳出逃, 所換的就是這件宮裝啊……” 若說此前死不見尸, 晉滁內心還殘存一分微小的希望的話,至此田喜的話一出,就徹底將這僅存的希冀擊碎的一干二凈。 他踉蹌連退兩步, 重重跌坐在其后的床榻上。 “殿下您保重貴體啊, 娘娘,娘娘想必也不忍見您如斯悲痛啊?!碧锵部拗バ邢蚯? 那被包扎的斷腿又開始滲出了血,拖曳在玉石地面上,落上鮮紅的污痕。 晉滁枯涸的雙目,直直盯著旁邊侍衛雙手托著的宮裝上。那宮裝上有污泥,有血痕, 有水泡壞的痕跡,也有數處刀割破的痕跡。 “田喜?!彼抗鉁o散的轉向田喜,落在那滲血的腿上,“受了傷,可痛?” 正在痛哭流涕的田喜冷不丁聽這么一問,足足有兩息沒有反應過來,一個觳觫之后,愈發伏低了身體,依舊哭道:“殿下,奴才的身體也是血rou長的,一條腿被人生生砍斷了筋骨,怎么能不痛呢?痛極的時候,奴才都恨不得拿頭去撞墻啊?!?/br> 晉滁看著那血淋淋的腿,又看向那刀痕遍布的宮裝。 那日,執刀的人砍她哪兒?前胸,后背,肩胛,腰腹……或許還有頸子,雙臂,雙腿。每落一刀,大概就如田喜淌血的腿一般,殷紅guntang的血汩汩從傷處涌出,染紅了素色的宮裝。 他平日里連一個手指都舍不得動的人啊,竟被人這般迫害。 當時她得有多痛,又有多怕。 那執刀的人該有多狠,半分活路都未給她留下。 他們,皆該死。 兩日之后的清晨,太子府的大門打開,而后太子規制的四駕馬車緩緩駛出府邸,朝著皇宮方向而去。 這日早朝,罷朝半個多月的太子穿著朝服,一臉平靜的立在金鑾殿文武百官之首,這是那日太子府上變故之后,太子首次立在朝堂之上。 整個早朝其間,金鑾殿里的氣氛都格外沉重壓抑,尤其是在太子出列道有事啟奏時,整個殿內氣壓低到極點,有些朝臣的掌心甚至都捏出了把汗。 “太子有何事奏?”圣上看他問。 晉滁呈上奏表:“奏禁衛軍統領王昌,率眾殺進儲君府邸,意圖謀逆,大逆不道,罪不可赦,應處極刑,抄家問斬,夷三族。另九門提督余修馭下不力,應當朝革除其官職,押入死牢秋后問斬,以儆效尤?!?/br> 話音剛落,被點名的二人慌忙出列,匍匐跪地。 “望圣上明察!”二人齊呼。 圣上接過太子奏表,翻了翻后,闔上。 “太子冤枉他們二人了,是朕,下達旨意讓王統領去給林良娣宣旨?!笔ド咸郑骸岸计鹕砹T?!?/br> 二人感激涕零:“謝圣上?!?/br> 晉滁站直身,直視御座上的人:“敢問圣上給林良娣宣的何旨?” 太子咄咄逼人的語氣讓殿內氣氛隨之一窒。 “宣旨,賜死?!?/br> 晉滁血液逆流:“敢問圣上,林良娣所犯何罪?” 圣上詫異:“你這是在質問朕?那林氏女不知廉恥,單單是蠱惑儲君這條,就是死罪,你難道不知?” 圣上這話直接導致文官隊列的林侯爺倉皇出列,淌著冷汗匍匐跪地。 可無論是圣上還是太子誰也沒看他。天家父子隔空對視,沉寂的表象下藏著什么,誰也不知。 退朝之后,晉滁單獨將王統領與九門提督叫住,眍的雙目看向面前臉色僵硬的二人:“爾等項上人頭,千萬給孤留好?!?/br> 此話一出,何人不心驚rou跳。 不是沒料到經那事之后,太子與他們勢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待真正直面太子那毫不掩飾的殺機時,這來自一國儲君的凜凜殺意,當真讓他們沒法做到安之若素。 自此過后,他們愈發堅定不移的朝陳王隊伍倒戈,甚至不遺余力的拉攏其他朝臣,不惜代價的為陳王的勢力增磚添瓦。因為他們明白,一旦陳王將來敗下陣來,其他朝臣的命運幾何他們不知,可他們二人的命運絕對是釘死的,必死無疑。 除了拼盡全力的推陳王上位,他們沒有第二種選擇。 晉滁回府后招來親信,吩咐:“看死王家與余家,放跑一人,孤拿你試問?!?/br> 日子如水一般的劃過,不知不覺,春與夏皆從指間劃過,時間來到了建武四年的九月。 這段時日朝堂上平靜似水,沒有朝臣預想中的暗潮洶涌驚心動魄,太子在那次發難王余二人被圣上駁回之后,似乎就此作罷,這半年來竟沒在朝堂上為難他們分毫。甚至連陳王黨派上躥下跳,太子也能做到視若無睹,任其聲勢壯大。 可所謂反常為妖,太子越這般不作為,陳王黨的人反而就越慌,越慌人心就越浮躁,也越容易出亂子。 太子黨派的人依舊按部就班的工作,除了定期向太子匯報情況,似乎并無其他大的動作??擅棵砍蒙咸幽抗馄届o的掃過他們時,陳王黨派的人都覺泰山壓頂,總覺有不妙預感,漸漸籠罩心頭。 他們隱約感到冥冥之中,太子貌似在部署什么,似乎已到了收網之時。 太子府里,田喜哄好小皇孫入睡后,就揮退了殿內的其他下人,一個人靜坐在搖籃前,看著小皇孫睡熟的臉龐出神。 自打半年前太子府驚天之變后,他的左腿就廢了,出入都需要拄拐,這也意味著他徹底斷了隨從太子身邊的資格。 被打發來看顧小皇孫,按理說也是太子對他的看中,可關鍵是,這半年來,太子來看望小皇孫的次數屈指可數。 饒是有幾次他按捺不住,特意尋了由頭讓奶嬤嬤抱著小皇孫去主殿,也都被太子以公務忙為由給拒見。 田喜心頭發涼,他最怕的就是太子因林良娣一事,遷怒了小皇孫。 畢竟,林良娣出事那日,正是皇孫慶生之事,再結合世俗傳言,他很怕太子鉆了角尖,認為是皇孫克死了親娘。 若太子真是因此而遷怒皇長孫,那皇長孫的前程,堪憂啊。 晉滁再一次的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冷汗,雙拳攥近骨裂。渾渾噩噩盯著漆黑的帳頂許久,頭部兩側開始突突跳了起來,劇烈的錐痛猶如重物擊打,難以忍受的痛讓他面色扭曲起來。 “來人!”他一手捂頭,一手猛撕過帷幔,朝外喝令:“速端藥過來!” 田喜在偏殿隱約聽得外頭的動靜,豎耳細聽,似乎是從主殿那邊傳來,就剛忙招來奴才來問。 “是殿下的頭風癥又犯了?!蹦切∨判幕诺男÷曊f,“那熬夜的奴才沒能按時將藥端過去,被太子爺讓人給拖出去打,背都打出了血來?!?/br> 說到這,小奴才瑟縮了下,心有戚戚焉。 田喜無聲嘆氣,找出傷藥遞給了那小奴才。如今他已不是太子爺身邊長隨的奴才,這種情況輪不到他插嘴,況如今他也不敢勸。 太子爺頭風癥的厲害,想當初他跟隨太子爺的那些年可是親眼見過的,每每發作時候,那是痛不可當,想太子那般風姿卓絕的人物,發作起來神色都極為可怖。后來在遇上林良娣后,大概是心結已解,胸中暢快,那頭風癥竟奇異的不治而愈。 想來那林良娣大概便是那太子爺的藥了,如今藥沒了,病自是又來了。 在林良娣去后的第二月,太子爺就舊疾復發了,隨著時日愈久,發作的就愈發頻繁,人也愈發暴躁起來。 在他看來,當年的太子爺尚能自控幾分,可如今…… 這一夜,主殿喧嘩了半宿,直至太子爺靠藥物緩解了頭痛再次入睡,方再次平靜了下來。 遠在惠城的林苑,則用了這半年時間休養身體,考察好南下的路線,又挑選好了靠譜的商隊,按例交了些銀錢后,就于九月初的時候,隨商隊一同南下。 她對外說是南下尋親,這一路上也沒人懷疑她的身份。怕容貌打眼,早在入住惠城的第一日,她就去買了草藥熬制了藥水,涂黃了周身皮膚,頭發也弄的枯黃,加之面上再用胭脂水粉仔細裝扮,放在人群乍一看,就一普通的中年婦人,倒也不起眼了。 因為是商隊,行的是倒賣的買賣,需要在不同的城里收些干貨,所以此行走的是陸地,行程就會慢些。 此行的終點是江南。據商隊的人說,若快的話年前就能到,慢些那得來年了。 林苑算了算,這時間也成,在江南待上一兩月緩一緩,歇息過后,恰能趕上來年三月春暖花開的時節再行出發,然后取道直通蜀地。 蜀地。 想到蜀地,她既激動,可亦有些惶然,她不知道,當年兵荒馬亂離京的他們,是否如他們所愿般,安然到達了蜀地? 建武四年初冬,陳王黨派心頭的不免預感得到了印證。朝堂之上跪著的老婦,嘴里說出的話,讓偌大的朝堂鴉雀無聲。 朝堂上不乏經歷兩朝的老臣,自有能認得出來堂下所跪之人的。那竟是那故長公主、懿德皇后昔年身邊最信任仰仗的宮女,云姑。 云姑在故長公主病逝后就不知所蹤,有人說她殉主了,有人說她出家了,亦有人偷偷說她是被當今給殺了的,總之眾說紛紜??蛇@一別二十多年,還當真是沒有人再見過她,眾人也皆當她人早沒了,焉能想到二十多年后,竟這般突然的見到了她活人? 第85章 是為你好 “哦, 是云姑,當真是好些年不見了?!?nbsp;圣上似是故友重逢的感慨,不輕不重的問她:“那你不妨說說, 陳王有何身世之謎?” 金鑾殿內, 眾臣的呼吸都仿佛剎那停滯。 早在太子帶著故長公主昔年的心腹上殿,由她口中說出此番前來是解陳王身世之謎這話時, 整個大殿內就變得鴉雀無聲。無論云姑接下來要講的皇家辛密是真是假, 單單一句涉及陳王所謂身世,就是極大的踐踏了皇室顏面。 陳王派系的人驚疑不定,目光齊齊鎖在那殿上佝僂身體的老婦身上,無不寒毛卓豎宛如驚弓之鳥,唯恐下一刻從她口中聽到令他們不堪重荷的話。 陳王更是受到了極大驚嚇, 早在太子突兀帶著人上殿時他就隱約感到不妙, 至那老婦開口之言要解他身世之謎,他當即就差點魂飛天外, 驚恐的望向殿中老婦, 虛胖的臉慘白的沒了人色。 不,他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他的身世沒有任何謎團, 是太子, 是太子要戕害他! “一派胡言!”陳王又驚又怒的指著云姑怒罵:“朝堂重地,豈容你這潑婦在這胡言亂語, 出口污蔑本王!皇兄,臣弟素來對你并無不敬,你何故帶此婦上殿戕害臣弟?” 說著,咬牙切齒的將目光投向太子的方向。 晉滁沒有理會陳王投向他的怨憤目光,巋然不動的持芴而立在百官之首, 處之泰然。 云姑往陳王的方向深深看過一眼,“陳王不必跳腳,奴婢既上金鑾殿來說這宗舊事,那就并非是口說無憑。昔年皇后與人暗通款曲,十月之后產下一子,便是你陳王?!?/br> 她渾然不顧她這番話在群臣中引起了何等的宣然大嘩,又面向圣上的方位,叩首道:“圣上若不信,可召殿外的幾位人證入殿對峙。陳婆是當年給皇后娘娘接生的穩婆,明珠是當年伺候皇后的貼身侍女,此刻她們皆候在殿外,只要一問便知?!?/br> “你這惡婦,是誰讓你來陷害本王!” 陳王暴跳如雷,沖上前去就要打殺那云姑,卻不等近前,就被太子跨前半步,抬腳踹倒于地。 陳王冷不丁被踹,好半會方回過神來,當即怒指太子:“是你,是你陷害母后,陷害本王??!” 他不認為圣上會相信這么明顯的誣陷,怨憤的瞪了眼太子后,他迅速膝行爬至高階前,痛哭流涕的磕頭:“父皇,父皇,兒臣冤枉,是有人想置兒臣于死地??!那老婦滿口胡言,您可要為兒臣做主啊——” 陳王派系迅速出列,迫不及待的就要出聲為陳王聲援。無論那云姑的話給他們造成了多大的沖擊,此時此刻都不是震驚的時候,此局兇險關乎了陳王的生死存亡,不管事實如何,絕不能讓陳王坐實了這個論言! 可令他們如何沒料到的是,卻沒等他們張口辯駁,御座上的圣上突然直接表了態度:“來人吶,將陳王拖出去,押入監牢?!?/br> 此令一發,大殿足足滯了數息,而后此起彼伏的響起倒抽氣聲。 這是,直接否認了陳王的皇子身份? 陳王派系猶如遭受了致命一擊,直接給擊懵了,如此天大的事,還空口無憑的,圣上他就這般……草率的信了?決定了?! 簡直是荒誕!連對峙都不曾有,也不給陳王辯駁的機會,就憑那老宮女的一面之詞,就能斷定陳王的血脈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