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王統領陰沉下了臉,他陰惻惻看過田喜一眼,而后揮手令人將被眾人護著的女人拉上前來。 那丫鬟眼神躲避,手腳哆哆嗦嗦,王統領往她臉上身上一打量,便知上了當。 “搜!把剛從這逃出的人都抓過來,一個也別放過!” 田喜一把拽了那王統領袖子,陰陽怪氣道:“王統領不是來宣旨了嗎,如何就抓起人來了?” 不得那王統領冷喝,這時有禁衛軍來報:“報!統領,林良娣被人護著正往后門的方向逃去?!?/br> 王統領喝了句追,就要拔腿而去,卻冷不丁被田喜死死抱住了腿。 王統領目光一獰,抽了劍沖著田喜的腳腕就砍了過去,田喜頓時慘叫一聲,抱了腿連聲痛呼。 “啐,狗腿子?!?/br> 大罵一聲,王統領帶了人直沖后門的方位而去。 申時三刻,長樂街恢復了往日的安寧,西斜的夕陽散著殘紅,照著屋脊樹木,蓋了城池長河。 這個時刻,有人風塵仆仆的回宮復命,有人渾身是血的哭倒在宮門外。 王壽小聲在圣上耳畔稟了幾句,圣上捋須頷首,而后伸出手來,從王壽那里將明黃色的圣旨拿了過來。 殿內臣僚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上位者的動靜,見此動作,不由都斂了呼吸,暗自幾番揣測。 圣上拿著圣旨下了高階,這時候宮樂聲漸停,整個大殿內漸漸安靜下來,唯余那皇長孫的啼哭聲高一聲低一聲的愈發清晰入耳。 晉滁正頭痛的哄著孩子,此時見了圣上朝他方向走來,忙正色起身。 “來,皇爺爺抱抱嘍?!?/br> 圣上走過來一把抱過哭鬧的皇長孫,輕拍著他背,笑呵呵道:“行了,哭兩聲得了,小心莫將你眼睛給哭腫了?!?/br> 說著還煞有其事的仔細瞧了瞧他雙紅通通的星眼兒,而后又朝一旁晉滁的眸子瞥去,嘖了聲:“哪哪都像,唯獨這雙眼兒不像?!?/br> 晉滁狹長的眸子斂下,而后伸手將孩子給抱了過來,道:“堯兒頑劣,莫讓他擾了父皇清凈?!?/br> 圣上仿若未查他眸里暗藏的機鋒,只將手中那明黃色圣旨順勢擱在小皇孫的懷里,又伸手摸摸那柔軟的胎發,嘆道:“知你所愿,這回總該會滿意嘍?!?/br> 莫名說完這話,就帶著王壽出了太和殿。 晉滁的雙眼如釘在了那卷圣旨上,他死死盯著那暗紅色疑為血跡的手印,這一刻冥冥之中他好似意識到了什么,一股從腳底竄起的寒意,迅速順著他的尾椎爬了上來。 奶嬤嬤顫著手腳從太子手里接過了孩子,而后將他稍微抱了遠些。 在晉滁將那圣旨一寸寸展開的時候,整個太和殿鴉雀無聲。 圣旨上面那些溢美之詞,他一個字也看不清,唯獨最后一句,每個字就如那鋒利的彎刀,刀刀剮著他的眼珠,刺刻在他的眼底—— 追謚林氏為太子側妃! 追謚,何為追謚,自是為逝者追加的封號! 晉滁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那二字片刻,身形猛地一晃,而后赤紅了眼拔腿沖出了保和殿。 剛出了殿就遇見了李副統領的副官,他涕淚俱下的疾速說著李副統領遇害之事,緊接著說了太子府之變。 晉滁猶如在聽天書,渾渾噩噩的上了馬,猛一揮鞭,駕馬朝宮外風馳電掣而去。 宮門外,田喜抱著殘腿哭倒于地。 “太子爺,奴才護主不力,罪該萬死啊……”田喜痛哭流涕,又陡然大聲嚎哭:“良娣娘娘死的慘吶!娘娘被人斬殺在護城河里,是被那喪心病狂的王昌斬殺在護城河里??!” 第83章 是非之地 護城河圍著皇城四面環繞, 離皇城根最遠的當屬由東闕門石板道流入南城門暗筒子河。長七十九丈,深三丈多許,寬蕩的河面一望無際, 深不見底, 河水向東南流出至御河。 從皇宮馭馬至南城門,他用了僅僅兩刻鐘, 生生揮斷了手里的馬鞭。御馬沖過了城門, 河岸上那些凌亂的腳印與血跡就清晰了起來,駁雜交錯,卻能讓來人一眼就明確見到那些染血的泥濘中,摻雜的玲瓏小巧的腳印。 晉滁滾落下馬,幾乎連滾帶爬的朝那些血腳印處狂奔而去, 此時的他再不見往日身為太子的威儀, 大紅色的繡團龍吉服被風吹得散開,雙頭舄也跑掉了一滯, 就連發冠上的東珠也因疾奔而掉落, 顯盡了狼狽。 太子的親信也都急急下馬跟隨他過來,見他如喪魂魄般委頓在那些暗紅凌亂的血跡前,不免抬袖拭淚, 又過來攙扶他, 口中哽咽的安慰道:“殿下當以貴體為重,千萬節哀啊……” 晉滁任由旁人攙扶了他起身, 沒有血色的唇上下蠕動著:“孤……沒事,沒事?!闭f話間他的雙目不離他腳下的這攤血跡,恍恍惚惚溢出的話,宛如囈語。 幾位親信都低了頭,不知為何, 明明太子這囈語并非是如泣如訴,可聽在他們耳中,卻覺竟似那杜鵑啼血般的悲鳴。 晉滁的目光順著那些凌亂的血腳印,僵直的移動,直至那岸邊盡頭。那里是寬蕩的河面,里面那炙熱的人血早已被沖沒了,只有那河底,只有那河底的人……還孤零零的躺在那。 河里,會泅水的侍衛以及特意找來的善泅水的船家都扎進河水里幫忙打撈,一親信見此,就低聲寬慰道:“墻根底下的出水閘及進水閘皆已令人關閉,殿下放心,良娣娘娘的……尸身定能被盡早打撈上來,讓娘娘早日入土為安?!?/br> 他的話吹入晉滁耳中,讓猶如隔了層屏障,讓他聽不大清??擅髅魉牪淮笄?,也不想去聽,唯獨話里的尸身二字如悶雷一般,乍然轟響在他耳際,轟的他頭猛然劇烈一痛。 晉滁俯身哇的下嘔出了口血,而后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陡然站直了身體,直挺挺的朝后倒去。 “太子!” “殿下!” 封閉昏暗的空間里,林苑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臉埋進胳膊里死死捂著,閉著眼放空思緒,讓自己適應這般的環境,避免自己發出丁點聲音。 外頭那自稱陳二的人與旁人交談的聲音是有若無的傳入桶中。之后便是老黃牛哞哞的叫聲,伴隨著鞭落的響聲,吱嘎吱嘎的牛車就滾動起來。 牛車一動,車上幾大木桶受了顛簸就相互碰撞起來,桶中的液體難免就會滲出些,那刺鼻的氣味就令旁人退避三舍了。 外頭的人尚覺氣味難以忍受,藏身在恭桶里的林苑,其處境可想而知。饒是她所在這個恭桶是空的,可那氣味著實刺鼻,以及周圍恭桶不間斷透來的味道,的確沖的她頭昏腦漲。好歹死命緊咬著牙忍著,這方強逼下喉間的不適。 是的,是恭桶,此刻她就藏身恭桶中。 幾個時辰前,在她走投無路幾乎料定自己這番是死局時,這個名叫陳二的漢子突然出現,將她拉到了恭桶中藏好。之后就趁著太子府中大亂之時,趕著牛車拉著恭桶,竟順利的出了太子府。 之后竟一路順暢,徑直過了關卡,出了城門。 她不知這陳二是屬哪方勢力,可既然救了她一命,總歸來說,那即便不是友,那非敵罷。 就這般一路揣測著,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方緩緩停下。而后那趕車的陳二就跳下了馬車,手腳麻利的開始搬動車上的恭桶。 聽得動靜,昏沉中的林苑立馬打起精神,這時陳二已經將她所在的恭桶打開了蓋子,新鮮空氣竄入鼻中的同時,讓她覺得自己總算活了過來。 “委屈夫人了?!标惗v扶她出了恭桶。 “不不,你冒著風險救我一命,理應受我一拜?!?/br> 林苑說著便感激的要給他行禮,陳二慌忙躲過,口中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是我家主子吩咐奴才行事,奴才當不得您大禮?!?/br> 林苑忙問:“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貴人?若有機會,我好當面謝謝他?!?/br> 陳二未接她這話,卻朝牛車對面的方向示意道:“夫人,時間緊迫,還請您速速離開?!?/br> 林苑就知他主人不愿讓她得知身份,遂不再發問,順勢朝他所指方向看去,就見牛車對面不知何時停了輛不打眼的烏蓬馬車。 她就隨著陳二朝著烏蓬馬車的方向趕過去,路上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周圍盡是農田,像是京郊地區。每個段距離田里就漚肥,想必城內的穢物多是送往這里來,也難怪陳二能順利將她帶了出來。 烏蓬馬車里坐了一個漢子還有一個丫頭打扮的人,見她過來,就打開馬車底座的一夾層,對她道了句‘委屈夫人了’。 林苑毫無異議的躺在夾層中,心里暗暗猜測著他們主人的身份,又暗暗揣測他們會將她帶到何處。 十日之后,烏蓬馬車停在了一小院前。 那丫頭將手腳發軟的她扶下了馬車。 那漢子開了院門,一行三人進了院,待將林苑安排進屋坐下歇著后,那漢子就將手里的一布包袱擱在了桌上,而后與那丫頭對著她行過一禮,就一言不發的出了屋門。不多時院外就響起馬車離開的響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好似他們二人,是專程為了送她離京一般,如今使命完成,就毫不拖泥帶水的離開。 林苑恍惚的打開桌上的布包袱,只見里面除了金銀細軟之物外,還有給她編造的身份證明以及外出行走用的路引,皆是她所需的。 是誰?竟這般不計代價的幫她? 從太子府里毫發無損的將她救出,又瞞天過海將她送出京城,再到這些身份證明跟路引,明顯是朝中重量級的權貴的手筆。 林苑一時間百感交集,她感恩那幫助她的人,可其中又不免夾雜著絲疑惑。她首先想到的是長平侯府,可念頭幾轉,又苦笑搖搖頭。 按下思緒,她起身來到屋外,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 這里是惠城,是已經遠離京城那是非之地的惠城。 從今往后,那被桎梏在方寸之地掙扎喘息的林苑,將不復存在,她將會以全新的身份從這里出發,去往她想去的地方,過嶄新的日子。 世間的事當真是不容人謀算,從前她幾次三番機關算計的要逃離京城,卻每次皆以失敗告終,又何曾想過,會有朝一日,以這種方式,得旁人襄助輕而易舉的得償所愿? 自打那日太子府上變故之后,接連數日,紫禁城內風聲鶴唳,就算是普通百姓,都能隱約感知到那平靜表象之下,暗潮翻滾的洶涌。 公主府上,老嬤嬤在鳳陽公主耳畔低語一番。 鳳陽眉眼未抬的捻針給安郡主縫制春衫,“就一句也沒提要回京城之類的話?” 老嬤嬤低聲道:“沒呢,似也絲毫沒這方面打算?!?/br> 鳳陽動作頓了瞬,方啟唇道:“她也是個狠心的?!逼逃值溃骸斑@機密事不要跟駙馬透露半個字,本宮信不過他那張嘴?!?/br> “老奴曉得?!崩蠇邒哂杂种沽怂?,忍不住多嘴問了句:“殿下放了她離開,豈不是白白費了這番功夫,沒能讓太子承了殿下的大恩情?” 鳳陽聞言就冷冷揚了唇。 先前她救下那林良娣的性命,的確是奔著要太子承情的目的去的,可待后來親眼目睹了太子痛不欲生的慘狀,她突然就改了主意了。 天家父子一個德行,圣上狠毒的喪心病狂,太子又好到哪里?當初鴆殺她兒的時候,她不信太子絲毫不知情。 如今看他如斯痛苦,她心里著實暢快。 既然如此,她為什么還要將人還給他?那該少了多少樂趣。 太子府內,晉滁直邦邦的躺在床上,整整三日滴米未進。 這幾日,府上不間斷有文武百官前來探望,但見那太子雙目眍,看人如帶血光,不免覺得發瘆,無人不心頭直跳。 晉滁招來親信,聲音枯?。骸吧娙?,死要見尸?!?/br> 親信自不敢不應,只是心中為難,撈了幾日也未將那尸身打撈上來,想必當日關閘不及時,那尸身十之八九是沉入了暗溝之地??蛇@話他又哪敢當太子面說,涉及到那林良娣的事,太子真會暴起殺人的。 空氣中沉寂了許久,那親信方又聽太子冷不丁的發問:“那日,劉副統領身在何處?” “劉副統領當日事發時候正值換防,恰遇上李副統領遂一同欲往太和殿去,可行至中途,卻殺出一伙人來,殺了李副統領,也砍了劉副統領一刀?!蹦怯H信回道:“劉副統領命大,堪堪撿回了條命,如今在府上養傷?!?/br> 晉滁伸手扯開帷幔,半起了身,瘦削的臉轉向他,“傷在何處?!?/br> 那親信忙轉過身,在后背處比劃給他看:“橫亙半個后背,深半寸有余,皮rou翻滾?!?/br> 所描述的背部傷處,算是完美避開了身體要害之處。 晉滁重新躺了回去,閉了血絲彌漫的雙眼,遮了其中幾乎壓制不住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