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家屬答謝過后,符居敬兄弟二人便起身相送。 春杏給林苑換了條帕子,林苑接過,垂眸拭淚。 孫氏雖難掩悲痛在靈前慟哭不止,卻也會分神一二顧著她長媳這邊。見其面色發白,不免就建議她下去歇著會。 “兒媳再守會。若真有不適,兒媳再下去歇著?!?/br> 雖說她身子重了,可身為長媳,怎么說第一日定是要守的。不過她也不會過于逞強,若真有不適,她便也會去歇著些,待好了些再來守靈。 “莫要逞強。你公爹他……”說到這,孫氏又淚流不止:“他心心念念盼著長孫,你們母子平安,他方能走的安心?!?/br> 想到她公爹臨終前殷殷切切的囑咐,林苑也忍不住落了淚。 這時候,門外小廝又高聲報到—— “三皇子殿下、鎮南王府晉世子,前來吊唁——” 符居敬兄弟一驚后,忙上前迎接。 林苑也稍微驚了下,不過轉瞬又恢復如常。 畢竟都是陳年舊事,都過去一年多的光景了,她覺得即便對方昔年有什么不甘或其他的情緒,如今應也已經淡了。 兩人一前一后步入靈堂。 三皇子率先上了香,敬過之后,對符居敬道:“老御史一生清廉,兩袖清風,錚錚傲骨,受人敬仰。如今仙去,委實讓人痛惜,朝中又痛失一棟梁?!?/br> 符居敬作揖哽道:“先父泉下有知,定感動殿下如此厚愛?!?/br> 三皇子嘆道:“符御史,你也要節哀順變啊?!?/br> 這時晉滁已經上完香,等三皇子與符居敬敘完話,就低聲道了句節哀。 符居敬面色一緩,便作揖答謝。 這位晉世子如今倒不似從前那般氣勢凌人了,此刻瞧來,長身玉立,緩帶輕裘,倒有些貴公子的矜貴模樣了。 這半年來,他也聽說了些,大概是因著圣上著重教導,這晉世子愈發收斂穩重起來,性子也不復之前的乖張肆眥。 雖說昔年兩人之間有些齟齬,可如今人家既然誠心登門吊唁,符居敬自也不會捻著陳年舊恨不放,自也十分誠心的謝過。 晉滁隨著三皇子到家眷這邊。 三皇子道:“老夫人節哀,兩位夫人節哀?!?/br> 孫氏哽咽謝過。 林苑與鄭氏頷首謝過。 晉滁近前,聲線略低道:“請節哀?!?/br> 熟悉的音色再次落入耳中時,林苑真覺得是恍若隔世了。 她隨她婆母再次答謝。 火盆里的黃紙燃燒,帶些微弱的光來,映著身前人那張素白的面龐。 身為長媳,她緊挨婆母身旁,披麻戴孝,雙膝跪地。素手捏著紙錢,不斷的扔進火盆中,又帶起一陣微弱的光。 映照著看似柔軟的她。 一年前,她著紅色嫁衣,一年后,她披白色孝服。 可無論她穿戴何種模樣,終究與他沒有半分干連。 她是別家婦,是符家婦。 轉身離去時,晉滁的余光從那疏離的面容上掠過,又不著痕跡的在那顯懷的腹部定了兩瞬。 那等他們離開后,林苑垂落的眉目稍抬了幾分,暗自松了口氣。 瞧他態度平和,想來前塵往事,他應是放下了。 孫氏見她扶了扶后腰,似有腰酸,遂忙建議道:“你還是回去先歇著罷?!?/br> 林苑這會的確也覺得疲憊,便也不逞強,應了聲后就由春杏攙起,就扶著腰身慢慢的朝內室方向走去。 晉滁在與三皇子道別之后就回了府上。 回府之后就徑直去了練武場,牽了匹馬,就飛身上去,戾喝著縱馬疾馳。 馬快風疾,他心里卻無半分暢快。 腦中反復出現的,是靈堂里,那個對他疏離答謝的人。 還有那,刺眼的,已然顯懷攏起的小腹。 老御史去世,按照常例,符居敬是要丁憂去職的。只是圣上對他格外重用,遂下詔奪情,將三年丁憂日期減少為三個月。 三個月過后,就要讓他重新回朝。 而那時,也恰好到了林苑臨產的日子。 林苑的胎相極好。從懷孕起,她就很注重養胎,聽從嬤嬤囑咐,該吃什么,喝什么,該如何走動,她都一一照辦。加之在符家沒多少需要她cao心之事,她閑時或賞花看草,或看書寫字,心情放松了,胃口也極佳。 這般整個孕期養起來,她身子骨反倒比之前好上幾分,連她娘都說,瞧她氣色好多了。 六月初的一天,在剛吃過早膳后,林苑就發動了。 符家人雖緊張卻不慌亂,有條不紊的指揮著那些穩婆、奶娘、還有下人們,都做好準備。燒水的燒水,接生的接生,符居敬跟孫氏他們則在外間等著,不時地朝產房的方向頻頻望去。 孫氏見她長子面有冷汗,遂勸道:“定會母子平安的?!?/br> 符居敬眉頭皺著依舊難掩緊張,卻還是緩了神色點點頭。 鄭氏坐在另一側,雙手緊絞著,口中念念有詞。 符以安起先沒聽清她念叨什么,還當是她是在祈福保佑平安呢。后來,待他冷不丁聽清她在念叨“生女兒生女兒”時,當即氣的臉都綠了。 狠狠拉了她一下,怒視她無聲警告一番。 鄭氏見她夫君生氣,就趕緊閉了嘴,不敢再念了。 只是心里頭念不念,旁人便不得知了。 戌時正刻,產房內傳來一聲嘹亮的哭聲。 產房外所有人精神一震。 孫氏幾乎是奔到產房門口,隔著門大聲問:“生了?!” “生了!”產房內的穩婆揚聲恭喜:“恭喜老夫人,母子皆安!” 第28章 永昌十九年 永昌十九年。 四月, 春陽爛漫,鳥語鶯鶯。院子里綠草如茵,天空碧藍, 春光無限好。 林苑穿著梅子青的寬松襦裙, 正倚在編藤榻上繡著小老虎鞋,半開的窗屜里透來絲絲暖意微風, 吹開了些她鬢邊的碎發。 春杏給屋內盆栽澆水的時候, 還不時的往那精致的小老虎鞋上瞄上幾眼,心里偷笑著,從前在侯府時候,他們夫人可是最不耐做這些手頭活計的。如今有了哥兒了,夫人反倒是起了興致, 一坐小半天的給哥兒繡這個, 縫那個的。 “呀,哥兒回來啦?!?/br> 外頭婆子的一聲驚喜喚聲, 讓林苑忙抬了頭。 春杏趕忙放下手里水壺, 幾步去房門處打了簾子,這時候穿著青色小儒衫的瑞哥,剛好由他奶娘牽著踏進屋來, 進來就直奔林苑所在的編藤榻處而來。 “請太太大安?!?/br> 小小的人立在她榻前搖搖晃晃的站好, 雙手疊起做著揖,有模有樣的。 林苑溫柔的拉過他小手, 而后俯身將他抱起,擱在榻邊坐著。伸手捏捏他小鼻子,逗他:“小公子能不能別這么多禮???” 三歲的瑞哥說話奶聲奶氣的:“要的,父親說,不學禮, 無以立?!?/br> 林苑故作驚訝的張了嘴:“呀,原來是這樣啊,瑞哥要不說我都不知道呢?!?/br> 正在給瑞哥脫鞋的春杏抿唇悶悶的笑。 瑞哥天真的看著他娘,毫不吝嗇的又奶聲告訴她:“父親還說了,夫人必知禮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讓?!?/br> 林苑到底沒忍住笑出了聲:“瑞哥真厲害,這么長的圣人言都能記下來?!闭f著她伸手摸摸他柔軟的頭發,道:“不過我是你親娘,沒外人在場的時候,用不著這般多禮?!?/br> 待春杏給他脫完了鞋,林苑就將他抱到身旁坐著,將快繡好的小老虎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問道:“喜歡嗎?” 瑞哥的目光始終不離那色彩斑斕的鞋子,用力的直點頭。 “喜歡!” 林苑將針線拿掉,遞給春杏仔細放好,然后將小老虎鞋放他跟前的方桌上。 瑞哥歡喜的剛要伸手去碰觸那小老虎耳朵,這會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嗖的下收回了手,轉而低頭在袖口處四處摸著。 “找什么瑞哥?” 林苑好奇的看過去,卻見他眼睛一亮,似乎是摸著了,然后從他那小袖子里把手伸出來,似攥著什么細碎的東西呈在她的面前。 “太太,給你吃?!?/br> 藕芽似的小手展開,露出里面細碎又黏糊的一團來,雖不成形,卻也能隱約看的出應是一塊糕點。 林苑看怔了下。 奶娘這會見了也詫道:“呀,原來哥兒特意拿的糕點是給太太吃的?!?/br> 見他們夫人瞧過來,她遂笑著解釋道:“今個老太太做了如意糕,哥兒吃過一塊后,又拿了擱在袖里一塊。咱都當是哥兒是打算回來當零嘴吃呢,倒沒成想是拿來給太太嘗嘗的?!?/br> 林苑心里就軟的一塌糊涂。 她捏過他掌心里的小糕點,吃過之后,眸光柔色連連:“當真好吃?!?/br> 瑞哥露出兩排小白牙,頰邊是淺淺的酒窩。 晚膳的時候,符居敬還未從衙門回來,孫氏他們就一直在等著,直到有小廝來報,說是衙門有急事,今夜怕是不回來了,讓他們不必等他。 孫氏遂不再等,吩咐開飯。 自打上個月立了皇太子之后,朝臣們就愈發忙碌起來。尤其是圣上龍體有恙,諸多朝政之事皆交皇太子處理,大有讓皇太子監國之意,朝中重臣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夜宿衙門通宵處理公務也有幾回了。 符家人誰也沒將此當回事,皆兀自用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