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老爺說什么醉話呢, 大過節的, 說這些做什么?!?/br> 孫氏繃著臉,面色不大好看。 符老御史自知失言, 忙搖搖手道:“唉,吃醉酒了,胡話,胡話。來來,上宮餅來吃, 日后咱們家都團團圓圓的?!?/br> 中秋宴繼續,只是在場眾人心里皆有些沉重。 他們皆知,符老御史已是病入膏肓,如今是每熬過一年都是慶幸。 人總有生老病死的時候,任你是帝王將相,還是貧民百姓,誰都脫不掉。 道理誰都懂,可真正要臨到自己身邊人時,哪個又能輕松言談生死? 這個中秋節,符家過得喜憂參半,別的家過得也不見得盡是歡天喜地。 就比方說,那鎮南王府。 此刻鎮南王府的中秋宴卻是硝煙一片?;◤d里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滿桌的美酒佳肴淌了一地狼藉。 下人們縮肩低頭惶惶瑟瑟,王妃摟著府上的小公子也躲在角落里不敢出聲。 鎮南王父子倆拳腳相加的搏斗,最后以鎮南王一腳踢了個空,而晉滁趁勢連退數步而暫告一段落。 鎮南王摸了顴骨,齜了下牙:“小狼崽子還挺狠。平常沒少練罷,可是就等著這天了?要不再練練?” 晉滁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沒接他這茬,只沉了眼道:“望父王日后莫要再擅作主張?!?/br> 鎮南王這就不明白了:“我怎么了,不是好心嗎?你說你頭疾犯了不能來這中秋宴,老子體諒你想女人了,給你送兩個過去,怎么就招你惹你了?” 這話旁人不明白,晉滁卻清楚的知道他父王意指什么,當即頭刺痛了下,眸色就泛了些兇狠來。 鎮南王一挑眉,卻抬手指著那一片狼藉冷哼:“直接沖上來就給我掀桌子,摔盤子打碗的,老子好端端的一席中秋宴硬生生讓你給攪和了!逆子!” 晉滁轉身就走。 鎮南王在后頭喊:“那兩美人呢?” “扔了?!?/br> 鎮南王趕緊吩咐那些下人:“你們還等什么,快快去撿回來,養養還能送給旁人?!?/br> 下人們趕緊魚貫而出。 鎮南王抬手招來躲在角落里的幼子,拍拍他的腦門道:“還是辰兒聽話。以后別學那個逆子,要懂得孝敬父王,知不知道?” “兒子謹遵父王教誨?!?/br> “嗯,真乖?!?/br> 說著,鎮南王又轉向王妃,跟她提了句找大儒教導晉辰學問之事。 晉王妃聽后不免呼吸急促了幾分。 “可是那傳言中,有帝師之才的楊大儒?” “哦?他還有這別號?”鎮南王摸摸下頜胡須,道:“我只聽人說他學問是做的最好的,讓他做辰兒的師傅,才不辱沒我兒?!?/br> 晉王妃聽后心里激蕩不已。 想當初晉滁是隨其他世家公子哥一道入國子監學習,而如今,她的兒卻可以跟隨個不出世的大儒做學問。這區別對待再明顯不過,不免讓她心里生了些旁的奢望來。 “對了,下個月我便要準備去邊關了。這一去,怕又要有些年頭不得回來。這家里頭,還得勞煩王妃主持張羅著?!?/br> 他已在京中多待了好些個月了,再待下去,圣上怕是要不安了。 明月皎皎,皓月當空。 宮里頭這個時辰已經落了鎖,四處皆靜悄悄的。 若在往些年,中秋佳節時,圣上少不得要在保和殿宴請群臣,君臣共飲美酒,賞月觀景,聊表君臣情誼。 可今年卻并未cao辦,因為圣上的龍體有恙,尚還在靜養。 養心殿里又傳來幾聲咳嗽聲。 圣上吃過藥后,就閉了眼倚在御榻上歇著,可待想起剛才傳話的內監與他說的鎮南王府的那出鬧劇,卻又覺得胸悶起來,就又悶聲咳了幾聲。 往日,他不會在意鎮南王父子倆的關系如何,可如今不同,他斷不能讓那鎮南王有借口廢了伯岐世子之位。 因為,他要考慮立太子了。 這兩年來,他明顯感到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處理朝事也多力不從心,這些無不在提醒催促著他,需要早立太子,以免日后江山陷入混亂動蕩之中。 如今成年的五位皇子中,大皇子早逝,二皇子昔年陷入一宗案中被廢,四皇子生來心智不全癡癡傻傻,因而供他選擇的也就是三皇子與五皇子。 三皇子背靠鎮南王府,五皇子背靠世家大族。兩位皇子各有優勢。 可要論嫡論長,明顯三皇子最為合適。 中宮無子,他母妃又是貴妃之尊,論排行如今也是他為長,這要立他的話,朝臣也不會有異議的。 另外他顧慮的一點便是,若立了五皇子,只怕那鎮南王不會善罷甘休,一個不慎只怕江山動蕩。 但若要立三皇子為太子的話,那他就務必要保住伯岐的世子之位。因為鎮南王府的兵權太重,若換作那府上幼子上位……他會十分不安心的。 他是聽說了,那鎮南王竟想要讓楊大儒給幼子教導學問。 楊大儒,可是帝師之才。 圣上不由悶咳數聲。 偏那鎮南王的兵權不敢輕易削啊。 且不說那強勢的鎮南王容不容得他削兵權,就單說鎮南王在邊關就是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牢牢擋住了那些狼子野心的夷族,光這一點,就削不得。 如此,便只能考慮立皇三子為太子了。 如此,他便要保住伯岐的世子之位。 想起伯岐不學無術的紈绔行徑,圣上不免有些頭痛,后悔當初實在不應將其養廢。 第27章 這一年 九月初, 鎮南王離京。 離京那日聲勢浩大,圣上親自相送十里,執手殷殷囑托, 并當場贈送凱旋詩一首。鎮南王感激涕零, 叩首謝恩。 君臣相宜的和睦場景,一時間傳為佳話。 九月中旬的時候, 朝臣們敏感的發現, 朝中風向有變。 先是有朝臣多有夸贊三皇子的美德,后有圣上幾次三番將三皇子單獨叫進御書房考究學問,再到之后三皇子換了之前授業恩師,改作認當世大儒為師,又一改常態與之前不對付的晉世子走動親近, 種種跡象讓人不得不猜測, 圣上怕是有立儲之意了。 五皇子府。 當聽說圣上又將三皇子單獨叫進御書房后,五皇子筆下的宣紙上落下了好大一滴濃墨。 五皇子生的面相儒雅, 饒是年紀小些, 可待人素來溫和有禮,舉止有度,既讓人如沐春風, 也不失他皇子龍孫的矜貴。 此刻, 他那面上那素有的溫和淡定,到底出現了一絲裂痕。 之前父皇遲遲未立太子, 待諸位皇子也一視同仁,這讓他也存了些念頭,以為自己會有一力之爭。 萬萬沒成想,最終還是這般結果。 昔年,皇考了為了前朝穩定, 改立資質相對平庸的父皇為皇太子。如今,他父皇也要效仿皇考,棄他,而立那資質心性明顯不如他的三皇兄為太子? 五皇子意難平。 若說皇考那時,夷族入侵害的江山不穩,要多依仗驍勇善戰的鎮南王來穩固江山,因而才改立皇太子,這也在情理之中??扇缃?,夷族已不成氣候,老將也已遲暮,他父皇為何還有顧忌重重,要那鎮南王影響他們皇家兩朝基業…… 突然想到一個緣由,五皇子猛地變了臉色。 后又覺得不能,他父皇年少登基,如今還不及不惑之年,沒道理活不過那年過花甲的鎮南王。 想起他父皇這一年來頻頻抱恙,五皇子終是覺得不安,遂招來心腹,讓他多留意下宮中動向。 秋去冬來,冬去春至。 又是一年陽春三月。 可今年的御史府,不見去年的喜慶和樂,入眼望去,滿是悲意蕭條。 饒是有各種珍貴藥物續著,符老御史的生命還是即將要走到盡頭。 此時林苑已是懷孕七個月,肚子已經十分顯懷,再有三個月就要臨產。 可符老御史卻是等不到見到孫子的那日。 他本早已油盡燈枯,能苦苦熬到今日,就是為了能撐口氣見到長孫誕生那日??赡侨?,他終究是等不到了。 圣上不顧龍體抱恙,御駕親臨御史府,特意過來送他最后一程。 病榻上的符老御史面容枯槁,奄奄一息,猶如風前殘燭。好一會才看清榻前之人,當即激動的顫了顫灰白的嘴唇,老目含淚。 圣上在病榻前執著老愛卿的手,嘆息不舍。 “圣上……不必為臣憂心……臣,無憾?!?/br> 掙扎的說完這一句,他叫來長子次子到床前,讓他們跪下。 “符家,赤膽忠心,滿門忠君……要,為君,為國,為民……如有違背,祖宗蒙羞,天地,不容!” “父親,兒子記下了!” 永昌十六年三月初五,符老御史去了。 圣上大悲,輟朝一日。 符家黃紙漫天,哭聲哀哀。 府前高掛的白燈籠上的黑色奠字,愈發加重了悲涼凄婉之感。 靈堂設在了正屋堂上,家屬披麻戴孝跪于棺前燒紙守靈,哭尸于室。 “吏部侍郎王瑜大人前來吊唁——” “少府監張銘言大人前來吊唁——” “國子監祭酒吳翰大人前來吊唁——” 三位大人在門外略作禮讓之后,將挽聯或禮金遞了堂外小廝,之后斂容肅穆進了靈堂,接過香點燃后拜過三拜,之后慰問家屬,勸他們節哀。