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或許是因為,他的出爾反爾,他對她近一步的逼迫,已在她的預料之中了吧。 早在他讓人送織錦命她繡錦蓋時,她就已經隱約料到了這般結局。 林苑望著那大紅色的帳頂,眸里卻愈發平靜。 從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哪里能輕易對她放手呢? 雖不知是不甘在作祟,還是真的就貪戀從前的那些許的溫度,可他對她的執拗卻不會輕易消散。 的確,以他霸道的性子,又豈會甘愿落了下乘。 不達目的,他焉能輕易罷休。 現在想來,他一步步的退后,看似妥協,實則不過他應對她而施與的緩兵之計。 可笑的是,她竟信了。 林苑想之前她那哭求的,懇求之態,靜謐的床榻間,她無聲的扯了扯唇。 饒是不愿承認,可難以否認的是,之前的她,潛意識里,總覺得她應是有退路的。而這退路,便是他的憐憫。 與其說,這段時日他們之間的糾纏,是他渴求她能念些過往,倒不如說是她潛意識里奢望他心底能存有一絲柔軟,能網開一面,放她一條路。 如今想想,她是何等可笑。 權力場上角逐的人物,如何能期待其還存有柔軟心腸。 譬如那建武帝,曾經的鎮南王,如今的圣上,殺外甥,置幼子于險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這話雖有些涼薄,可焉能說這話沒有一分道理。 晉滁作為他的兒子,縱是耳濡目染,也學不來柔軟心腸。 林苑身上一陣陣的犯冷。 如今他以強硬之態親迎她入了他的門,與他圓了房,填了些他的執念,那么接下來呢,他還要如何逼她? 從前,她潛意識里大概還會期望他對她能有些憐憫之意,可今日過后,她不會了。 他不會給她退路,只會一味推她往前,按照他想要她走的路。 她內心在悲涼之際又有些麻木。 她的人生早在城破那日就斷了層。 那之后就沒了選擇余地,饒是她萬般掙扎,還是逃脫不掉被一雙冰冷的手無情推著走,按照那既定的命運前行。 這難道就是她的命? 晉滁下了朝后就迫不及待的回府。 在進殿前他略停了瞬,定定神后,推門而入。 他以為迎接而來的少不得是她厲聲責罵,指責哭鬧,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進來之后見到的,卻是她平靜坐在案前用膳的模樣。 見他進來也只是抬眸清清淡淡的朝他看過一眼,而后又垂眸用膳,神色平和至極,并未有發作的跡象。 他已做好了被刁難的準備,見此情形,倒有些驚疑不定了。不免就停在了當處,眸光探究的打量她。 林苑舀了勺粥慢慢吃著,又夾了金糕放在碟中。 冬日午后的日光打雕花窗戶照了進來,暖黃的光落在她半肩,愈發襯的垂眸用膳的她溫婉柔順。 田喜這時趨步上前問安,周到的給他主子解了身上氅衣。 晉滁回過神來,目光打桌面上的區區幾道菜上一掃而過,不由皺了眉。 田喜語氣帶了些為難的解釋:“是良娣娘娘說胃口不佳,不讓人上太多膳食?!?/br> 因為當著林苑的面,他也不好對他主子說,前頭已上過一桌琳瑯滿目的豐富膳食了,最終卻換來她冷臉摔筷子的結局。 晉滁聽出他話里的為難,就不再問了,只另外示意田喜再拿雙碗筷來。 舉步至林苑對面坐下。 “平日里也莫要吃的太素淡,否則也難養好身子。葷素搭配,適宜的都用些,方是養身之道?!?/br> 他挽袖執筷,給她夾過一道葷食,小心放她碟中。 林苑夾著金糕慢慢吃完,而后在他期待的眸光中又夾過那道葷菜,安靜的吃完。 晉滁見了,胸口不免一跳,狹長的眸子就泛起些瀲滟來。 他咽咽喉,正斟酌著要說些軟和話,此時卻見她擱了筷。 “怎么不用了?可是膳食不合胃口?” 林苑拿著帕子擦了擦唇角,聞言只慢聲道:“我吃的素來少,稍微多些腸胃便會不適?!?/br> 她嗓音清潤,雖不含過多情緒,卻也應他的話了,甚至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冷言冷語,不免讓他緊繃的心弦松緩下來。 這時林苑已按了桌面起身,拔了發間的簪子,落了松垮挽著烏發,邊朝梳妝臺的方向走,邊對著外間微揚了聲道:“劉媽,進來給我梳妝一番罷?!?/br> 劉媽掀簾入內,局促的往晉滁的方向行了禮后,就低頭趨步去梳妝臺的方向。 晉滁錯愕的看她隨性的模樣,一時間愣在那,手上還持著牙箸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發式莫要太繁復了,省得插滿頭的花簪,墜的我脖子生疼?!?/br> 清潤的嗓音讓晉滁回了神。 他輕擱下了牙箸,而后不動聲色的看她指揮那婆子如何挽發,口里還不時的輕斥兩句。 待終于梳好了發,她又讓婆子去給她衣物來,起身后,好似忘記了他還在般,旁若無人的解起了衣裳的襟扣,而后褪了那貼身的紅色綢衣。 綢色的小衣遮不住她那白如脂膏的身子。 瓷白的肌膚上縱橫著深淺不一的痕跡,每一處,都能讓他清楚回憶起昨夜銷魂的失控與激狂。 他目光發沉的在她身上反復逡巡,直至她重新穿好了衣裳。 饒是心里萬般想法,他亦沒有出聲,亦無動作,只是探究的看她,猜測她究竟是想要作何。 林苑穿戴好后,讓人拿了斗篷來,晉滁這方察覺到,她竟是想要外出。 他忍不住起了身,抬步朝她幾步而來。 “你要外出?去哪兒?” 細白的手指系著斗篷帶子,林苑眉眼未抬:“屋里悶,出去走走?!?/br> 說完就伸手推他一把,而后邊戴好兜帽,邊往屋外走去。 她手上力道不大,可他還是順著她的力道往側邊退了兩步。 “田喜,車子備了嗎?” 林苑的問聲響過之后,田喜為難的轉頭頻頻望向晉滁的方向。 晉滁抬手捏捏眉心后,終是揮了揮手。 田喜忙匆匆跑出去:“備了備了,您稍等等?!?/br> 晉滁又安排了兩列親衛一并跟了去。 待林苑乘車外出后不久,他在殿中反復踱步,想著她的異常如何也靜不下心來。終是也讓人備了車,隨之跟出了門。 寒冬之際,氣候嚴寒,京城內百姓鮮少有外出的,唯有那些為生計不得不奔波的窮苦人,挑著擔子,來往于冰天雪地中。 車輪碾壓在積雪中,軋出一道道的轍印。 轍印出了府上,而后一路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晉滁抬手打開馬車的窗牖,透過外頭散亂的飄雪,望著那公主府的兩扇大門緩緩開啟,而后府內管家恭謹的將那馬車給迎入了府中。 她去尋鳳陽? 他不免心生狐疑。據鳳陽所言,她們詳談不是甚歡。 百般思量之后,他最后朝公主府沉目看過一眼,而后闔了窗牖,低聲令人回府。 第73章 真正目的 閶闔瓊殿生銀輝, 琉璃宮宇五云分。 公主府的水榭樓臺,琉璃瓦頂,還有那堆砌整飭精致的假山花圃, 觀之恢弘雅致, 盡顯皇家氣派。 花廳里,鳳陽公主臉色難看的扶額坐著, 駙馬小心翼翼的給她撫胸拍背, 不時偷偷觀察著她的面色。 饒是林苑已經離開了大半個時辰,鳳陽公主面上的慍色仍舊未散。 “殿下何必與她一般見識,不過小小個良娣罷了,還真將自個當成東宮的女主子不成,竟敢這般口無遮攔的與殿下說話?!?/br> 駙馬說到這, 聲音里帶著些幸災樂禍:“殿下擎等著瞧好了, 壓根用不著咱跟太子爺抱屈,有田公公在呢, 回去保準一五一十的跟太子爺回稟。太子爺那是什么性兒, 保準要她好看?!?/br> 鳳陽冷眼瞪他:“我要你多嘴,給我滾出去?!?/br> 駙馬猝不及防被她罵,嚇了一跳, 哪里還敢往前湊, 忙聽話的灰溜溜退了出去。 房間內安靜了下來。 鳳陽望著周圍富麗堂皇的擺設,不期然那清潤的聲音又冷不丁回蕩在她耳邊—— “公主府霏微華麗, 著實容易讓人樂不思蜀的?!?/br> “只可惜昔日的儀貴妃宮如今成了冷煙衰草,又有幾人記得?!?/br> 鳳陽想去伸手捂耳,可那聲音放如魔音,無孔不入—— “十六年,饒是養個貓狗都會感情極深了?!?/br> “不得不佩服公主何其灑脫, 不像我這俗人,不過養了區區四年,就痛不欲生,恨不得手撕仇人?!?/br> “公主若心好,不如教教我,如何看開些,不計前嫌,毫無芥蒂的接受這些施與,而后歡歡喜喜的過日子?!?/br> 當時林苑在花廳里輕若無物的說出這番話時,室內頓時鴉雀無聲。她帶來的那些下人宛若嚇傻了般,呆立原地。 這些話含沙射影的諷刺她這當朝公主倒是其次,關鍵是當年那事是禁忌,她近乎直白的拿出來說,著實是大逆不道。 當時她想,那林良娣不是瘋了,就是大概不欲活了。她不信她不知,這話若是傳入圣上耳中,必會激起圣上幾分殺心。 便是她這公主府,都會被牽連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